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确实开始转凉了,阳光在慢慢褪去它慑人的金色,在逐渐湿润起来的空气中,变得透亮而迷蒙。隐匿在盛夏厚重绿荫里的焦躁蝉声也开始沉寂,让人的耳朵有突然的不适应。
被啃了好几遍的书,已经再也不能让脑袋吸收到任何东西了。
“把书还了,再去借点别的什么好呢……”
仰了仰酸痛的脖子,头也跟着一阵眩晕。想起自己昨天嘴巴把不住门跟陈乾说的那些,她就有点后悔。不过就是在一个人追求梦想的路上走了些弯路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变的害怕一个人。
梦想什么的,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妈的!”
不知不觉,琉声摸出昨天被陈乾无意间放在书堆顶上的民法典,开始看了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傍晚了,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
“如果不想出国的话,就考个司法考试试试吧,只要你愿意在学校里深造,爸爸妈妈都支持你,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收到了的话给我们回个电话吧。”
冷白的夕暮阳光从窗户里猛拍进来,穿透力过于强烈的光子在脑海和耳膜中共振,琉声有种头晕目眩的幻觉。一股气憋在胸口,怎么理都不顺。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琉声步履僵硬的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蜷缩在画室里的仲樾,受到这冷白色夕阳的感召,盯着橱柜里悬挂的那片绿荫,又出了神。
本来是一幅长轴,被撕去下段,只能看到上面画着树冠的部分。长年被树影遮不见光的黑暗里,那幅画上的叶子却像是透过阴影染上了树叶的生命,绝妙的绿色好像能滴出水,不怎么细致却很大胆的层次晕染,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鲜活。一阵骚动的风轻敲了玻璃,从枝叶中透进来的白色暮光,把这绿色映照得又明亮了些。
漆黑的眼中空洞无物,冷漠地看了一眼又被画废了的半篓宣纸,仲樾站起来想开开窗户。
这满屋破烂的废气……
“季琉声!”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从画室冲了出去。
这不是一条由图书馆通往琉声所在的教学楼的近路,而是通向学校的一个偏门。只是因为她喜欢散步,所以有时会绕路走;而她往常也是不曾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的,会从旧教学楼北面正对着的一片小树林里穿过去,再绕到本来的路上。
但今天,她似乎闻到了某种气味。
白光中浮起的潮湿的尘埃,残枝落叶间渗出的树汁蒸发殆尽的凋败感,还有,或许是被秋蝉的激鸣所幻惑,土壤间流动着的、夹杂着死亡与生望的迷幻味道。
还有那突然闯进视野的过去的影子。
自己是何时走在这里的?
“琉声!”
“啊!”
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似的,琉声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你怎么……”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仲樾先抓住了琉声的手臂。
“跟我过来!”
“你怎么回事!”琉声把他甩开,后退几步,还惦记着掉在地上的书。
“……过来!”
顾不上对方怎么想了,仲樾硬是拉着她的胳膊往树林里去,而琉声本能的反抗让两个人都站立不稳,一起摔在了地上。
在满是落叶的林荫地上,琉声被摔晕了头,仲樾毕竟反应快,在琉声扶着树干爬起来的时候,抢先一步上去,按着她的肩膀顺势把她压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我喊人了!”。琉声用力想把他推开。
“你回来吧。”
“什么?”
“我想要你回来。”仲樾努力使自己说出这句话。
“什么东西?你开什么玩笑!”
“你回来……跟我在一起吧。”仲樾低声在她耳边说。
与久远记忆中截然不同、嘶哑陌生的嗓音,吐露出的这句话如同沉重的巨石当头压来。
“你……你要干什么?”琉声的声音连同双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看她发抖,仲樾突然有了某种实感,这使他的某种情感又开始扭曲地滋长。
“你不用害怕,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仲樾的视线随着自己的手,从琉声的肩膀滑到手腕,又一根一根的抚着她的手指。
琉声的心里更加发毛。
“只是偶尔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被那样漆黑的眼睛扫视着,被忘却已久的记忆仿佛就要喷涌而出。
“你就像是有两双眼睛一样,一双用来看表面的东西,另一双看到的东西,是用来给别人看的……”
“你胡说些什么……”琉声想要甩脱他的手,可浑身都在抖着,使不上力气。
“你害怕吗?因为我说对了,只有我能看见你另一双眼睛中看到的。”
“你不能……”
“你有多久没被人好好理解过了?”仲樾漆黑的瞳仁与琉声颤抖的棕色眼睛对上,直接而又贪婪,“明明只有我们两个才算合适,像之前那样的生活多好。你看你现在,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的。”琉声皱紧了眉头,“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点精神都没有,像个鬼魂一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先把我放开!”
“没了你在你眼前的这个连鬼魂都不是!”仲樾突然提高了音量,攥紧了琉声的手,像是怕她跑掉一样,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嘴边。
冰冷的嘴唇掠过琉声的手指。
“你果然还是记得画画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