许多年后,吴歌从一辆行驶的汽车驾驶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冲门房的叶阿姨潇洒地一挥手,像极某部电影里身经百战,乔装改扮,深入敌后,威震敌胆的地下党员的形象,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可惜,他的那份聪明与狡黠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一年我和吴歌大学毕业以后,一同分配到了一家国营小厂里上班。我在前勤干技术员的工作,吴歌则在安保科里搞内勤。安保科属于后勤单位,但办公室就在生产区的门房边,我们还是经常见面。
在校园里,吴歌就是一个头脑活泛的人,那时候书生意气,他为自已设计了一幅宏伟的人生蓝图。然而在安全科里呆得久了,他渐生厌倦,感觉朝九晚五混工资的生活并不是他当初想要的。正值风华正茂青春的年纪,他想早早地攒够一笔钱,这样将来买房子、结婚便不用乡下的父母操心了。可是手头每个月的那点工资又怎够花呢?除去抽烟、喝酒、耍小牌以及穿衣着裳的花销,能够攒下来的钱实在有限,倘不想些办法存点积蓄,实在有悖他当初的雄心壮志了。
那时候小厂还没有改制,国有企业的一些弊端早已显露无遗。由于吃大锅饭,工人们缺乏主人翁意识;领导呢,固步自封,思想僵化,更有甚者,以权谋私,腐败堕落。举个例子说吧,有一段时间,市面上废铁的价格行情看好,一斤废铁能卖到一块多钱。小厂里每年都要处理一些废铁,一些小贩 纷至沓来,趋之若鹜,工厂一时成了“唐僧肉”。隔三岔五的,工人们看到有一些收购废铁的空货车开到厂里来,经常是满载而归。说是收购废铁,其实有时连一些好的设备也拉出去贱卖了!这又有谁说得清呢,反正这种事情,只要领导签个字就行,而那些卖得的款子,据说也是流进了某位领导的腰包的。
每天耳濡目染这些事情,吴歌内心有些愤愤不平,可自己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办事员罢了,说话无足轻重,对此也只能置若罔闻,敢怒不敢言了。渐渐地,他心理失衡了,心中不由酝酿了一个计划。他暗忖:既然领导拿得,自己也拿得的。
吴歌注意到,厂里有一个闲置的车间,已经停产多年了。厂房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一台锈迹斑斑的老式球磨机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横卧在残垣断壁的厂房中央。球磨机旁边则码放着几堆小山一般高的大大小小的钢球。吴歌想,这些钢球足有十几吨呢,趁着现在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把这些钢球拉出去卖了,可就发一笔财了。
然而明目张胆地放车进来,将这些钢球拉走,又谈何容易呢?厂外的车辆来收购废铁的手续,吴歌是清楚的。首先得有副厂长的签字,还要有磅房的磅单以及安保科长的签字,门房才能放行。而这些显然难不住我的这位老同学,吴歌开始了自己周密的计划。他将事情隐瞒得如此滴水不漏,以至于连我也只是两年以后才偶然得知个中原委。
吴歌联系了一男一女两个高中同学,在一个月明之夜实施了自己的计划。那天下午,两位同学带着一名司机和六七名搬运工人坐着一辆卡车来了。两位同学扮作一对做生意的夫妇,在吴歌的引荐下很快与门房接洽上了。
那天在门房上班的是叶阿姨。叶阿姨一看,是拿着单子来收购废铁的,又是吴歌的同学,也没有丝毫怀疑,就放汽车进了车间。自然,那张单子上厂长的签字的笔迹是吴歌模仿的。吴歌打小临摹名家字帖,模仿谁人的笔迹,没有不像的。
叶阿姨问,待会儿货装完了,没有孙科长的签字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