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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自己投向未来之前,什么都不存在。”
-01-
四月的午后,阳光正好。
百年老校山中大学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灵动唯美的一季。春花被不同饱和度的绿衬托着,一波接一波地出挑。校园中心的日月湖碧波荡漾,湖边正在上演“春风杨柳万千条”的盛景。一簇簇的蔷薇,绽得娇粉惹人,葳蕤的枝叶密密匝匝地铺成天然背景墙。三五女生嘻嘻哈哈地拍着春天,色彩斑斓的裙角随风飞扬、穿梭其间。
画面跳转至老图书馆南门的那条小径,两旁的树早已不约而同地换了新装,都是本季主打的绿色主题。只是经天然雕饰的设计感不同,在阳光的映衬下,形成凹凸的剪影。其间有棵大槐树格外惹眼,它身型最为挺拔,且枝干粗壮,树身斑驳皱裂。听学生们讲,这棵古槐至少有百年历史了。
警长像往日一样,轻松跃上古槐遒劲的枝丫,眯缝起眼睛看了看从叶缝间漏下来的阳光,用毛爪扒拉扒拉耳朵,打个长长的哈欠,扭转一下身子,挑个舒服的姿势盘卧下来,开始午睡。
警长四爪雪白,通体黝黑,且无杂毛,就是猫中的“踏雪寻梅”。除了长相非凡,他还是校园里的“明星猫”。因其总喜欢去哲学系听课,每次认真听讲的模样,都会被学生拍下来发到小破站,久而久之,成为萌宠区最独特的UP主。校园粉丝团也日渐壮大,同学们还成立了“山中猫盟”,致力于学校周边流浪猫的救助。
校园里有这么多的树,警长只中意这棵古槐,大抵因为他俩年岁相仿。
“猫有九命,一命一劫。”
据传,警长“死”过八回,在喵星的阴师界早已渡为“灵兽”。也许是觉得待在那里太过无聊,也许是把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当成修罗场,反正警长是一次次折腾于此。折腾到妻离子亡,折腾到友朋散尽,折腾到无家可归,沦为孤身一猫。也许,总有一天会“曲终猫亡”,那又会是多久以后的事呢?在警长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大花,又愣神呢?”警长把俩前爪轻轻地扒在树枝上,俯低肚皮,撅起腚,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把每根毛发、每寸肌肤唤醒。
“你想变成人吗?”古槐开了腔。
警长瞥了古槐一眼:“不想,太累。”说完就开始舔自己的白手套。
“你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警长撂下爪,笑出声:“我说大花,改明儿你跟我去听哲学课吧。”
“说正经的呢,别闹!”
“讲真,在课堂上听了大半学期的哲学,我也没弄明白。”警长卧下身来,把白手套揣在胸前,继续幽幽地说,“校园里这么多树,只有你能跟我交流;世上有那么多猫,能折腾到我这份儿上的,估计没几只。我都死过八回了,也没能看透轮回。这世间的事情多着呢,道理复杂着呢,我脑袋里可装不下。”
警长纵身一跃,跳下树来。
“又去听课?”
“饿了。”
“真行!每天除了睡就是吃。”
“刚陪你一起思考问题,太耗费脑细胞。你要是觉得不尽兴,找机会咱们一起去千佛山参禅悟道。”
警长甩甩尾巴潇洒地走了,留下大花孤树一棵,继续在风中凌乱。
警长行至二餐红烛园的西北角,这里是他的固定用餐处。“山中猫盟”的社员们已经按时按量地把猫粮和水添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盒冒着热气的烤面筋。警长也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对这种吃食感兴趣的。何止是感兴趣,简直是上瘾。
吃饱喝足,警长开始逛校园,消食儿。
作为山中大学的“明星猫”,他对师生的热情早已习以为常。被抱一下,被撸几把,都能坦然应对,绝不急眼。
古槐大花说警长“每天除了睡就是吃”,着实有些冤枉他。
事实上,警长一直在帮“山中猫盟”救助那些流浪的可怜娃。在猫的圈子里,谁被同伴欺负了,他也会出面主持公道。什么家长里短,什么大事小情,他总能摆平。真的就跟秉公办事的警长一样,做事雷厉风行,到处发光发热。
-02-
转眼就到七月,暑期的校园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此时,大花的枝叶愈发繁茂,枝头挂满如雪的槐花,绽得努力且肆意。
今儿怎么没见着警长过来午睡?
正在大花犯嘀咕的时候,警长出现了,一同出现的还有只小不点——戴着白手套的三花崽儿。
“这娃是咋回事?”
“刚在红烛园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捡的。”
“哦,没爹没娘的娃,怪可怜。”
“学生们大多放假了,也没看到‘山中猫盟’的社员,我先带带她。”
“给娃起个名儿。”
“你是大花,她就叫小花吧。”
“行,你是警长,说啥都对。”
“喵—喵—”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警长和大花若是有心,想必早也化了。
整个夏天,警长带着小花,逛遍了山中大学的每个角落。他们清晨在大花的枝丫上看日出,午后在树荫下打盹儿,下雨了就躲进树洞里,夜晚在树顶望星辰。他们在日月湖边数蝌蚪,摸蛤蟆;在小树林里追蝴蝶,逗螳螂;在后山练习跑跳和攀爬。饿了就去红烛园蹲守,运气好的时候,小超市的老板还会赏些烤面筋。在警长的带领下,小花也渐渐爱上这独特的美味。
只是,警长从来不捕鼠。
一则,校园里没什么坏老鼠,二则,警长有心理阴影。其中缘由只有大花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警长也记不得是第几次轮回的时候,跟了一个医学院的实验员。有一次,他在实验室见识了小白鼠的死——断颈处死。实验员一手抓住鼠的尾巴,一手夹住鼠的脖颈,用力一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简单来说,就是让鼠的颈椎脱臼,脊髓与脑干断离。据说这种方法算是“温柔”的处置手段,讲究力道。控制好了,把脊髓与脑髓拉断,鼠去得快且不会那么痛苦;控制不好,用力太猛,会导致鼠的眼球内压过高,眼球破裂。警长当时看见笼子里瑟瑟发抖的一众小白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回想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极爱捕鼠,不为填饱肚子,只为向主人炫耀。他会飞快地朝鼠扑过去,用尖锐的利爪按住鼠的尾巴,提溜着,抛甩着,玩弄于股掌,等折腾得差不多了,再咬喉使其断气……何等残忍。“食物链的金字塔,往下迈一步就要多面对一重地狱。”打那之后,警长像是悟到了什么,不再轻易捕鼠。
所以,警长也没教小花如何在校园里猎杀一只手无寸铁的弱鼠。
-03-
经过两个月的修行,小花进步神速。新学期的哲学课堂,警长也有了新的同桌。山中大学的“明星猫”有了萌新小跟班,这件趣事为不少师生所津津乐道。
警长自己更是喜不自胜,每每在校园闲逛的时候,他总是昂首阔步,想让大家伙都看到他身后跟着个小可爱。在大花看来,警长是真的高兴,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警长乐呵成这样。
然而好景不长,开学两周后,小花失踪了。
一向淡定的警长,像变了只猫,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连最爱的烤面筋也不吃了。他恨不能跑遍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山中猫盟”的社员们也发现了异样,一起帮着找,还在校园宣传栏张贴小花的照片,分发“寻猫启事”。大花更着急,她多希望能长出脚来,哪怕进化成树人格鲁特那样也好,可以帮着警长一起找小花。
七天后,警长在后山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早已血肉模糊、不成猫形的小花。小家伙是被一件男式旧T恤裹着的,她的双眼被刺伤,白手套被血浸得殷红,指甲全被拔除,身上刀口无数,还有几处被灼烧的痕迹……
警长紧闭双眸,用力嗅着空气里残存的每一丝气味。
当警长把小花带回大花跟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小家伙,咱到家了,以后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花姨。”警长把小花埋在了大花脚下。
第二天,途经此处的师生们发现古槐的叶,竟掉落大半。
打那以后,警长不再去听哲学课,也不回来午休了。白天的时候,他经常去男生公寓楼,瞅准时机还会溜进屋去嗅一嗅,看一看。“猫盟”的学生们都知道,警长想为死去的小猫报仇。
虐猫事件在校园论坛霸榜数日,学校领导担心“百年名校”声誉受损,一直在控制舆论。他们约谈“猫盟”的学生,让其删除与事件有关的帖子和视频资料。
“他们关心名声,而我,只想给小家伙报仇。”警长落下泪,“多好的崽儿,她有什么错?是因为她爱吃烤面筋还是因为她不喜欢捉老鼠?”
“有眉目吗?”
“嗯!”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老伙计,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警长把头倚靠在树干上,“还记得你曾经问我的问题吗?”
“当然。”
“我现在想变成人,这样,我就可以指认凶手。”
“凶手是?”
“医学院的一个硕士!”警长怒目圆睁,“居然还是‘猫盟’的社员……”
“确定吗?”
“我记住了那个气味,还发现了作案工具。”
“那,那接下来?”
“大花,都交给我吧。我想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04-
终于,警长行动了。
一天晚上,他跟着T恤男进了研究生宿舍楼。在男子刚推开门的一瞬间,警长“噌”地窜进去,直奔床底下的纸箱。他仰卧着,两后腿用力把纸箱蹬出去,然后扒翻出男子虐猫的作案工具:挂着猫毛的尼龙绳,沾有血迹的小刀,还有一瓶化学试剂。
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警长龇着牙,耳朵早已扯成个飞机,眼珠血红,“灵兽”附体一般。他一个猛扑,重重地挂在男子脖子上,疯狂抓挠那张在他看来丑恶至极的脸。
男子大喊一声,一把拽住警长的尾巴,狠狠将其摔打在地。随着“喵呜”一声惨叫,几乎全走廊的男生都涌至门口。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一猫一人厮打在一起,屋内一片狼藉。有人正准备上前阻止打斗,男子抄起椅子狠狠砸向警长。
警长踉跄几步,瘫坐在地。男子摸起小刀,发疯似地一顿乱刺……
那夜之后,真相大白。
“山中猫盟”的学生们,把警长埋在了他经常午睡的古槐下。校方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T恤男。
次年春,山中大学再次迎来最灵动的一季。老图书馆南门的那条小径上,树身斑驳皱裂的古槐依旧枝繁叶茂。大片树荫下,萌动着几朵俏皮鲜丽的三色堇。遒劲的枝丫上,睡卧着一只萌物,它四爪雪白,通体黝黑,且无杂毛,就是猫中的“踏雪寻梅”。
“总之,以原本的自己活着,是非常好的事。”
古槐这么想着,飘落一片树叶,正好掉在猫咪的脑袋上。
只见那猫缓缓抬起头,冲古槐眨了眨眼: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