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春天,书店刚开业,我们几乎为每一位客人的进店雀跃,用好奇的眼睛盯住他们,也悄悄地移开目光。怕不周到,又怕打扰。猫就是在那个时候闯进来的。
他留着唇上小胡子,穿皮衣,那股雅痞劲儿,令人印象深刻。他来找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书,迅速买下《逻辑哲学论》和毛姆的 《刀锋》,迅速撤离。小说《刀锋》的主人公原型就是维特根斯坦。
隔几天,猫又来了。他把崭新的《刀锋》往桌上一放,说:“能不能跟你换?”这次他戴着一顶绣花的鸭舌帽,身着浅蓝色针织开衫,简直养眼。他接着说:“那本耐读,这本不经看,一两天就看完了,我闹书荒,跟你换本看怎么样?”
我答应了他,看在他嗜书如命的份上,没错,不是因为他炉火纯青的衣品。我把自己刚看完的《佛罗伦萨的神女》换给了他。此后,猫隔三差五就来换一本书,也会就书的内容聊上几句。他看书太快,书店的旧书架很快就满足不了他。
无书可换,他就不来了。他的《刀锋》一直留在店里。
入夏的傍晚,猫又出现了。那个时间段,书店小小的空间有点客满为患,他就坐在书店的前廊上喝酸奶,然后起身去往洱海的方向,独自散步到天黑。只有我和黄浓浓在的时候,他才进来聊天。那是怎样一种聊天呀,他说什么我几乎都听不懂,黄浓浓却在旁附和。
不管怎样,我们算渐渐熟识了。他将弗洛姆的《爱的艺术》推荐给黄浓浓:“这本书值得读一读,可惜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晚了。”
秋天来了,我看见猫的脸上有一种难掩的喜悦。他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女儿来大理大学读书。一两个月过去,猫开始为钱发愁。“想找份高薪工作,干几个月快递员或者送餐员也可以。”他透过书店的落地玻璃,望着银苍路上来往的电动车。
后来,猫再也不来书店了,就像消失了一样。我们猜测,也许他去深圳开出租去了吧,他说过,深圳出租车司机是高薪行业。
2
今年4月29日,猫突然给黄浓浓发信息——
猫:我帮你们做义工
浓:好呀
猫:那好
浓:你回来了吗
猫:4号
猫来书店做义工,我几乎是将信将疑的。依据我陈旧的经验,长期混迹大理的中青年,鲜有靠谱的。大概人到了这里,只想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其他都不甚在意。
5月4号,猫果然来了,留着一头长卷发。“赚不到钱,不剪头发,”他解释道。但是真影响颜值呀,简直大变样。
“《呼兰河传》看了没有,太牛逼了,萧红她是用上帝视角写人间,不带褒贬,都是赤裸裸的现实。比张爱玲写得好,张爱玲是入世,萧红是出世。”猫激动道,像掘到宝藏。
《呼兰河传》确实是天才之作,“愿意东,就东,愿意西,就西”,只有萧红能写这样的句子。
照例,我把关于书店管理的两页A4纸拿给他,猫瞄了一眼(或者根本没瞄),就扬手放在一旁的书架上,继续聊他在泉州度过的几个月。
我教他使用网易云音乐,看他操作缓慢,就问:
“你会拼音输入法吗?”
“不蛮会用。”
“那你是属什么呢?”
“老鼠。”
隔天,我去书店整理书架。
“哎——哎——我刚拿出来你又塞回去!”猫在店外前廊抽烟,隔着玻璃窗看到我把一本《呼兰河传》塞回书架里。原来这本是他故意展示出来给大家看的。我扭头对黄浓浓说:“哈哈,他喜欢的就摆出来。”
不仅如此。
他还会把自己喜欢的书顺利卖掉,即便那是一本冷僻到叫《魏晋玄学史》的书。他将它卖给了一个酷爱哲学的姑娘,当晚那姑娘来找“祁克果”的书,我和黄浓浓愣住,猫解释说是克尔凯郭尔,我从高处的架子上拿下《恐惧和战栗》,姑娘不感兴趣,猫却如饥似渴翻看起来。
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太阳落山后,猫会起身前往洱海的方向,像去年一样,散步到天黑。
其余时间,猫好像很享受待在书店里。夜晚打烊后,他就开一盏台灯,听着古典音乐坐在角落里看书。仿佛守店不是一份工作,只是他在书店里生活着。
插图 / 黄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