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镇子上的好多年轻人,他们的不幸来源于继承田产、农舍、牲畜、农耕器具,因为得到这些东西很容易,而要摆脱这些就难了。
——《瓦尔登湖》 梭罗
挂断了电话,阻隔了电话那头无休止的咆哮。
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样痛恨人类。
这个虚伪的种族,野心勃勃,自私狡诈,并且为自己穿上华丽的衣服,企图掩盖衣服下真实的丑陋。
我第一次觉得人间如此荒谬,那种浓烈的仇恨,使我干涸的眼眶流出怨怒和无力的液体。
他们是多么可笑啊,在教育里面称颂着文明的伟大,讴歌着人类的智慧,他们向自己年幼的孩子,赞美着真情和忠贞的美丽和珍贵。
然后在孩子长大之后,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谎言。
父对我说,立身处世要以善为本,不要被荣华富贵迷惑双眼,要有做一个智慧的人。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他对穷苦之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奚落,对权贵之人毫不掩饰的奉承和谄媚。
于是我明白他在欺骗我。
父对我说,你找对象,我们不介意他出身如何,只要孩子肯上进,对你好,你也喜欢,我就同意。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他上进、勤劳、温柔、稳重。可是他粗暴地打断了我的喜悦和快乐,告诉我婚姻是一场交易。他的神色里,我只看到了轻视、不满和愤怒。
于是我明白他在欺骗我。
父对我说,你是个上进的孩子,你要是有志向,想要自己开创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一定不会阻拦你,在精神和物质上全力支持你。
后来有一天,我期期艾艾地对他说,我想成为一个作家。他露出不屑的笑容。
于是我明白他在欺骗我。
他说我年纪尚小,没有阅历,害怕我会被他人欺骗,并以此作为插手我人生的理由和借口。全然不顾我一双渴望飞翔的翅膀,渴望迎接风雨洗礼的灵魂。
他乐此不疲地为我编织一个梦境,梦里的人,从容优雅,品性高洁。
他乐此不疲地为我编织一个梦境,梦里的国度,真善美是永恒的标准。
然后他举起铁锤,把这些美梦敲得粉碎。
留下我一个人,在美丽的梦境和残酷的现实之间痛苦地挣扎。
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呼号和呐喊,没有人会看见我黑夜里无声的眼泪。
我渐渐认为,这个世界从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无论人们拿多少情感去粉饰,它终究是一个利益至上,充满争斗的世界。阳光照射下的城市中,不见血的厮杀从未停止。
我渐渐认为,所谓真爱、恩情、友谊、亲情,都是假的,它们的实质不过是某种利益联盟。人们为了掩饰私欲的真相,为它取了各种光鲜亮丽的名字。
荒谬,多么荒谬啊。
明明可以拥有单纯的美好,凡人们却似乎更愿意用丑恶的滤镜去窥视这个世界。
而现在,我的父终于成功了,他把我塑造成一个自私狡诈,冷血无情,麻木不仁的人。
我渐渐失去一切幻想的能力,天真的能力,快乐的能力,我变成当初那个自己最痛恨的人。
他在精神和物质上养育我长大,我对他爱恨交加。
那个时而妥协时而抗争的自己,我对她爱恨交加。
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同化,被这个社会同化,成为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我始终坚信,生命有另一种更加深远的意义值得去追求。
我深知自己已经分裂成两半,一半的我已经被黑暗吞噬,变得阴沉可怕。
还有一半的我,在光明的路上拔腿狂奔,越发纯净安宁。
我想,但凡有一点智慧的人,都不该以物质生活为生命唯一的追求。
无知之人总是短浅,只看得到眼前,被外境牵着鼻子走,他们被流言和背叛激怒,因疾病和死亡哀恸,被爱欲和愚痴覆盖。
他们奔波于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失去了好奇心和想象力,一生被圈禁在人类社会的小圈子里面。他们也曾呼号,也曾呐喊,然而痛苦不能让他们醒悟。发泄过后,又会再一次重复过去的业迹,日复一日,从不思变。
我哀悯这纷乱的一切,然后冷冷地转身,离开这个热闹的是非之地。人类啊,不是人间没有美好,只是被利益冲昏头脑的你们,不配拥有美好。
我深知着世界的黑暗,也深知着世界的光明。我拒绝成为黑暗的同谋,哪怕黑暗以痛凌迟我,以利诱惑我,迫我成为他的傀儡,也绝不低头。
光明只是短暂的一瞬,黑暗,才是永恒的,但正是这短暂一瞬的光芒,诞生了生命与希望,因此,虽然我们都自黑暗中来,却注定了要用此生追随光明。
谨以此句,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