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人间不挽初相见，廿载情丝诉玉穹。纵许来生轻一笑，终愁缘浅梦还空。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燕儿，请允许我第一次这样叫你，这也是最后一次。相信你已经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弄月正躺在我的棺盖之上，他很快就会醒来，你可拿出师父交给你的机关阵法图，让他带着你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墓穴。
不要觉得惊讶，这一切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弄月死后，我曾尝试救他，但因天时不利，没能成功。我早知道，度过那一次舍命救你的死劫，我还有死劫，我那时便推算出来，今日会有五星聚舍，是发挥七星续命阵效用的最佳时机，师父一定会利用这一次机会。我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弄月，他是因我而死，这是我欠他的。
多谢你在这里陪了我一年，我虽然无知无觉，也是满心欢喜的。出了墓穴，你便尽快和司马兄成亲，和他在一起，你会快乐。
再见了，别忘记，我曾经说过，今生未了的心愿，来生……
上官燕看完，只觉心中一片涩然。当日弄月死时，她虽然明白那只是他的无心之过，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因为长风的关系，对他是有怨怼的。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自己，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藉此让自己的心情的平复。那之后，他说过他会补偿，但她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人已经死了，他是怎么也补偿不了的。没有想到，时过境迁，他竟用自己的命来兑现诺言，弥补当日的错误。
上官燕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薄绢，那就好像是一团火，在她的掌心里燃烧。她想到从前，欧阳明日在他们都面临死亡时，选择了救她是因为爱她，可她万万想不到，同样的情形，他仍然选择去救别人。也许，赛华佗之所以是赛华佗，也就是在面对生与死的选择时，他永远想到的是亲人、是朋友、是他想要救的人，而不是自己。
又一次摊开手里的薄绢，上官燕想要再看一遍欧阳明日的绝笔信，却赫然发现那上面的字迹已然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浓墨凌乱的诗：
人间不挽初相见，廿载情丝诉玉穹。
纵许来生轻一笑，终愁缘浅梦还空。
他竟然连来期盼来生都这般忐忑不安，她究竟是怎样伤了他的心？上官燕胸中一痛，薄绢自她手中飘下，落在地上，沾染无数尘土。
“好诗！好字！”弄月从地上拾起薄绢，看到上面写的诗句，忍不住出声赞叹。
上官燕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发现弄月赫然站在她的身旁。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女神龙，这样魂不守舍，幸好我不再是你的仇人，否则你就没命了。”弄月抬眼环视四周，问道，“是赛华佗救了我，他在哪里？”
上官燕的眼睛不由地移向那副盖得严实的棺材，轻声道：“他在里面，再也不会醒来了。”弄月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副棺材，道：“不可能，他若死了，怎么能救活我！”
上官燕将事情的始末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我虽不懂星相占卜，也知道五星聚舍的天象应该是千年难遇，赛华佗不可能有机会了。”弄月失声道：“赛华佗不能死！他若死了，我哪里去找一个像他这样的对手！”
“无论你甘不甘心，现在都晚了，赛华佗已经死了，而他把活过来的机会，给了你。”上官燕冷冷地陈述事实，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刀子一般，从她嘴里吐出来。弄月微皱眉头，望向上官燕冰雕似的脸细细打量，忽然道：“上官燕，你在为赛华佗难过？”
“任何一个人失去赛华佗这样的朋友，都会难过。”
“不，你不止是难过，分明是在责怪我抢了赛华佗复活的机会。你为失去他感到心痛，所以迁怒于我。”
上官燕盯着弄月，沉默不言。弄月这番话，戳进了她内心深处，那是她从未向人展露，甚至自己也很少触及的地方。还记得那次在无风谷，瞎了眼的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不是司马长风，而是赛华佗。她以为是赛华佗知道她遇险，来救她了，而外面的人，却是司马长风。直到现在，她都还会想，如果那天出现的人是欧阳明日，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我说中了。”弄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凑到上官燕耳边，缓缓道，“如果赛华佗能活过来，你会选择他吗？”“司马凌风，你在说什么！”上官燕恼羞成怒，冷声呵斥弄月，“我不是你玩笑的对象！”“我怎么敢戏弄女神龙。”弄月笑着摇摇头，正色道，“我在春风得意宫曾看过一本残破的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失传的阵法，可以召唤妖星贯日，改换天地之气。传说，在阵法启动，天转地换的那一刻，辅以昆仑山天上天幻境的仙芝灵草，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
上官燕道：“想必要发动阵法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至于天上天幻境，我从未听说过昆仑山有这样一个地方。”弄月点头道：“自然很不容易，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发动阵法需要什么，我可以帮忙。”上官燕听着弄月的话，心底涌起一丝欣喜，“能有机会救活赛华佗，我也不会放弃。”弄月缓缓道：“这些东西我会尽力去找，你要留在这里，帮助赛华佗打通奇经八脉。那阵法威力巨大，以赛华佗死后滞阻的经脉，绝对承受不了。”上官燕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尽我所能，让赛华佗的经脉保持顺畅。”
“要启动阵法，除了需要几样必不可少的器物，还必须是在天狗食月之下完成。”弄月顿了顿，道，“几年前我闲着无事推算了近百年天狗食月的日子，如果没记错，今年十二月初八便有一次，错过了，就要等上十七年。”“只有半年，时日无多，你可以找齐所有的器物吗？”上官燕有点担心，弄月虽然没有说明要找什么，但那肯定不是轻易能找的，“还有天上天的仙芝灵草……”
“我自有办法找人帮忙。”弄月自信满满，递给上官燕一只小小的玉鸽子，“这是我以精血饲养的信鸽，只要你用鲜血饲它，它便可以日行千里，送信给我。”上官燕从七星灯灯座下取出墓穴的机关阵法图，交到弄月手中：“这图可以助你很快出去。”
弄月快速看了一遍那张图，又将图还给上官燕，准备离开，上官燕突然叫住他，道：“弄月，长风就在墓穴外结庐，你出去见到他，跟他说，为了救赛华佗，我暂时不出去了。”
“上官燕，你……”弄月蓦地转身，眼中闪过一星寒芒，可话没说完，他又转而道，“罢了，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都没提大哥一句，我以为你陪了赛华佗一年，已经忘了大哥。”上官燕轻咬下唇，狠狠地盯着弄月。弄月大笑出声，飞身踏入墓道之中边疆老人布下的阵法，道：“上官燕，不必生气，你不爱听我话说，我这就走了。”
上官燕看着弄月消失的方向，神思有些恍惚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弄月会说那些话。司马长风是他的大哥，他却说出那些话，似有意要把她推向赛华佗。想到欧阳明日，上官燕突然走到棺材前面，运掌推开棺盖，对着欧阳明日说这一年都不曾间断过的话：“赛华佗，你要活过来。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你仍然是那个一派从容的赛华佗。”说完这话，上官燕禁不住又想，若是欧阳明日活过来，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对他吗？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自棺材中传出来，将上官燕从沉思中惊醒。她循声看去，竟见欧阳明日睁着双眼，一双手正好奇地摸着棺材内壁。“赛华佗，你怎么会醒？”上官燕又惊又喜。欧阳明日却不说话，只用一双清莹的眼眸望着上官燕，粲然一笑。他那发自内心的清澈笑容与眉间光华流转的朱砂相互映衬，足可以与日月争辉。
“赛华佗，你怎么不说话？”上官燕更觉奇怪，但很快她就想到，虽然七星灯的华光不曾注进欧阳明日体内，或许也是影响到了他，所以他才会醒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欧阳明日仍然没有说话，蓦地坐起身，伸手够向上官燕的脸颊。上官燕没料到欧阳明日会有如此轻狂举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掌出如风，拍向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恍若不觉，并不闪避迎面而来劲烈的掌风，反而摇摇晃晃站起来，双手前伸，一脸笑容。上官燕心知有异，想要撤掌，却因距离太近，只来得及收了三分力道。
上官燕余下的掌力结结实实打在欧阳明日胸口，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倒入棺材之中。“赛华佗！”上官燕惊叫奔过去，探了探欧阳明日的鼻息，竟是气息全无。她慌忙扶他坐好，双指急动，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然而，时间流逝，凭上官燕输了多少真气给欧阳明日，他仍然一动不动，好似不曾醒来过，方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梦。上官燕后悔不已，虽觉真气几近枯竭，仍然不肯放弃，直至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