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真有那么凶悍吗？

无论童年或少年，很少有我记住的伙伴，唯一的便是邻居家的男孩，他比我大两岁，但比我高出半个头。

他的父亲是我见过的最高的人，大概有1.9米，并且魁梧健壮，听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但他的脾气却一点都不粗暴，非常温和，从来不舍得让老婆下地干活，跟老婆育有一女二男，总跟我一起玩的便是他的小儿子。

这个男孩跟他父亲一样温柔，甚至跟小姑娘一样，有些害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对我言听计从。

他们家跟大舅家是对门，住在一条小胡同里，我们自然就成了玩伴，有时候甚至形影不离。

有一件事，我记不大清了，只是多少有点印象，整个过程还是长大后听大妗子说的。

那个男孩家里有一棵大大的葡萄树，强壮的男主人扎了个结实的葡萄架，葡萄藤盘在架上，秋天的时候，垂着一串串的葡萄。

在葡萄架的一侧绑了一个秋千，这也正常，他的小儿子才四五岁。

大舅家也有秋千，就绑在老枣树的一根枝上，拴绳子的地方已经磨掉树皮，非常光滑。

小孩子都喜欢荡秋千。

那天，我正在小男孩家玩，一边荡秋千，小男孩的娘还给我摘葡萄吃，她温柔美丽，我很喜欢她，喊她“娘娘”（当地方言，就是大妈的意思）。

玩得好好的，就出问题了。

小男孩的姐姐刚好挖野菜回家，她比我们大七八岁，也是高高壮壮的，手里拿了一把蒲苇结出的蒲棒槌，就像今天小贩叫卖的火腿肠一样，用竹签穿着。

我可能是第一次见那东西吧，非常想要，并且要独占，一根也不肯给小男孩，小男孩也喜欢，就上来夺。

结果出乎意料，我异常彪悍，伸手就把小男孩的脸抓出了血印子，小男孩哇哇大哭起来。

小男孩的娘赶忙跑过来，她自然心疼小儿子，非常气愤，但又不能打我，就跑到对门大舅家，找大妗子说理。

她大声嚷嚷：“你快来管管你的簆（当地方言就是泼辣凶悍的意思）闺女，打着俺家秋千，吃着俺家葡萄，玩着俺家的蒲棒槌，还打俺家的孩子，把俺孩子的脸都挠出血啦！”

大妗子生性勇猛刚烈，虽然长得瘦弱，吵架她可不怕，从来不认输，火气大着呢！或许我突发的彪悍是受她影响吧，我的亲娘一辈子都不曾大声说过话，不可能遗传她。

大妗子快步走到邻家，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葡萄和蒲棒槌，狠狠摔在地上，拖过我，一边打我的屁股，一边往家里拽我。

她还一边大声骂：“打死你这没出息的闺女，再叫你吃人家的葡萄，玩人家的东西，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吓得哇哇大哭，其实跟那个男孩，两分钟就和好了，他脸上的伤没有他娘说的那么重，很快就不疼了，只是我当时出手太快，吓了他一跳，因为我一向是温柔安静的。

那个男孩，也大哭起来，叫着我名字大喊：“我不让她走，我要和她玩，我要和她玩。”

他娘也开始训他：“你个没出息的软骨头，她哪里好啊，你非要和她玩，以后不许和她玩了，咱找小芳玩。”

小芳也是邻居家的女孩，跟我一般大。但从没见过这个男孩跟她玩过。

两个小伙伴早已忘了刚才的冲突，倒是两个大人硬把我们分开了，这才各自伤心地大哭！

这多像电影上的两小无猜啊！

我可从来没有一点这样的意识，从很小我就清楚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不会生活在农村，更不会嫁给农村的男孩。

这种观念可能来自城里的生父吧，我认为自己很快也会到城里去。

后来，的确如此，难道这也是心想事成吗？

          （2）野猫叼起小兔就跑，我和小伙伴吓傻了！

我怕猫，最怕外面的大野猫，实在是凶猛异常，不光体型比家猫大好多，还专门偷鸡、偷兔子吃，很遭人恨。

一天，大妗子在院子里晒玉米，让我看着点，不要让鸡糟蹋了。她还顺便把养的小兔子放出来，让它们见见太阳，长得快，也少生病。反正我一边看玉米，也能照看小兔子，只要不跑到外面去就行。

我关严实大门，并把门旁向外流水的小洞也用砖头堵死，这样小兔子就钻不出去了。

邻居家的男孩过来跟我作伴。

我们两个正说着话，突然院墙上出现两只大野猫，好像是一只黑的、一只花的，我立时就吓傻了，知道它们肯定是冲着小兔子来的。

我吓得不敢动，看看身边的小男孩，他也呆若木鸡，原来他也怕呀！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拿上铁锨，到墙边吓走野猫，小兔子就不会有危险了，或者拿上几块碎砖头去掷野猫，也能吓跑它们。

但我们两个就是呆着不敢动。

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大野猫飞身扑向小兔子，咬住兔子的脖子，又跳上墙，迅速逃走了。

我哇哇大哭起来，小男孩也哭起来，损失了小兔子，大妗子回来又要骂我了，说不定还要挨揍。

中午的时候，大妗子刚一进门，我就哭起来，说野猫把小兔叼走了！

大妗子自然发火了：“不是让你看着的吗，你管着干啥来！看着大野猫把兔子叼走？”

我越发哭得厉害：“那野猫好吓人啊！我不敢动。”

身旁的小男孩也帮我说话：“真的，婶婶，野猫太凶了，真怕抓伤了我们。”

大妗子想想也对，就消了火，淡淡地说了句：“两个胆小鬼。”就不再提此事了。

             （3）大妗子养的猪是不是野猪啊，把坡脚的鸡咬死了

还发生过一次可怕的事，就是猪圈里的那头猪。

我是非常怕它的。

它一点都不胖，主要是没有东西吃，整天饿得嗷嗷叫，就指望我挖的那点野菜，还不够喂兔子的。

它身体瘦长，肚子永远瘪瘪的，它的嘴巴也很长，现在想来有点像电视里的野猪。

给它喂野菜的时候，我不敢把手伸进猪圈的门，怕它一口咬断我的胳膊，只能远远地抛给它。

可能是快把它饿疯了吧，它经常跃出猪圈门，那门也差不多有1米高吧，饥饿让猪都成了跳高健将。

它跑到大街上，跑到田里，四处找吃的，让人担心的是它会糟蹋庄稼，被人家看见会被打死的。

每每看到猪圈空了，大妗子跟我就赶快出门去找，好在每次都能找回家，大妗子拿着一根长棍子，吆喝着把它赶回猪圈。

有一天的下午，院子里晒了棉花，大舅和大妗子都去田里干活去了，我在家负责看棉花。

这次，邻居家的男孩没来陪我，我一个人打扫了卫生，喂了鸡，还做了晚饭，就等着两个大人回家吃饭。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开始把棉花堆起来，准备收进屋里。

就在这时，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长嘴巴的猪一下子跃出了猪圈，把我惊呆了，我担心它饿极了，会不会把我也吃掉？

我立刻关上房门，从门上的玻璃往外看。

结果，它在追扑一只瘸腿的鸡。

我的心又哭起来，万一它把那只鸡吃了，也是不小的财产损失，那只鸡还下蛋呢！

不知怎么它就瘸了，前几天我还怀疑是不是病了。

其它的鸡也都吓得乱飞乱叫，有的飞上树枝，有的飞到墙头，就可怜这只瘸腿的鸡，跑不快，被追上了，被凶猛的猪咬在嘴里。

这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拿起一把铁锨就冲了上去，嘴里一边大声叫喊，给自己壮胆，也吓唬猪。

猪还真的害怕了，丢下了口中的鸡，从大门跑了出去。

但鸡已经断了气，回天无力了。

大妗子回家又是对我一阵责备。

小时候的我呀，总是很自责，这些损失都是我的责任啊！

                   （4）小男孩的娘真是红颜薄命

五岁的时候大妗子生了弟弟，我就是大孩子了，尽力帮着家里做些家务活，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做饭。

要是我提早做好了饭，辛苦的大舅和大妗子一回到家就可以吃上热热的饭了。

农村的饭最简单，只是把窝头热一热，再做点玉米粥，不用炒菜，也没有菜可炒，把大缸里淹着的咸菜，捞上来洗一洗，切成细条就可以。

那时候用的是土灶，锅很大，因为要蒸窝头用，一次不能蒸太少，蒸一大锅要够一家人吃三五天的。

我个子太小，刷锅的时候，需要站在锅台上，再蹲下，刷子才能够到锅底。

我从水缸里舀上清水，放上笼屉，再把窝头摆在上面，盖上用茅草编成的大锅盖，便开始生火。

先用干的细草点着了，再慢慢加粗大的柴，一般是棉花杆、枯树枝之类的。

灶旁还有一个大风箱，只要不停拉动，火苗就会越来越旺。

不一会儿，锅盖上大冒热气，便是水开了。

这时候，火要小一点，再烧几分钟，窝头才会彻底热透。

但要做玉米粥，开始我是不会做的。

便去请小男孩的娘来帮忙，她一般不用去田里干活。

我和小男孩打架的事，大家早就忘了，邻居就是这样。

她很高兴地过来教我，还夸我懂事。

不过教了几次，我就学会了。

先舀半飘清水，用长柄大勺子取半勺玉米面放进水里，搅拌均匀，成为稀粥状，留着备用。

先熄了火，等锅不是很烫了，打开锅盖，小心地把热窝头拿出来，再取出笼屉，一定小心烫手。

再加大火把水烧得滚开，把事先搅拌好的玉米面糊糊倒进去，用长柄勺子搅拌均匀。

接着，继续烧火，直到锅里翻滚起浪花，一两分钟粥就熟了。

最后熄了火，再把笼屉、窝头放进去，盖上锅盖热着。

火熄了，粥就不会沸腾到窝头上。

就是头两次，玉米面的量我把握不准，粥不是稠了就是稀了。

大妗子从不夸奖人，但她喝稀饭的时候，笑着瞟了我一眼，我明白那就是赞许。

小男孩的娘，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知怎的就得到了食道癌，丢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撒手西去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她临走的前一晚，正好是夏天，她家院子里铺了块凉席，她躺在上面。

我根本不懂得癌症是什么，更不知道她会死。

她的家人都围着她，我也在一边坐着。

我根本看不出她病情的严重性，她不说话，只是不时咳出几块血块子。

她的大女儿，悄声跟我说，你先回家吧，改天再来玩。

我就乖乖地回家了。

第二天就听到了她的死讯。

那可怜的小男孩都快哭傻了，那一年他才八岁。

过了好一阵子，小男孩才来找我一起玩。

他跟我更是形影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