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
早上,在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端正地坐着,以一种规定的姿势把手臂放在桌上,一动也不敢动。班主任老师坐在讲台旁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我们怒目而视,高声地训话,就这样持续了好久。这样的早上不少。
“你的课桌里面这么乱!” 老师对Peter大叫。接着她就把他的课桌拎起来,把里面所有的课本都倒在了很脏的水泥地上,桌上的铅笔也统统摔到了地上。Peter连忙蹲下去捡。
老师又检查了教室墙边的那些小柜子,看到一个柜子里有大包小包,并不乱,可是她觉得东西太多了,也把那个柜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往地上丢。她看见我的书包倒在柜子里了,马上拎出来摔在地上。她又使劲踢了一个摆在柜子边的水彩盒两脚,大声咆哮道:“东西不准乱放!全都要理好!以后谁不把东西理好,就把他的东西扔到楼下去!”
X月X日
下课时我把一张纸片送给Fern,纸片上有我贴上去的干花。这些干花是我先采了新鲜的花瓣夹在书里,过一段时间变得干燥而平整后,再把它们贴在纸片上的。
没想到不知哪个同学看见了,居然偷偷地从Fern的书包里翻出纸片交给了老师。
老师把我叫过去,大声地训斥我:
“你以前就曾经跟别人互相送礼物,我已经说过不允许了!你居然又这样!我跟你怎么说的啊?!我告诉过你,不许送礼物给你的朋友,要送就给全班每人都发一个!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存心不听我的话,是不是?你以为我不会发现吗?!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吗?!以后不准和朋友互相送东西了,别再让我发现你这样了!记住没有?!还有,以后不允许带这些东西到学校来了!到学校来就是来学习的,玩什么纸片!不准再带任何玩的东西了!你太不像话了!竟然到学校来还玩什么纸片!……” 这咆哮声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老师怒目圆睁的模样也很恐怖,我感到天昏地暗。最后老师把纸片撕碎并扔进垃圾桶里,轻蔑地说:“走吧!”
X月X日
每天放学后,妈妈都会先带我在我们家楼下的小区里散散步,看看花草树木,呼吸点新鲜空气,这是我一天中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光。散完步才上楼去练钢琴。晚饭后我就必须一刻不停地做作业,一直做到十点多。每天都是如此。
周末的作业也非常多,不过我妈妈从来不带我去上任何补习课,星期六花一整天时间做完所有的作业后,在星期天爸爸妈妈经常带我去共青森林公园玩耍、野餐。妈妈说,共青森林公园是上海最接近自然的一个公园。中午吃完野餐以后,爸爸妈妈支起帐篷,爬进去睡午觉,我就坐在草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课外书。爸爸妈妈给我买了好多课外书。我最近在看《大森林里的小木屋》系列,非常喜欢。还有《猫武士》系列也很不错。
我听说我的同学们在周末都要去上奥数、英语、作文课。相比而言,我已经是非常幸运了。星期日的晚上,我还可以痛痛快快地写日记。
X月X日
英语课上,Candy老师勃然大怒,因为有三位同学的练习册上的习题做得不好。她那骇人的尖叫声能传出很远,她就这样尖叫着把他们骂了好久。
她猛地把他们的练习册往垃圾桶的方向扔过去,掉在了垃圾桶的旁边,然后继续狂叫着。Lucy擅自走过去,把那三本练习册往垃圾桶里放。垃圾桶太小,放不进去,Lucy就把它们硬塞进去,结果都弄破了。Lucy这样做是为了讨好老师,但她没成功,因为老师突然转向她,吼道:“谁叫你来这么干的?!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接着老师继续骂那三个同学,还拿起一本练习册来打其中一个同学。
有一次,当我把订正好的试卷交给Candy老师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一把将我推出去好远,喝叱道:“不要让我看到你!”
还有一次,有几个同学把他们已经做好的英语练习卷落在家里了,Candy老师就罚他们站在自己的课桌前弯着腰把整张卷子的习题全部抄写一遍,然后再把那些题重新做一遍。
X月X日
西湖十景中有一个景点叫做“柳浪闻莺”,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就非常喜欢。我认为它是世上最优美的词语之一。它就像一片美丽的、洁白无瑕的雪花,随着梦幻降临人间。
我们家所住的小区很大,旁边有一条河,河边种了许多柳树。当我走在小区的柳树林边,看见柳条轻拂着河水,听见小鸟在欢快地鸣叫,就会想起“柳浪闻莺”这个词。微风拂面,柳树轻轻摆动。沙,沙,树叶响了。河对岸的小杉树林中传来清脆的“布谷、布谷”声。小河在无声地流淌。一只黄色虎纹猫蹿上一棵柳树,给静默无声的风景增添了生机。
X月X日
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老师)又来叫我们不停地做题了。“现在我要回办公室去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安静地做题,不准说话。Jenny,你到讲台前来盯着他们,要是有谁敢说一句话,你就罚他抄一篇课文!”
语文老师经常罚我们抄课文。只要不小心漏做了试卷上的一道题,或是语文书上的一道题,我们就得抄一整篇课文,往往是很长的课文。还有一次语文老师竟然只因为有两个同学忘了带饭费就罚全班都抄课文,说:“你们别怪我啊,要怪就怪那两个人好了!”
老师回办公室后,Jenny得意扬扬地拿着她的语文书站在讲台前说:“谁讲话了,我就罚他抄最长的那篇课文!让我看看哪一篇课文最长。” 她翻起书来。
老师回来后在教室里来回巡视,从我旁边经过时忽然停下来,俯身看着我做题,见我有一道题空着了,就用力地在我头上打了几下:“这个人竟然有一道题做不出来!”
X月X日
要上音乐课了,我们走下楼梯,再走上另一幢楼的楼梯,到四楼的音乐教室去。
在音乐课上,我们排练节目。我们分别站在不同的、被老师规定好了的位置,做一些特定的动作。音乐老师也是凶狠的。有一次我没有站在正确的位置,事实上这是因为上一次音乐课时我生病请假了没有来,所以就没有参加过这个节目的排练,因此不知道应该站在哪里。老师应该清楚这一点,可是或许由于老师自己心情不好,她使劲抓住我,故意用长指甲掐得我很痛,把我猛地拽到另一个位置。
音乐课结束后,在走下楼梯回教室时,我瞥见旁边一个教室里的地板上竟然有几个小水池,地板和墙壁都被漆成了彩色,还放着几个南瓜形状的凳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教室,就好奇地站在门口往里瞅了几眼。这时旁边一个女同学轻蔑地说:“神经病,你偷看什么呢?你的脑子有毛病是吧!”
Cathy竟然附和道:“她确实有毛病的,别管她了!” 这让我很吃惊,因为Cathy是我的朋友,不久之前还热情地和我说话呢,我也绝对没有什么事情得罪Cathy,然而Cathy竟无缘无故地突然翻脸了。
当大家走到另一个楼梯口时,Lucy冷不防从我后面猛推了我一把,接着转身就跑。我及时抓住了楼梯栏杆才没有摔下去。
X月X日
傍晚
我家露台上是一幅绿意葱茏、生机勃勃的景象。月季花开了许多,花朵簇拥在一起,真是热闹极了。远远看去,络石的花犹如许多雪白的五角星,在绿叶的衬托下格外美丽。今天的风真大,把那花儿浓郁的香味吹散了,走近了才闻得到。
在那白花边上,是一棵紫藤树。一根细细的藤蔓轻轻地一圈一圈绕在竹竿上,上面长出了好几片叶子,越来越多了。最高大、最枝繁叶茂的是那棵野生的树,树干已经有点粗了。
放眼望去,是一排又一排房顶,尽头是几抹灿烂的晚霞,颜色真是比颜料还鲜艳,西边的天空真是美不胜收!那火焰般的晚霞映红了大片的云朵和大云朵边上的一些小云朵,好似碎棉花一样的小云朵,倒映在河中。河水显得清澈多了,但还是土黄色的。
啊!傍晚的景色太美了!
(日记原稿图)
X月X日
小区的景色
这不是今天,而是春天的事。
小区里的大草坪上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小小紫花地丁,仿佛是春姑娘在草地上撒下了一大片鲜艳的紫色。紫色中还夹杂了些蓝色,是一种更小的天蓝色的花。我不知道它的名称,就为它取名“蓝星”,它们远远望去多么像繁星点点呀!
小区的另一片草坪上有个地下车库的入口,是个斜坡式的建筑物。沿着斜坡爬到顶端,放眼望去,下面那一大片紫色犹如仙境一般!那是蝴蝶的舞台。两只白蝴蝶在紫色上方,在我们的脚下飞舞,流连忘返,时而两只挨在一起,时而分开。阳光洒落在舞台上,也洒落在它们身上。
往相反的方向俯视,树荫下的草地上是一丛丛“蓝星”!它们点缀在草丛中,天天向着世界微笑。
小区里有一条“白玉兰大道”。春天,那条路两旁开满了白玉兰。走在白玉兰大道上,欣赏着雪白的玉兰花,陶醉在清香之中。噢,还有一棵格外高大的粉色(偏紫色)玉兰树呢!它真像是鹤立鸡群,又淡迫名利,紧靠着显得普通的香樟树。
“白玉兰大道”这个名称是我起的。
(日记原稿图)
X月X日
放学之后,在等待家长来接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Judy一起在操场上玩了一会儿,虽然操场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久以前,我和我的朋友们每天放学之后就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玩。那个花园很小,只有十几棵小树、一小片草坪、一条贯穿其中的石子路,但它还是给我们带来了不少乐趣。比如,我曾经把一块废旧的木板架在一个小土坑上当做桥,和Cathy一起在上面晃悠悠地走过;我幻想在一棵树下住着一只兔子,我曾经把一片好看的树叶“送给”那只想象中的兔子。但是后来,班主任老师不允许我们放学后在花园里玩了,理由是怕我们在那里摔倒受伤。因此我们现在只能远远地望一望那个花园了。有一回放学后,许多同学忍不住又跑进了花园,结果老师发现了,大步走过来,对我们破口大骂。于是我们再也不敢踏进花园半步了。
(学校里的小花园不久以后在校舍扩建时消失了,这是我在一年后贴在日记中的根据记忆画下来的图。)
X月X日
几个月前妈妈给我买了一套书,是二十世纪的儿童文学国际大奖获奖作品精选,一共有59本。我只有在周末做完作业后才有时间看,所以到现在才读了不到十本。其中有一本叫做《爱德华的奇妙之旅》,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本书。爱德华是一只精致的瓷兔子,他是一个叫阿比林的女孩最心爱的玩具。爱德华本来自命不凡,把阿比林对他的极度宠爱视为理所应当,不知珍惜,也不爱阿比林。阿比林的祖母有着女巫般的预见能力,她看穿了这一点,向爱德华暗示了他未来的命运。不久,爱德华意外地被丢失,开始了他漂泊不定的旅程。他遇到了很多人,主要是一些穷苦的人们,爱德华的陪伴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乐趣。爱德华与这些人们同甘共苦、历尽沧桑,逐步学会了同情和感恩。多年后他巧遇了阿比林的女儿,回到了阿比林的家。爱德华感到幸福极了,现在他深深地爱着阿比林。这本书的作者是美国的凯特·迪卡米洛。她还写了另外两本书《傻狗温迪克》和《浪漫鼠佩德罗》。她说不定还写了其它书,只不过没被译成中文。妈妈说下学期带我去美国,我们也许能去那边的书店找找。要是能买到一本她写的书就太好了!买到的一定会是英文书,不过我会一点英语,不懂的词可以查字典。最好能见她(作者)一面。
X月X日
今天讲一下语文老师是怎么教作文的。
她总是让大家无所适从,无论我们怎么写,她都不满意。她不让我们写下我们的真实想法和感受,而是把作文删掉许多,然后讲一大堆话,要我们按照她说的去写,她说怎么写就得怎么写。她不让我们的作文具有我们自己的特点,而是全部删改成千篇一律的东西。
她还有一些很不合理的要求,例如:“一篇作文只能写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必须发生在一天之内,不能发生在几天里!” “写景的文章里必须加上对人的描写,要描写大家的语言、神态!……”我发现我们的多数课文都不是遵照这些要求的。
她让我们写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要求我们写得非常详细,拖延成一篇她认为够长的作文。比如有一次,她叫我们在吃午饭时观察别人是怎么吃的,然后写成一篇作文!这值得写吗?!
她不停地让我们写作文,平均每三天就得写一篇。写了那么多以后,我们都觉得没有事情可写了,她却说:“生活中有许多事情,不可能没有事情写的。” 然而当我真的把生活中琐碎的事情记下来时,老师又说那些事太简单了,叫我换材料重写。我迫于无奈不得不捏造出一些事情来写作文。
有一回,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我最喜欢的一堂____课》。我写了《我最喜欢的一堂语文课》,因为我喜欢那节课的课文《繁星》。
作文课上,老师让大家都先做语文作业,被她叫到名字的同学就走到讲台旁边她那里去。于是我们陆续到老师那边去听她讲作文的“修改”。其实这所谓的“修改”,无非是把作文变得更矫揉造作一些罢了。
“Amina!”老师喊道,我走过去。
“你看这里,‘老师给我们看了三幅美丽的图片……’那么同学们应该有反应的,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应该说几句话啊!比如说:‘好美啊!’ ‘真是美极了!’‘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大家议论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三张照片。” 实际上当时同学们确实没有任何反应,我都是如实写的,而老师却要求我那样写,这不是在教人说假话吗?
我按照老师刚才的要求补充修改了,可是老师又说:“还是没有写清楚!没有详细描写人物的举止和神态!可以写:有的同学把眼睛睁得很大,有的向前倾斜着身子,有的露出十分向往的神情……” 我只得加上了这些话。
“这里也不好。” 老师划掉一句,“还有这里,应该加上一段内容:‘课文在老师的娓娓道来之中不知不觉地结束了。最后,老师让我们试着背一背课文的第三小节。我竟然都毫不费力地背出来了。老师问我们谁愿意到前面来背给大家听一遍,我连忙高高地举起了手,准备展示一番,说也巧,老师也叫到了我。’ 然后呢?‘我走到前面……我胸有成竹地走到大家前面,开始流畅地背起来:如今,在海上…… 刚背完一句,下一句就紧接着出现在我脑海中。这次背诵十分轻松而顺利。当我背完最后一句话时,同学们纷纷鼓起掌来。’ ” 这些也都不是事实,全是老师编造出来的。
最后“修改”终于结束了,老师就让我去誊写作文,就是把“修改”过的作文抄写在作文本上(原先是写在文稿纸上的)。我认为作文本上的名字不应该是“Amina”,而应该写上语文老师的名字才对!
X月X日
夏日的雨
好闷热啊!一股股的热浪前赴后继,扑面而来,淹没了一切,使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连风都是热的。
这时,天空渐渐晦暗下来,凉风习习。抬头往天上望,我觉得天空不很高嘛!看不见一朵云,东边的天空好阴沉,西边还非常明亮,但那是一种惨白的颜色。视野中最高的一幢楼,看上去似乎已顶天立地矗立着了。
不知不觉中,几滴零星小雨随风飘落,就这么滴了一阵。看样子雨是不会下大了,真令人失望!可是,天空明显更暗了些。还是这么几滴水不停地落下,几乎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一声霹雳响起,那是使人心旷神怡的炸雷!道道闪电划破、照亮了昏暗的天空。紧接着又是电闪雷鸣。这是夏日第一场滂沱大雨拉开了序幕!多么凉爽、酣畅哦!
哗啦,哗啦……好久没有听过这欢快的雨声了!寒风凛冽的冬天过后是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春天,春意盎然后边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夏日的雨给人以希望!
(日记原稿图)
X月X日
风雨交加
好晦暗啊!传来了雨声,我一次又一次到窗前看雨。
河水急剧上涨,快要淹没杉树林里的小径了。狂风刮起一团团水雾,猛烈地泼洒在窗户上。对岸的马路上积了水,不断地涌来涌去。河面上泛起无数涟漪。一只褐色小鸟儿坚持不懈地飞着,在倾盆大雨中搏斗。雨把它淋湿、击落,但它往下一降又重新升高……
雨小了,天空亮了些,风又来了,树木疯狂地摇摆,杉树不停地点头哈腰。雨仍在锲而不舍地下,过了一会儿又大起来。
多么阴沉的天色!河水早已淹没杉树林里的地面了。你可以看到厚厚的乌云飘得极快。隐隐传来雷声,更大的是雨声。
就这么一会儿亮些,一会儿昏暗,雨还在下着。河水涨得已有路面那么高了!
傍晚,河水满盈盈地慢慢流淌,比堤坝外的路面还高。风停雨住了,夕阳也落下去了。
(日记原稿图)
X月X日
几乎从来没有下课。所有的语文课和数学课,老师们都绝对不可能在下课铃声响起时下课,而总是继续上课,一直上到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为止。当下课铃声大作时,老师们总是听而不闻。此外,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还经常占用副课——体育课、科学课、音乐课、美术课、信息课,把它们全部变成语文课与数学课。那些副课本来就少,再被一占用,就整天只上语文课和数学课了。在语文课和数学课上,老师们让我们不断地做许许多多的习题。做错了题会引来老师厉声的斥骂。语文课上回答问题时,老师提出的问题中有不少都不是我们这个年龄能回答得好的,而只要我们的回答没有让老师满意,老师就会罚我们站着,如果非常不满意,那么她不仅会罚我们站着,还会大吼着训斥我们,或是咄咄逼人地挖苦我们并叫我们站到教室的后边去,一直站到这节课结束为止。
我们经常考试。在语文测验之后,语文老师总是会在一整节语文课上持续不断地大骂,她的大吼大叫一定在很远处都能被听到,而且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至于数学测验,我们只要在那么多的计算题中做错了一道,就会被数学老师罚做许多额外的题目。
由于下课时间和副课被语文课或数学课占用,我妈妈曾经找校长反映,希望课间休息得到保障,音体美等副课不要被主课侵占。语文老师对此非常生气。此外,因为语文老师不允许我们放学后在花园里玩,我妈妈曾给她打电话,想说服她同意。但是,语文老师仍旧占用课间休息和副课,仍旧禁止我们在花园里玩,并且怀恨在心,常常找借口刁难我,或是诬陷我上课不专心听,罚我站一整节课,还尖酸刻薄地冷嘲热讽,公然歧视我,尽管我是全班学习成绩最好的之一,语文考试常常考第一名,对老师也没有不礼貌。我觉得,班主任老师一定还对数学老师、英语老师和音乐老师说过我的坏话,那些老师都巴结班主任老师(据说她拥有“优秀教师”、“学科骨干”等好几个头衔),所以她们也都变得对我有偏见了。
不少同学也跟着瞧不起我,他们把老师视作权威,老师鄙视谁,他们也鄙视谁。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嫉妒我曾经在美国的学校里读过半年书,因为我回来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很恶劣。
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和我之间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最喜欢讨论网络游戏,而我从来不玩网络游戏(在信息课上老师教我们玩过几个,我也不喜欢);他们还喜欢交谈关于漂亮的笔、漂亮的衣服等话题,而我对那些毫无兴趣。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从不谈论任何别的话题。有几次我对他们提起我感兴趣的事物,例如课外书、音乐、手工、绘画等,他们就鄙夷地骂我“有毛病”或“神经病”,或者充耳不闻地走开。但是在以往,在上一、二年级的时候,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对待我,是从三年级,也就是老师开始仇视我的时候, 他们才开始这样对待我的。其中有四个同学对我尤其鄙视,经常对我说刻薄的话,或者打我一下就逃跑,抑或对我发号施令(我当然不会服从他们的“命令”)。不过也有几位同学没有歧视我,他们仍然对我挺友好的。
有好几次在科学课上,当大家分组做实验时,这组的两个同学不让我参与。其中一个轻蔑地说:“你?你就算了吧!你去了美国太久了,肯定已经不懂得实验室规则了。你去了美国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另一个也讥诮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们不需要你。而且你一定会损坏实验用具的。” 结果我只能伤心地站在边上看着别的同学做实验。
X月X日
到了五年级,大多数同学的脾气都变得更坏了——他们开始说许多脏话,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他们时常相互骂脏话,然后厮打起来。
有一回,Hannah突然无缘无故地用一个脏字骂我。我有些诧异,因为我从未得罪过Hannah。 Hannah坏笑着向我打过来。我也不甘示弱。顷刻间,我们就激烈地扭打起来,彼此都把对方打得很疼。与此同时Hannah不停地叫骂着,把那个脏字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我吼了两次:“你才是呢!” 但我的话都被Hannah的叫声淹没了。搏斗持续到上课铃响为止,我们停下来走回教室。刚才Lucy看到了我们打架。之后,当老师让大家做题,自己回办公室去以后(这次老师一直待在那儿没回教室),Lucy就开始对其他同学说:“Amina是个神经病。她有毛病的。” 她故意让我听见。在整节课的时间里,Lucy大约每两分钟就嘀咕一遍 “神经病!” 我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不知道Lucy为何这样对我,我从来没有得罪过Lucy,而且一直对Lucy挺友善的。
X月X日
午饭时,大家排队去盛汤。数学老师坐在一大桶汤边,拿着一个长柄大勺,给我们盛汤。我们的盒饭是直接从食堂送过来分发的,汤则是从食堂送来一大桶,再由一个老师盛给我们的。那一桶清汤的底部有少许小排,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的,于是数学老师把它们分给她喜欢的同学。当轮到我时,老师先是不小心捞起了带有一块小排的一勺汤。我正高兴的时候,老师看见汤勺里的那块小排,立刻“哎呀”地叫了一声,把它倒回桶里,然后重新盛了一碗清汤给我,因为我不是她喜欢的,尽管我的数学成绩也是班上最好的之一。
有几个同学一边吃饭一边聊了几句,老师厉声说:“不许讲话!快点吃!” 数学老师还会在吃饭时间把很多习题发给一些上次考试时计算题有错的同学,叫他们赶快做,不做完就不许吃饭。我以前也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午餐的盒饭很差。米饭非常少,两口就没了。至于那些菜,几乎总是很难吃。那些蔬菜不但全都被煮得稀烂,而且总是有一种不新鲜的难闻气味。那些炸排骨都是假的,是一丁点儿肉渣和许多细小的骨头外面裹着厚厚的面粉,而且还湿淋淋的,难以下咽。有时我们吃的是鱼排,那些鱼排也是用面粉做的,里边只找得到几粒鱼渣。那些汤有时比海水还要咸。我宁可吃干面包和白开水,也不愿意吃这种盒饭,但是别无选择,不得不吃这种盒饭。
午饭的分量少得可笑,而老师又禁止同学们带任何零食到学校来吃。曾经有几个同学带了零食来,虽然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吃,而是在放学之后吃的,但是老师把他们大骂了一顿。下午我经常感到肚子很饿,有时饿得不得了,加上还得做那么多题目,所以就更是饿得慌了。
然而食堂做给老师们的饭菜就完全不一样了。每当老师端着她的午餐走到教室里坐下来吃的时候,同学们都眼馋地看着那些丰盛的饭菜。
老师催我们快点把饭吃完。我们只有几分钟就得匆匆忙忙地吃完饭,然后一分钟也不能休息,马上必须开始做习题,否则是来不及做完每天布置下来的那么多习题的。
下午第一节课时,不知谁说了一句:“Peter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于是我们全都转过去,看见Peter站在教室后面的一张课桌前 ( 那里没有椅子,他只能站着,因为老师罚他在那里做题 ),正在努力地做着习题,旁边放着一小盒冰冷的饭菜。
X月X日
每学期到了复习阶段的时候,更是每天必须一刻不停地做无数的习题,包括语文、数学、英语的,那时休想有任何的体育课、科学课、音乐课、美术课等副课了。而且老师们会变得更加凶狠无情。在复习阶段那几个星期里的每天早上我醒来时都希望能永远地睡着,再也醒不过来,要是能那样该多好!然而我当然无法那样,我不得不早早地起床并赶到学校去,整天做数不清的习题,整天与可怕的老师待在一起。复习阶段是度日如年的。
“从今天开始,放学之后不准在操场上玩,必须立刻回家去,不允许逗留!你们别以为我不会知道,虽然我在教室里面,但是我能从窗户看到操场,我能看到任何一个逗留在那里的人!我会盯着你们的!”老师大声宣布。
每周一,我们必须穿校服去上学;每天,我们去学校时必须戴上红领巾。这两件事,只要我们有一次忘记了,就会有大麻烦,老师会狠狠地喝叱我们并且罚我们在下课时不许出去玩,虽然一天到晚已经是几乎没有下课的。
X月X日
在语文课上,老师拿着一叠已经批改过的卷子走进教室。她一个一个地宣布成绩。先是前几名的,然后是中等的。最后是分数最低的几个,这时老师会大发雷霆,把那几个同学的卷子丢到地上,叫他们去捡起来。对于最后一名的那个同学,老师把他的卷子揉成一团,扔到他头上。
然后老师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讲下去。她狂叫怒吼着,训斥那些做错了题的同学。她叫好几个同学站起来,骂他们:“一帮蠢货!” 她罚他们在教室后面的墙边站着一直到下一节课,然后继续骂另一些同学。
“至于你,Amina,你得了第一名,本来我不会批评你,但是这次你有一道题错得很不应该!一下子四分就扣掉了!喂!!!你怎么可以把这道题做错啊?!” 她逼近我,冲我吼道。她又对着一个同学说:“你这道题做成这样,你怎么这么没有脑子的啊!啊?!真是丢人现眼!” 又对另一个说:“瞧你这道题做成了什么样,你这个白痴!” 还有:“喂,你有毛病啊!你真是笨得要死!”
由于Jenny忘了在她的试卷上写上她的名字,老师罚她把她的名字写五十遍。
X月X日
在做数学题时,我忽然发现我忘了带尺子了,只好向Lucy借。Lucy曾经向我借过很多东西,我总是答应的,所以我心想Lucy也会答应借尺子,没想到Lucy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就借一会儿,很快就还给你,好不好?”
Lucy 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凶恶,厉声说:“不行不行!烦死了烦死了!你给我转过去!转过去!”
我只得作罢,去向别的同学借尺子。
Lucy居然还对其他同学说:“不要和Amina说话!她有神经病的!” 又对另一个同学说:“别把尺子借给Amina!不要理她!”
有的同学听了Lucy的话,因为Lucy平时经常甜言蜜语地奉承他们,表面上跟很多人关系不错。当Lucy有求于我时也会做出谄媚的样子,但是Lucy“此一时彼一时”,说翻脸就翻脸。
X月X日
语文老师最近要求所有的同学每天都要带一本课外书到学校,在有课间休息的时候看,说是为了帮助大家提高写作水平。前几天,Judy和Hannah对我带来的一本书感到好奇。
“把那本书借给我们看吧!”放学后大家整理书包时 Judy和Hannah对我说。
我犹疑未决,我知道Judy与Hannah不爱护书,她们自己的书都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Judy气势汹汹地说:“你必须借那本书给我们!”
“我怕你们会把书弄坏。”我说。
Judy使劲揪我的衣领,Hannah扑过来打我。她们都比我更强壮,而且她们还是两个人,我打不过,只得答应了。
X月X日
Judy和Hannah看完我的书后向我借下一集,接着又是后面的几集。那套书一共有七集。
“第七集带来了吗?”今天Judy问我。
“带来了。”
“那么,” Hannah凑近我,龇牙咧嘴地问,“第一百集带来了吗?”
“没有第一百集,一共只有七集!” 我说。
X月X日
英语老师监视着我们排队走到操场上去等待家长来接。我很开心终于放学了。老师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就大声说:“现在所有人都盯着Amina看三分钟!” 于是大家盯住我,有几个人发出嘲弄的冷笑声。我生气地对他们说:“别笑了!喂,别笑了!”
老师大怒:“站出来!” 叫我站到队伍的外面去,然后轻蔑地看着我,训斥道:“你兴奋什么?!你这么兴奋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好兴奋的?啊?!再这样,我可要训练你了!不骂你一顿不行是不是?!……”
X月X日
今天回到家以后,天空变得阴沉沉的,雷声隐隐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得窗子都晃动了。我想象原野上的暴风雨,顿时我仿佛置身于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大都市里。我想象灰暗的积云沉重地压在锐利的岩峰上,或是深灰色的片片乌云自崇山峻岭后方不断飞驰过来,草地和树木静寂无声地等候着风暴的来临。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云层中蜿蜒而过,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惊天动地的霹雳在上空炸响。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照亮了房间。我很兴奋。接着大雨滂沱而至。
我开始写一首小诗:
多想化作迅猛而纯净的风,
吹过高高的悬崖之巅,
或是化作一只云雀,
冲向那被荒原的落日
映照成浅橘色的长空。
或是躺在巍峨的山顶
一块平坦的巨岩上,
安眠在繁星与明月下,
无穷的天地一片寂然。
X月X日
在暑假里,妈妈带我去了海边。
火车经过绵延不绝的山脉。有两道削壁之间距离非常近,几乎要合拢到一起了,仅留一条细缝,非常壮观。
前方横亘着一条山岭。我仰望见山顶上是直插云霄的、灰色的岩峰,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火车就一下子钻进了漆黑的隧道里。从隧道另一边出来时,那座岩峰早已看不见了。
后来,山又渐渐变少,火车再一次驶入平原,平原上有一些零星的、绿意葱茏的小山丘。
我快乐地欣赏着沿路的风景,只是有时感到不舒服,因为我看到污浊的黑色河流,还有大片寸草不生的泥土地(上面的树都被砍伐一空,草也被刨得一点也不剩了,大概是要在那些土地上建造工厂),以及一些由灰色水泥建成的难看的现代化楼房。
到站以后,我们走过沙滩,来到了浩渺无涯的蓝色大海边。
海浪轰鸣着冲上沙滩,溅起雪白的浪花,冲刷着褐色的礁石。涌到沙滩上的海水泛着泡沫,很快又退了回去。
有一次,当一个浪涌上来以后,有一个很小的浪跟着往沙滩上一扑。然后海浪停歇了几秒种,仿佛在积蓄力量,接着忽然冲上来一个格外大的巨浪。清凉的、带一点咸味的海风自由地来回吹拂着。我在海滩上静静地走着,只听到永无止息的拍岸声。大地逐渐昏暗了,岸上的灯火星星点点。
X月X日
向晚,火红的夕阳缓缓下沉,落入地平线,把海洋和西边的天空都映照成橘黄色。在上方的天空中有一些细碎的云,被余晖照得犹如碎金。一条大鱼优雅地跃出水面又落回海里,发出轻轻的哗啦声。晚霞的耀眼色彩逐渐淡了下去,天色越来越暗,疾风刮过沙滩,此时开阔的沙滩显得孤寂而凄清。
回到旅馆的房间里,我望着窗外。澄净的夜空辽远无极,云就像一小绺一小绺的细丝。越过几排房顶,可以望见远处的大海。海面上黑糊糊的一片,只有几点微光,那是几座灯塔发出的光亮。
我走到阳台上,仰望着满天星斗。在我所住的那个城市,通常看不到星星,就算偶尔能看见的时候也最多只有三颗。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在想象中来到十八世纪的维也纳,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来到几个伟大的音乐家旁边,与他们在一起。四处洋溢着温馨的音乐气氛。
我渐渐睡着了,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山丘顶端遥望着大海,金黄的圆月像一面铜镜,海水荡漾起微波,洒落在海面上的月光闪动着。在远远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躺在洁白的浪花中,像是一只美人鱼,不过由于离得很远,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走下山,来到了沙滩上。微风停了,海水波澜不兴,平滑如镜。隐隐传来竖琴声,在远远的一块礁石上好像坐着一只雄人鱼,正在弹拨着一架金色的竖琴。我想走近以听得清楚些,那只人鱼发觉了,立刻怀抱着竖琴跃入海中。我感到惋惜。我忽然醒来,窗外是从海上升起的皓月,仿佛是用冰凉的玉做成的小圆盘,月光静静地洒落在窗台上、床铺上、地板上。海潮在喃喃絮语。
不知不觉我又进入了梦乡,梦见大海在咆哮,掀起惊涛骇浪,黑夜深邃而幽秘。我在海边的崖岸上眺望大海,然后进入岸上的一间小屋。一盏昏暗的油灯照着一架钢琴,贝多芬坐在钢琴前面,几个人站在旁边围着他。我也走到钢琴边。贝多芬表情阴沉,目光忧伤,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带着深深的悲愤,用力地弹奏着他的《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这时我的梦醒了,贝多芬不见了踪影,我看见透过百叶窗照在地板上的金色晨光。我遗憾地起了床,来到窗前。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蓝色的大海,以及旅馆前面的房顶,还有下面的一条通向海边的小街道。灰白的云块飘浮在蓝天上。
X月X日
在海边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今天上午我来到海边一个多岩石的地方。这里有乱石累累的岩岸和几座峭壁,我沿着一条小路攀登到其中一座峭壁的顶端。无边无际的大海铺展在前方。我感到自己非常爱这大海、这断崖、这些礁石、这万里晴空、这些小云朵,以及断崖顶上翠绿的小草。我多么不愿意回到大城市,回到那监狱般的学校啊!
后记
从小学四年级第一学期起,我在妈妈的鼓励下,开始写日记。那时候妈妈发现我时常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我有什么事情,我却不肯详细解释,也许是觉得那些事情太琐碎、不值一提,也许是认为现实情况理所应当、不可能改变。妈妈说,我上幼儿园时,性格活泼开朗,自从上了小学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妈妈是一位大学老师,思想比较开明。她怕我有什么心事憋坏了,就提议:“你可以写写日记,把你想说的任何话,都告诉你的日记朋友,它是你最可靠的朋友,会替你保密。” 她很快就买了一个带锁的小木箱给我放日记本,把钥匙交给了我。就这样,我开始无拘无束地写日记,只有我自己可以看的日记。它们不是作文,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或要求,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评判或嘲笑。从那时起,我爱上了自由自在的写作。那年我九岁。我大约写了两年(2010年9月—2012年8月)。到了初中,由于功课更加繁忙,我就没有时间继续写日记了。
一晃多年过去了,如今我高中毕业了,马上要去英国爱丁堡大学读书了。临行前的暑假里,我拿出小木箱里的那几本日记翻看,童年时的快乐和烦恼如历历在目。时过境迁,我现在不觉得有保密的必要了。我决定把日记整理出来一部分公开发表。日记中提到的人名在此都改成了英文化名,但所有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这所学校,曾经号称是上海市某区最好的公立小学。
文中除了照片以外的插图都是我小时候用铅笔和蜡笔画的。日记原稿照片仅选取了没有出现老师称呼和同学姓名的少数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