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天涯不归少年
云K8xxx列车。
从遥远的山里始发,要到遥远的海边小城去。
这是唯一路过这个小站台的列车,是唯一提醒外面世界这个小城存在的证明。
哪怕现在的它只拉着4节车厢。
可有可无得慢骑绝尘,在嘶哑的轰鸣和铿锵的车轮声里远去。
我买了一张直达终点的车票,不菲的价格提醒着那里足够远。
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先说说我现在所在的站台。
它很小,说的是范围。因为城就很小,几乎不能算城,只能算镇。
年纪不小,几乎要死了,站名的牌子摇摇欲坠,屋顶旗杆上的旗帜日晒雨淋得发白。
候车间只有两排椅子,长40步,宽20步,我很熟悉。
挂式旧风扇的扇叶在天花板下没有力气的旋转,投下的影子在马赛克的地砖上也晃晃荡荡。
据外出闯荡过的堂哥说,大地方的站台是不能用脚步测量的,人停下脚步在里面站一会儿,就会被通明的灯光晃到天旋。只能被人流推着走。
堂哥眼睛不好,看不了亮堂的光,我想,大地方的人应该不节约用电。
我们这很节约,候车厅只亮了三盏灯,昏昏黄黄的。
我丝毫感觉不到眩晕。
我觉得三盏灯都不必。
接过车票,我目光环视一圈,角落里寥落只一个少年。
他穿的很厚实,棉衣裹身,坐在最左边的窗户边上。
若不是我依稀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我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但除了我,售票的阿姨,扫地的大叔估计心里正怀疑着他疯了。
现在才将近九月。
我不以为意,我也在一个已经过去的冬天里穿着单衣走在雪里。那是一个滚烫的冬天,雪花如同烤白的炭灰,灼烧飘散每一寸空间,只剩下辛辣。
或许他曾经历过一个很冷的夏天。再也难更改习惯。
有人会在腊月里穿着单衣,有的人就会在八月末裹着棉絮。或许都有病吧,但如果有病因,患病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他对那不解质疑的目光视而不见,却仿佛捉住我无意瞥去的一眼。
清俊的脸对我微微一笑。
我拿着行李坐下,正对着他。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两根递过去,他笑着示意不用。
他的牙齿很白,笑容浅,一看就是不抽烟的人,和不爱笑的人。
“你不热吗?”
我自顾点了一根,明亮的火点腾散起一缕轻烟,风扇的风无力撩了几丝,散不去的绕着我。
“热得快死了。”少年那十八九岁刚刚坚毅了几分轮廓的脸苦笑道。
我:“那穿成这样干嘛?”
他:“大叔,你是不是要坐这班火车?”
我:“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他:“现在是我问你。”
我点点头。
他看了眼我不多的行李,手摊开,“我穿的是我的行李。”
顿了一会儿,少年摇摇头道:“我每天下班了都来这,我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也坐上车走掉,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就把所有的证件所有的钱都带着……”
“工作?你现在这个年纪不在读书?”
“不读了,没那个脑子,奶奶也不催我读了,混嘛……”
“你干嘛要走?走了你奶奶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但还是突然就离开了。”
少年耸耸肩。就像在说人生就是如此的样子。眉头却锁着,有散不去的纠结。
“……”
他有什么犹豫?
“大叔你这次离开,还会不会回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出去再说吧。”
“没什么留恋么?”
“没有走过,留恋什么!”
我已经恼怒。没礼貌的小子。
他不以为怵,身子后仰,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语气凉凉的,默默念叨:
“我有呢,不过留不住呢……有的人啊,很远呢,时间的长久也不过让我们只靠近一公分……或许,一公分也没有,靠近不了,离远了又舍不得,越近越近越像飞蛾扑火……她不让我离开,但我总觉得随时会坐上这列车,去很远很远的不知名地方,但每次都只能看着车走远……大叔,我问了好多离开的人会不会回来,他们都说不会了。我不知道我走了还会不会回来?你说,我走了会不会回来。回来了,又怎么样,有的事情还是无能为力。”
你才是大叔。
但我并没有回答。静静等待墙壁上的时钟转动。
火车进站,地板传来有节律的微微震动,伴随哀哀老矣的轰鸣。
我提上行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哪儿也去不了的,因为……”
我没有继续说,转身检票踏步进入月台登上车厢。
火车没有停留太久。在我刚刚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就又勉勉强强扯动身躯起来。
车厢小幅度颤动着,铁轨上车轮哐嘁哐嘁开始要远去。
我透过层层玻璃看见候车厅的坐着看车启动的少年。
但渐渐看不见,唯有铁路旁缓缓倒退的房屋与山川。
我从口袋拿出一个钱包。五分钟前它还在少年棉衣的右口袋里。
“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我摇头讪笑。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天涯海角,那里不是一个人可以去的,一个人去了就回不来了,就回不去了。
“……因为,你明明有留下的理由。”
“没有理由的人,才应该天涯不归。”
我默默嘀咕,望了望空荡荡的车厢,看来都不用找乘务员补卧铺票了。
夜幕悄悄攀上车窗,偶尔掠过一点点灯火,偶尔穿山过岭越过隧道,偶尔车轮和铁轨撞击作响。
其余时间,万籁俱寂。
我回头望向那个来处。而。
云k8xxx,慢慢地开始了列车夜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