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的清晨,我都会准时地出现在秦如霜的楼下等她,除非遇到周末和节假日。
对此,林晓表姐说:“瑶瑶,你和她走得这么近,难免吃亏。”
我追问为何,表姐却不肯多发一言。
林晓表姐已经沐浴大学时光很久了,不过她的风云故事依然在三中广泛流传着。每当我们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时,她总是笑笑,云淡风轻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真是羡慕死我了!
林晓表姐对秦如霜,仿佛秦如霜是月光下一盏冷冷的一盏灯,尽管她们交往并不多。
不过,林晓表姐的话反过来听还是有几分正确的,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大头虾。很早以前,我分不清糖和盐,经常在妈妈的尖叫声中抱着错误的瓶瓶罐罐落荒而逃;而且我也区别不了包菜和大白菜,不明白长相差不多为何要取两个名字;补办公交卡到管理处的人都认识我了。
还好,秦如霜从不嘲笑我,还经常帮我改呢。
一个清新的早晨,金色的阳光刚刚从高楼的缝隙中穿过,秦如霜如约而至,我抬了抬腕,六点五十整。
不知为何,这个清晨,表姐的话又在我的耳畔忽然响起。
下早自习后,秦如霜拉我到阳台上远眺,她说:“瑶瑶,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个规模仅次于高考的统考是一把尺,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学校的保送名额。
而统考,将在一个多月后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我安慰她:“不用想这么多,你成绩这么好,好好复习就可以了。”
她似乎并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喃喃道:“要是我是林晓多好。瑶瑶,我不希望有一天你站到我的对面。”
我的心里闪了一下,她的对面什么都没有,楼下是鲜花环绕的方砖平台。
我轻轻地叫她:“如霜。”
秦如霜回头笑了笑,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教室。
(2)
晚上老师发理综试卷,陈颉抱剑笑傲江湖,秦如霜次之,我更次之。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秦如霜的头低得很底,几乎埋到了双臂里。
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了“鸭梨山大”这个词。
再看看陈颉,气定神闲地望着试卷,大概是在精益求精吧;而我的同桌李小雅,她早就将试卷塞进了课桌里,取而代之的是手机。
我又不明白了。
爸爸说:“瑶瑶,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向林晓请教请教。”
可是我可以向林晓表姐表露我的困惑吗?她可是早就金言在先了啊!
这个时候,陈颉转过头来说:“王瑶,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我顺手指了指试卷上面的一个小叉叉:“呐,这个。”
陈颉笑了笑,“这是简单的细胞膜层数问题,我画一下你就明白了。”
看着他眯在厚厚镜片之后的眼睛,我笑了笑,算是聊表谢意。
陈颉真是一个好人,总是无私地把帮助班里的人。平时大家问他题目,他都耐心地讲解到人家听懂为止。而且每次考试之后,他都主动地帮我们寻找不足。我想,陈颉要是生活在古代,肯定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是诚心地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跨过高考。
一次回家的路上,秦如霜说:“我肯定保送不了了,我没有一次能够超过他。”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抚着她的手说:“霜啊,你肯定可以的。”
她的嘴角闪过一丝苦涩:“真的吗?”
我说:“不要紧张,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是的,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曾经拉我做见证人,向陈颉下了战书:“陈颉,下次我肯定会超过你的。”陈颉露出暖暖的笑:“好的,王瑶作证,你可以的。”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挑战书而已。秦如霜每次的成绩都和陈颉隔得不远,只有几分,但是从未逾越过。
秦如霜突然停了下来:“瑶瑶,你喜欢陈颉吗?”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眨了眨眼,“我想你是喜欢的。“
接着,她望着远方含笑说:“陈颉那么优秀,很少有人能不喜欢的。”
我说:“如霜,别胡思乱想了。”
我的眼里浮现出陈颉的影像。高高瘦瘦的,温暖的笑容,单眼皮男生。仿佛初春的阳光一般,轻易地将我心底的冰雪融化。这样的男孩子,如果不是现在遇见多好。
想到这里,大概,秦如霜说的对吧!
第二天面对陈颉的帮助,我第一次拒绝了:“不用了,谢谢。如霜刚刚好这题也不懂,昨天我给她讲了,但是我讲不清楚,还是要麻烦你咯!”
看着远处他们的背影,我很想知道除了题目外他们有没有谈些别的。
秦如霜说:“陈颉说你挺聪明的,心思澄明,只是有点表达不畅。”
先喜后忧,我的心里潮起潮又落。
而秦如霜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许多:“瑶瑶,放学后我们和陈颉一起走吧!反正同路,还热闹些呢。”
(3)
从没想过和陈颉一起回家,于是,接连着几个晚上我都特别开心,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讲不停口。即使到达秦如霜家的楼下,即使在只有我和陈颉两个人时,我惯性地忘了踩刹车。
陈颉说:“原以为你表达不畅的,没想到你讲得这么顺。”
难道我在刻意地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吗?我说:“那我不说啦!现在换你讲了,我正等着偷师呢!”
爸爸拉开车门时,我正听得入神,爸爸说:“瑶瑶,不请同学到家里坐坐吗?”
陈颉摆手道:“不用了,王叔叔,下次吧!”
以后的几天,我们几乎形成了一个潜在的约定:在学校和秦家之间,主要是我滔滔不绝;而在秦家和我家之间,则由陈颉狂侃不止。
什么都谈,影视、八卦、非洲、二战,凡可入题的一个不漏。
一个无风的晚上,秦如霜说:“陈颉,瑶瑶,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我怕她一个人不安全:“要很久吗?我们等你吧!”
秦如霜摇了摇头:“不用,你们先走吧!陈颉陪你,我放心!”
我低头不语,偷偷瞟一眼陈颉,可惜看不见他的表情。
于是,这条路上的笑声只剩下我一个的了,陈颉偶尔笑笑,也是低低的,简直跟没笑似。
第二天,正当我们试图理清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时,前面一辆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转身,My God,班主任朱老师!
朱老师的脸黑黑的,像是用焦炭涂过:“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陈颉回答的很简洁。
“那是什么?看你们这么开心。”朱老师说。
我想了想,“朱老师,我们在讨论那些很复杂的亲戚关系,不过还没理清。”
“速度还不慢,都已经开始梳理这些了。”朱老师的脸色更黑了。
“有同学举报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们……”朱老师顿了顿,“陈颉,王瑶,你们都是学校精心培养出来的,不要在最后一刻让大家失望。”
我连忙摆手:“朱老师,你误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
朱老师意味深远地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最好是这样,否则你们会辜负所有的人。”
他的样子很像爸爸,特别是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陈颉说:“老师,我们知道了。但是,老师,是谁举报的?”
朱老师摇了摇头:“这个,你们不用知道了。”
是啊,是谁呢?我也在想。可惜即使我调动所有的脑细胞,依然毫无头绪。
到家的时候,陈颉说:“瑶瑶,明天我就不陪你了。”
瑶瑶?这是陈颉第一次没有叫我王瑶。
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往上扬了扬:“还有,我一定会弄清楚是谁的。”
言罢,陈颉转身而去。
一个星雨飘落的中午,秦如霜撑开伞说:“听说陈颉晚上不和我们一起了,为什么?”
我低头盯着滴水的衣角:“不知道。”
我撒谎了。可是要告诉秦如霜我和陈颉被班主任怀疑了,无论如何难于启齿。
我又恢复了沉默,没有任何言语,任秦如霜小心地保护着。
忽然觉得自己挺无耻,没有陈颉的陪伴,似乎我的语言能力也被封锁了。
(4)
离统考的时间越来越近,而我的状态却越来越糟糕。
林晓表姐见我整天萎靡不振的,特意过来陪我。
窗外的星光如同永不疲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世界。表姐拍了拍我的背:“瑶瑶,不要紧张,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笑了笑,说我没事。
“压力不仅来自于学习,家人、朋友等都可能让你感到压抑。”林晓表姐双臂抱膝地望着我。
“那你以前有吗?”
她点了点头。
挺不可思议的,表姐可是被直接保送的啊!
她的声音有些凄然:“瑶瑶,很多事情都不像你从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成长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而且其中的酸楚也有惊人的相似。”
“为什么?”
林晓表姐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我明白林晓的意思,除非我取得保送资格,否则我还是要面对高考,想到这里,与陈颉和秦如霜的事情自然就排在了后面。
林晓表姐说:“瑶瑶,这段时间你要多注意,别做傻事。“
表姐,我不会的,我不会轻易地去搅乱别人的心湖的。
离统考还有三天的时候,秦如霜将一份试卷递给我:“瑶瑶,陈颉让我给你的。”
我接了过来,是数学和理综。
我将试卷折叠好放进书包,然后挑灯写完了它。这倒吓了秦如霜一跳:“昨天写的?不用这样辛苦的。”
我不语,她该知道我这样辛苦的原因呵。
秦如霜看了看,说:“好吧,我帮你转交给陈颉,顺便让他帮你贴帖补丁。”
很想亲手交给陈颉,但是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只那么一瞬,我告诉自己,不要做傻事。
(5)
统考终于来了,然而陈颉的补丁始终没有来。
第一天,语文和英语。接着第二天,数学和理综。
第一天一切正常不过,第二天却让我大吃一惊。
那些题目,居然和秦如霜给我的一摸一样,难道陈颉真的料事如神?
不知道陈颉在做些什么。
秦如霜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说:“瑶瑶,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我都死翘翘了,怎么好看的起来啊!
果真,考试结束后的第四天,教务处主任找到了我。
杨主任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考前我们的题目泄漏了。”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冷郁的空调吹得我汗流浃背。
“据有人举报,说盗走题目的人是你。”杨主任的目光几乎将我看穿。
我惊诧莫名,怎么可能?那些题目是陈颉给我的啊?可是,我总不能告诉杨主任是陈颉吧!
见我一言不发,杨主任的脸上呈现出“很铁不成钢”表情:“唉,你连反驳都没有,叫我怎么处理啊?”
我站起来:“对不起,杨老师。”
接着,我吐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您怎么认定是我呢?”
杨主任递给我一张纸。我宁愿没有看到过它!因为,那正是陈颉托秦如霜转交给我的。
我落荒而逃。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能回教室,那里是地狱。明天,最多后天,全校的人都会知道三(二)班的王瑶是一个贼,我无颜以对!
当我一个人在僻静处落泪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身后:“王瑶,我找到了。”
是陈颉,我擦了擦眼角:“什么?”
“举报人。”
我猛然一惊:“谁?”
“王瑶,你要冷静。”陈颉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秦如霜。”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秦如霜,是秦如霜举报的。”陈颉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
“云华。云华说他看到秦如霜在一个晚上单独地去找过朱老师。我算了一下,恰好是朱老师堵我们的那几天。”
我知道云华,那个胖胖的男生,脸上总是挂着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一个诚实的人。
可是,我的心里仍然充满了怀疑:“就凭这一点,我不相信。”
陈颉低头不语,我问他:“那张试卷是怎么回事?”
“什么试卷?”陈颉一脸茫然。
“就是你让如霜交给我的那一份,我写完了又让她还给你了啊。”我解释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让秦如霜转交什么试卷给你。”
陈颉一脸坦诚,我不禁毛骨悚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不,这不可能!明明我们是朋友!
陈颉蹲了下来,盯着我的眼睛:“王瑶,连你都怀疑,对不对?你要相信自己,别做傻事。”
别做傻事,真是熟悉。表姐告诫过我,我也时常提醒自己,现在陈颉也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做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陈颉不再说话。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次没人能够帮得了我。
爸爸妈妈被请到学校的那天,我第一次没有去秦如霜的楼下,而是在家静静地等待命运的惩罚。
爸爸说:“瑶瑶,以后在家复习吧!我会请林晓过来帮忙的。”
妈妈也安慰我:“不要灰心,我们都对你有信心。”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此刻唯有你们还相信着我。
点点头,我吞下了没有流出的泪水。以后将会天天在家了,见不到秦如霜,见不到陈颉,那个声称会永远帮助我的人。
走进高考的考场,我才得知今年的保送名额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秦如霜的头上。这是陈颉告诉我的。
平静地走过高考,我和陈颉站在了秦如霜的楼下,既期待又害怕。
秦如霜的话不多:“王瑶,我说过,我不希望有一天你站到我的对面。”
只有这一句吗?三年的友谊啊!
我心如死灰:“秦如霜,你何必呢?从来都没有人跟你争什么。我和陈颉早就知道,保送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学校选择了你。”
秦如霜一言不发地走了,将我和陈颉丢在了身后,还有我们三年的友谊。
陈颉,你知道吗?我好想回到从前的日子,阳关灿烂,冰雪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