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产于北方,越冬迁徙时,短暂途径江南,而后飞去广东越南。北边叫它黄鸟,也有称作黄巧的,可能是雀的儿音,这鸟确实生得机警,不枉占上个巧字。黄雀是种皮实的鸟种,我刚玩野鸟时,因其模样乖巧,入门就选择了黄雀。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乖巧的鸟儿有食吃,聪明人少有气节,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聪明人预留的退路,聪明鸟也大抵如此。黄雀是野生禽鸟,一旦落网被抓,旋即会变节,与主人亲昵,如同失散多年的父子。主人家教学什么,稍有利诱,这玩意也孜孜好学,故而讨人喜欢。黄雀能学的技艺有叫远,撞钟,还有算命瞎子用的抽签,也是黄雀的常规技能,说白了这些纯是条件发射,用苏子做诱饵,就能让黄雀屈服,换而言之黄雀的机巧,源自吃货的本性。
在中国文学史上,最出名的一只黄雀,是捕捉螳螂的那只,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捕蝉的螳螂体型不会袖珍,黄雀这块小身板肯定对付不了,我认为这里说到的黄雀,应该是黑枕黄鹂,一种体型中等的肉食鸟,黄鹂我也养过,比黄雀凶悍多,咬住手指都不肯放松,囫囵吞个螳螂不在话下。中国文人对禽鸟所知不多,将黄鹂误认为黄雀,也属正常。金昌绪的闺怨诗,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里面写的黄莺,倒很可能是黄雀,但黄雀惊梦无非是诗人呓语,所谓故作痴人语,是古典诗词中的修辞手段。
笼养黄雀只选公鸟,黄雀体色分明,一般不会选错,不像小黑白这类,容易打了眼。离巢不久的幼鸟,俗称麻公,是玩家的最爱,价格比成鸟高出几倍。幼鸟易于调教,更主要是离巢未久,尚未学到老鸟鸣叫,即没有所谓的野口。北京人玩黄鸟,有严苛的规矩,老法讲究三大口,分别是油葫芦,灰喜鹊,如果还能押上红子(学名沼泽山雀),便是难得的上品。黄雀学会这三种叫声,一生足矣荣耀,再学多别的声响,俗话叫脏了口,品级反而掉下来,这便是画蛇添足的道理。培养出三大口不容易,人鸟都饱受折腾,玩上了黄鸟,除了红子,别的鸟一概不能引入家门。早间遛鸟时,更要挑选林子,林子里有灰喜鹊,而无别的鸟鸣叫,路上将黄鸟藏好,听到灰喜鹊开口,才可以打开笼套。晚上学习油葫芦,鸣虫深夜开翅,此时不能让黄雀睡了,需将鸟笼放置在灯下,用光照慢慢熬着鸟,逼迫黄鸟欣赏秋虫音韵。如此种种行径,颇似家长对孩子的素质教育,行话将这些手段归入押口,不光黄雀如此,玩靛颏这些鸣鸟,各有押口机巧,最繁复是百灵,百灵一套十三口,不光有鸟鸣鸡啼,还是猫叫马啸,最难为是要学老鹰,在百灵的原居地,老鹰是它的主要天敌,择其恶者而习之,当初定下这条规矩的老爷,当真存了坏心思,能学到这门外语,百灵的承受能力,也算是蛮出挑的。
黄雀是硬嘴鸟,喜好吃苏子,苏子油多脂重,每天吃身体痴重,所以玩家一般以谷子,黍子、稗子混合少量苏子喂食。但黄雀挑嘴,特意选出苏子,把其它种子剔到外面,后来北方改用粉料,即用玉米,花生和苏子,按比例研磨成粉。黄雀没办法挑食了,鸟笼变得干净,这法子传来上海,本地人也觉得好,便效而法之。老的上海玩家很少碰黄雀,上海玩家喜欢画眉,觉得杂鸟不够档次,地分东西,人分南北,有人就有偏好,上海玩画眉出了名,好的画眉就从天南地北涌来市场,如同南京人玩绣眼,连带着南京产的暗绿绣眼,也成了行内公认的品牌。上海人玩东西,对传统遵循不多,大三声这种祖上传下的规矩,阿拉上海人多数不认,关键还是叫声好听。让黄雀声音悦耳,还有个办法是杂交,公黄雀与母芙蓉可以杂交,出来的后代,因为染色体差异,会失去繁殖能力,就像是马驴杂交出来的骡子。好处是综合了两种鸣鸟处,叫声悦耳婉转,比起普通黄雀超出许多。
该种繁殖在欧洲司空见惯,大概和植物的插枝嫁接差不多,是繁殖玩赏鸟的主要手段,遗传学家通过杂交,让芙蓉有了上百个亚种,每年都有全球性的评比,细究起来,这种对新物种的创造,抢了造物主的专权。杂交黄雀这种方式,被北京城内的老人家们得知,估计会大发雷霆,贬为不伦不类。事情本无对错,各自立场不同,能求同存异也罢,不能的话就相互咒骂,反正伤不到对方。智悲光功德论里说道,比如鸟飞上天,不见自影,一落地时,影即随现。粗粗看来全是废话,细品下来稍有哲理,再思二三就可学以致用,这种偈语当是中华儿女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