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燕王慕容垂以邺城犹固,会僚佐议之。右司马封衡请引漳水灌城,慕容垂思索良久,从之。大水漫城,城中秦军惊慌失措,纷纷上城墙躲避,城外燕军见他们狼狈之状,无不大笑,均道邺城不日可下,放松警惕。
慕容垂也心头一宽,率左右亲兵在城外行围打猎,在华林园与众将休息宴饮。秦人在城头望见,潜划小舟,出兵掩杀之。事出突然,燕军不为备,兵围数重,矢下如雨,慕容垂几不得出,冠军大将军慕容隆将数十骑冲阵,杀散燕兵,慕容垂仅得身免,狼狈回营。未几,大水退去,邺城依然如故,盖因邺城为百年古都,数代经营,城墙坚固,不惧大水浸泡。
翟斌自归慕容垂后,恃功骄纵,邀求无厌,又因邺城久攻不下,以为天命在秦,潜有贰心。太子慕容宝侦知后,急请除之,燕王垂曰:“初起事时,斌即来归,为国元谋,河南之盟,不可负也。若其发难,罪在于斌。今事未有形而杀之,人必谓孤忌贤妒能,无容人之量。孤方收揽天下豪杰以成大业,不可示人以狭,失众人之望也。既彼有谋反之心,孤以智防之,其无能为也。”
范阳王慕容德等皆劝道:“翟斌兄弟恃功而骄,必为国患,当早除之。”慕容垂摇头道:“骄则速败,焉能为患?彼有大功,不可鲁莽,以伤功臣之心。其若有罪,当听其自毙耳。”此后慕容垂对翟斌礼遇弥重,令其不防。
翟斌欲为尚书令,架空慕容垂,暗令其党上书慕容垂举荐自己。慕容垂览书后,置之一旁道:“翟王之功,宜居三公,岂止一小小尚书令。但国家草创,台既未建,此官不可遽置耳。只待邺都攻下,自当相烦。”
翟斌闻信后大怒,道:“老贼欺我三岁小儿乎?无我相助,鲜卑乃丧家之犬耳。”反心遂定,密遣人与前秦长乐公苻丕通谋,使己部丁零之兵决堤溃水,反淹燕军大营,再与秦军里应外合,杀尽慕容一族,事后与苻丕平分河北。
孰料送信之人返回时,错入燕军大营,被慕容宝发觉,见此人行事鬼祟,抓住一问,真相大白,慕容宝急入中军大帐告白慕容垂,慕容垂听完后,不动声色,命人去请翟斌,只是言说燕王欲登台拜相,请翟王前来议事。
翟斌接到令旨,不觉哈哈大笑,对左右道:“如此看来那老贼怕了我丁零强悍。”其弟翟檀面有忧色道:“王兄,事有蹊跷,我等刚与苻丕暗结,燕王就请王兄登台拜相,恐怕无有好事,况送信之人至今未归,还应小心为上,王兄应坐等消息,不去为上。”
翟斌道:“孤乃堂堂一河南王,素称英豪,拥数万之众,不敢赴宴,岂不为天下人耻笑?鲜卑小儿,其奈我何?”话虽如此,翟斌也非无备,身穿软甲数重,外罩罗袍,前去燕营,其弟翟檀,翟敏护卫,再带五百精兵随行,令其堂弟翟真留守大营,一旦有变,随时接应。
翟斌来至燕营,慕容垂亲自出迎,笑语盈盈,一同挽臂进入中军大帐,慕容垂道:“前日听闻翟王欲为尚书令,孤以为翟王功高,不应以此卑职相累,然国事繁重,本王愚钝,非大才不可相国,今日故请翟王前来相商,暂居此微末小位,不知翟王意下如何?”
翟斌斜眼观瞧了一下慕容兄弟,道:“大王慕容一族人才济济,皆人中龙凤,何必外求呢?”
慕容垂谦卑道:“我家小儿皆不成器,只是夸夸其谈,不堪大用,何如翟王这般英雄,天下仰慕,翟王如能就任,四方英雄必能前来相从,共创大业,岂不可好?”
翟斌闻言大喜,再谦虚了几句,就应称下来。慕容垂命摆下宴席,大宴将士。歌舞成行,酒酣耳热之际,慕容垂假装不胜酒力,离席更衣,慕容宝即刻率甲士冲出,将翟斌兄弟当场杀死。
翟真闻讯,连夜拔营,率丁零之众北奔,未几,又引兵还向邺城袭来,欲与苻丕内外相应。太子慕容宝与冠军大将军慕容隆击破之,翟真败走邯郸。
邺城中被围数月,刍粮俱尽,秦兵无奈,削树皮以饲马,仍死战不降。燕王慕容垂召集诸将议道:“苻丕穷寇,必无降理,兵法有云,围师必阕,我军不如退屯新城,放开苻丕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也好四处就粮。”众将点头称是,于是慕容垂解邺城之围,北趋新城。遣慕容农略定清河、平原等地,征督租赋,慕容农明立约束,宽严有度,军令严整,无所侵暴,由是燕军谷帛属路,军资丰给。
淝水之战后,晋朝廷进封谢安为太保之职,谢安奏请乘苻氏倾败,开拓中原,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率豫州刺史桓石虔等伐秦。谢玄军至下邳,秦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走,晋军进据彭城。
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九月,谢玄使彭城内史刘牢之攻秦兗州刺史张崇。崇弃鄄城奔燕。牢之据鄄城,河南城堡皆来归附。
谢玄遣阴陵太守高素攻秦青州刺史苻郎,军至琅邪,苻朗来降。朗,坚之从子也,自是秦人心不固,黄河以北尽为晋有。
太保谢安上疏自求北征,朝廷命谢安加安都督扬、江等十五州诸军事,加黄钺,荣宠之极。
朝廷以兗、青、司、豫既平,加谢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诸军事。
秦长乐公苻丕见燕兵撤围,遂命人召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于晋阳率兵赴邺城相救,蚝、腾以众少不能赴。
苻丕进退路穷,谋于僚佐。司马杨膺请自归于晋,苻丕怒道:“我乃大秦元子,岂可归晋,我当誓死效忠朝廷,尔等若去,可请自便。”众人见此情形,不敢再劝,默然而退。。
未几,谢玄遣龙骧将军刘牢之等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率军过河,陈兵北岸。苻丕见晋军来势汹汹,遂遣将军桑据屯黎阳以抗之。刘袭夜袭桑据,秦军被围数月,已成疲惫之师,不敢与战,逃回邺城。晋军遂克黎阳,眼看兵临邺城。
苻丕大惧,若是晋军与燕军夹击邺城,邺城必然不保,秦军必将全军覆灭,燕与秦有灭国之仇,燕人深恨之,邺城宁可没于晋,不可降于燕,想至此,苻丕乃遣参军焦逵请救于谢玄,致书称“丕欲假途求粮,西赴国难,若将军给予接济,当以邺城酬之。若西路不通,长安陷没,丕则率属下退保邺城,与晋永结盟好,同击白虏,容后相谢。”
焦逵行前偷拆信件,看了后与参军姜让密谓杨膺道:“今大秦丧败如此,长安消息阻绝,存亡不可逆料。为大局计,彼等当屈节竭诚以求粮援,犹惧不获,而长乐公豪气不除,不肯屈己从人,方首鼠两端,事必无成。君为晋世家,宜正书为表,许以王师之至,当致身南归,如丕不从,可逼缚与之,我等当鼎力相助。”杨膺听后,深以为然,自以力能制丕,乃依焦逵所议,擅自改书而遣之,静待晋军前来,全军归晋。
焦逵过河,来至晋营,拜见谢玄,呈上书信,谢玄看后,不置可否,淡然道:“秦晋世仇,方战于淝水,今势穷来归,仅凭一封小小书信,如何取信于人?况我大军压境,取邺城如探囊取物,又何必输粮与秦?”
焦逵再拜谢道:“将军不闻燕王慕容垂乎?遥想当年桓温北伐,势如破竹,然在此地,被慕容垂一战击破,死伤数万,匹马南逃。今慕容垂围邺经年,不得尺寸之地,则秦又强于燕也,晋欲取邺,胜负难以逆料,不若从之,晋输粮与秦,秦献城与晋,两全其美,不亦宜乎?”
谢玄沉吟良久道:“苻丕若有诚意,当以子为质。”
焦逵请屏退左右,然后低声道:“长乐公诚意納款,将军不必疑虑。况司马杨膺,参军姜让与我乃刎颈之交,皆诚心归晋,若丕不从,我等自会缚其来归,将军且放宽心。”
谢玄从之,乃遣刘牢之等率众二万前来救邺。城内告饥,谢玄命人从水陆运米二千斛至邺馈之,以解燃眉之急。
刘牢之兵至枋头,遣人令苻丕让出邺城,苻丕迟迟不动,借口粮食不足,催刘牢之再运万斛至邺,才能西行。
杨膺、姜让苦劝苻丕出城,以践前约,丕疑有他谋,不为所动。会杨膺联络中官孟丰谋劫苻丕降晋,孟丰惧,连夜告发,苻丕大怒,假装议事,召杨膺、姜让、焦逵等人前来,一举拿下。
苻丕指着杨膺怒骂道:“你乃仇池杨氏氐人,与我同族,奈何相害?”
杨膺冷笑道:“正因如此,我欲挟公归晋,为苻氏留一血脉,不然公早为齑粉矣。”
苻丕更怒道:“天命在秦,故尔阴谋不遂。鲜卑丑类,岂能动我苻氏万年根基。”说罢,将三人俱杀之,亲族不免。
刘牢之闻邺城有变,盘桓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