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魂坛:东楼国的另类长生术

1.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正是江南最冷的时候,巷弄无人,即使繁华如大烨城,竟也显得冷冷清清。

城南一处老旧的阁楼上斜挂着写有“医阁”二字的招牌,楼是老楼,大门外却站着不少“白头人”,平日里打打杀杀惯了的江湖人不知为何竟收敛得住气性,即使在雪里被冷落了一夜,也没有半点怨言。

楼内,清瘦的男子倚着门窗怔怔地望向城外,丝毫没有要理会楼下众人的意思。

医阁规矩——下雪天不治。

屋内药香四溢,熬药的丫头不过八岁,小脸蛋被炉火烫得红彤彤地,煞是可爱。她见窗前的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忙点了三支香递上,一大一小对着东方遥遥跪拜。  

忽然,阁楼的门被狠狠推开,风雪俱进,惊得炉火一个晃荡,险些熄灭。阿药气鼓鼓地望向门外,熬了一夜的草药,若是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免不了又要挨骂了。江晚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辫子都要气飞的小丫头朗声笑道:“得罪了‘医阁’的姑奶奶,就不怕在江湖上挨刀子?”

片刻间,一袭绯衣似火翩然而入,那女子左手执着银白长剑,青丝微染白雪,掩不住的明艳与英姿,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晚,道:“我都没出声,你就猜到是我了?”

江晚白了一眼道:“敢在下雪天推我医阁的门,又从不走寻常路的,除了你风大小姐还能有谁?”

被唤作风大小姐的女子随手将名剑倚在桌脚,一把抱起气呼呼的“姑奶奶”,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支梅花簪,将其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微微提了提袖口,露出一截令人着迷的皓腕,细细端详着这个认真替自己把脉的病弱医圣。

这个男子明明有着超绝的医术,却又有着极重的病。十岁那年,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自己来到医阁时,江湖上刚有点名气的医生正咳得直不起腰。

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父亲求遍天下名医已然无果,本就死马当做活马医的父亲见到这样一个大夫时,心里已然凉了一半,然而江晚拿出的药材却无一不是令江湖动容的至宝——金阳花、龙血草、赤淹珠......即使救女心切的父亲,仍下意识地迟疑道:“这么珍贵的药材,先生自己不用吗?”

江晚毫不在意地摆手笑道:“风盟主只管收下,江某要拜托风家帮我找个人。”

从那以后,她的身体果真一天天好起来了,在医阁修养一年后,不过十一岁的风家明珠便带着整个风家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寻人岁月。那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武林盟主的女儿,在离开医阁时坚定地说道:“哪怕是将整个江湖翻个底朝天,我也要帮江哥哥把那人揪出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前,她终于收到了确切消息,那个江晚点名要找到的人出现了!

一刻也等不及的她命人详细地描摹了画像和地址,寻了个轻功善好的手下快马加鞭送到了医阁。算起她赶来医阁的时间,江晚已然收到有半个月有余。

风松雨收回手腕,小心地试探道:“江哥哥,人我给你找着了,明日我就启程,将他带来听你发落!”

江晚笑了笑,眼神却凌厉极了,他轻咳了几声,摆了摆手道:“不必,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2.

大雪仍是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破旧的阁楼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静默无言。风松雨想起手下提供的消息——那个被医阁医圣点名诛杀的人创立帮派苍狼,短短三年就在势力交错,腥风血雨的岭南站稳了脚跟,手中的饮血大刀斩首无数,早早就踏入了意之境,如今磨炼多年,也不知摸没摸到势之境的门槛。

势之境......风松雨心乱如麻,这个境界的高手即使是自己对上也绝无胜算,更何况一个病弱至此的人呢?

像是一眼就看透了风松雨的心思,江晚幽幽地开口道:“松雨可曾听闻过东楼将军?”

风松雨迷茫地摇了摇头,江晚又问道:“人若被割了头,还能不能活?”

“自......自然是不能。”

江晚忽然笑道:“江湖传闻,东境有国唤‘东楼’。那日正与邻国交战,城外战火连天,城内人人自危,乱成一团。高楼望下,两军交战中有一银灰铠甲一骑当先,于乱军中冲锋陷阵,大刀所过之处必是人头落地,那样勇猛的人几乎一人动摇了整个战局,然而东楼国的军队实在太过弱小,全靠一人一刀稳定军心。后来,邻国似乎早有准备,将军入敌腹地,地下猛地窜出四位黑衣人,那四人同门出身,刀法凌厉,配合默契,数百回合后将军后背命门大漏,几乎在一刹那就被斩去了头颅!”

江晚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道:“谁料那具被砍了头的尸体并没有倒下,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竟又顾自挥舞起了大刀!

“诡异的是,那脖子的断口处却没有半点鲜血流出……那般情境,莫说是邻国将士,任谁见了都得吓破了胆。就在众人愣神之际,东楼军中不知是谁迎风大喝:‘战神刑天!’,一时间整个战场一呼百应,士气高涨——战神刑天!战神刑天!呼声震天,直直传出百里。东楼大胜。”

风松雨心受震动,道:“人……死头点地,江湖传言而已,江哥哥是学医之人,也信这个吗?”

江晚苦笑道:“东楼有秘术,先将人的头割下,再将魂魄提出,以秘法藏炼于坛中。待重新缝合头颅时,只要藏魂坛不碎,人就死不掉......中原向来排斥这类邪魔歪道,到了你这辈,几乎已被消灭得绝迹,更别说亲眼见到了。”

风松雨知道江晚是从不说谎的人,尽管他说的事情匪夷所思,但心里已经慢慢接受了。

江晚忽然低头问道:“松雨,倘若我真成了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风松雨没有去看他,却是答非所问:“我的命,是江哥哥救的。”

3.

明月映潮声,酩酊好入梦。

苍狼帮的庭里散落一地的刀剑,殷红的鲜血沿着刀刃滴落在地板上像是阴冷的毒蛇,借着夜色蜿蜒流过。僻静的后院里,被江湖人唤作“屠夫”的罗义堂正躺在床上暗暗计较——解决了血衣派,再砍去他依附的烈刀门,我苍狼才算真正称的上是岭南霸主。多年来的江湖厮杀使得他极其谨慎,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枕下也要垫着那柄与自己出生入死的饮血大刀。他打小在猪肉铺长大,从小刀不离手,十二岁那年与人打架斗殴,八刀将对方砍死,对他而言,砍人和剁猪肉并没有太大区别。从此江湖逃亡,不过一人一刀而已,后来与人博弈多次死里逃生,这才弃了手上的杀猪刀,转而修炼精铁大刀,终于算是在刀法上入了室。

至此,他在刀法上一日千里,逐渐也在江湖上砍出了一些名头——屠夫廖勇,凡跟他交手,必无全尸!

然而他刚欲睡去,便猛地从床上坐起,那样浓烈的杀气生平未见,罗义堂一个翻身饮血大刀已是紧紧握在手上!

“嘣!”

屋顶被人一掌轰塌,电光火石间,罗义堂在漫天的砖瓦木屑中瞥见一抹刀光,不退反进——他这辈子只信自己手上的刀,他修炼的刀法,绝无退避可言!

凌厉的刀光在岭南的夜色里狠狠碰撞,罗义堂只觉虎口发麻,他借着手上传来的劲力与对方拉开距离。月下,他终于看真切了对方的身影,却险些惊出声来——那个提着斩首大刀的男子身形魁梧,但是月光照亮的脖子上竟是空空如也!

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真个苍狼帮,然而循声赶来的手下们没有一个不被吓破胆的,月下无头男子手起刀落,大开杀戒!

罗义堂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庭中提着大刀的“男子”一身盔甲泛着冷光,他少见地哆嗦起来——东......东楼将军!

这一刻,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年为了求长生之术,遇见的那个东楼国美丽医女的模样。两国交战的那天,偌大的皇宫空空如也,她满脸凄然恳求自己放过她尚还年幼的弟弟。然而自己又岂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斩草不除根的后果,他比谁都懂!

仅仅片刻失神间,他苦心经营数年的苍狼帮就已折了一半,黑夜里不知是谁惨叫道:“帮主救我!”

罗义堂从东楼将军背后一步跨出,手中大刀被高高掷起,整个人便也腾空飞起,那一刀对着无头身体狠狠劈下,如同飞瀑泄地,已是自己保命绝技!

然而那具没有头的身体哪里知道害怕,尽然连躲都没躲,同样凌厉一刀劈向罗义堂。兔起鹘落间,东楼将军被斩去一臂,而罗义堂的腰上则被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强忍住喉咙里的猩甜味道,身形暴退!

恍惚间,借着月色,罗义堂瞥见银灰盔甲的胸口上赫然写着“医阁”二字,眼见那个独臂无头将军又举着大刀冲了上来,罗义堂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早已把江晚全家上下都问候了个遍。

原本的惊奇疑惑在看到医阁二字的刹那就全明白了,东楼的血债,是绝不可能善了的。他罗义堂也管不了什么阴谋诡计,既然得罪了他,那便非得砍下你的头才罢休!

他的武道剑走偏锋,世人说他恶,他便走那恶人刀法,近几年刀法精进,境界更上一层楼,又在刀法上添了些霸道的路子,他罗义堂只知道,一旦哪一天在刀法上怂了,此生便再无寸进!

4.

医阁的楼上风声凄紧,江晚遥遥望着城外,低声问风松雨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把东楼将军的头接上,却让他做了三十年的行尸走肉?”

风松雨摇了摇头,又替江晚披了件衣服。

江晚讥笑道:“为了东楼国能打胜仗,我姐姐替他强施秘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而这个东楼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居然连替她报仇的要求都不肯答应,还让我交出他的藏魂坛......”

“他要这狗头有何用?!”

话音方落,医阁的大门就被一柄猩红大刀狠狠劈开,来人满脸可怖刀疤,手提饮血大刀,腰间已被鲜血浸透,一头长发也被雪染得通白,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用刀遥遥指着楼上的江晚,端详了半天后狞笑道:“臭小子,你居然没死!”

江晚剧烈地咳嗽着:“姐姐大仇未报,我有何颜面去底下见她!”

“哈哈,老子命虽贱,却硬的很,恐怕你和你那个医女姐姐一样短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听得楼上咳嗽声更甚,罗义堂心里甚是痛快,提刀迎向那个拦在身前的年轻绯衣女子。

名剑云烟,是风家的人!

罗义堂心里暗暗震惊,难怪眼前的女子剑意澎湃,小小年纪竟已入了意之境,风家的人果然天生善长运剑。

然而毕竟没经历过生死搏命,风松雨的剑法灵动刁钻,却始终欠了点火候。反观罗义堂,即使身负重伤,但其刀法实在太过霸道凶猛,几乎刀刀致命。

楼上江晚手指已经死死扣住袖中的暗弩,那是千机门专门替他打造的暗器,多年来他日夜练习,自信只要一击就能了结这个折磨了自己一生的恶人刀客!

庭中刀客叠浪般地挥出八刀,一刀更比一刀强,风松雨手中云烟剑险些被震得脱手而出,硬抗下这八刀后,已是受了些内伤。果然,这个杀气凛然的刀客已经不声不响地步入了势之境!

忽然,一个声音脆生生地在雪地里响起,原是阿药被刀剑的打斗声吵醒,她抬起右手揉着朦胧的双眼,道:“风姐姐在跟人打架吗?”

那是......满脸刀疤的刀客忽然魇住了似地呆呆立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阿药揉眼睛的右手,忽然疯了似的又哭又笑起来!

那个胎记如同烙铁一般印在罗义堂的脑海里,这么多年唯一让他念及便落泪的便是八年前被人追杀时遗落的孩子。他不是没有浪子回头过,然而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大侠们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江湖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风松雨想起八年前她本应该就已经找到了罗义堂,不曾想晚到一步,一找便又是七年。那年把阿药抱回医阁时,江哥哥整整闭门一天,想必早就猜到了她是仇人之女吧。

罗义堂笑毕,一身境界却几乎退尽,那个冒天下大不韪,另辟蹊径走恶人刀法,妄图屠尽中原伪君子的刀客被一个小女孩破了功。

这原是极好的机会,然而江晚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小丫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像是泄气般长叹了口气。

为了这一天,他机关算尽。

然而那个江晚在当年抱起阿药时就应该想明白的道理,却整整迟了八年才想明白。

庭前,那个满脸刀疤的刀客大笑了几声,道:“我一升树敌无数,没了这身功夫,我连这大烨城都走不出去。与其被人暗算,倒不如自我了结。”

江晚牵着阿药,迟迟没有扣动袖中暗弩,为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他强忍下了心中的杀意。

阿药的人生是干净且美好的,没有必要重蹈他江晚的覆辙。

“你能替我遮住她的眼睛吗?”

罗义堂始终没有去看小女孩,他右手轻抬,那柄跟他出生入死的饮血大刀便直直向自己脖子砍来!

……

庭前寂静了一瞬,风松雨默默收剑入鞘。

江晚被风松雨扶着进了屋,破天荒地竟也开始给自己熬起药来。他对着墙角的破旧坛子拨动了袖中弩箭,蒙尘的坛子应声而碎,千里外东楼国不知名的墓地前,一颗曾令整个东境为之胆寒的头颅几乎瞬间就变成了骷髅。

原是他望着的孤坟前早已开出了姹紫嫣红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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