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了一天后，我准备睡觉了。上床后，我特意将鞋子摆成鞋尖冲着床外的方向，这才安心睡去。这个特殊的睡前动作，与我此生最恐怖的两个夜晚有关。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想来也不会再有影响了，但我仍然保留了这个习惯。

那是我大学毕业时发生的事。

毕业答辩结束后，同学们纷纷离开学校。我们宿舍，八个人走了六个，只留下我和大伟。我保研，至于大伟，我们虽在一个宿舍，但大伟性格孤僻，我跟他一直也没说过几句话。

有一天我约了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去市区一聚，喝的酩酊大醉。午夜过后才打车回到位于郊区的学校，费了好大劲叫醒宿管大爷开了楼门。回到五楼的自己宿舍，连脸也没洗，醉醺醺地甩了鞋，往自己床上一趴就睡着了。

半夜我是被冻醒的。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借着月光发现大伟正挨着我睡，他的身体冷的像冰块一样。我心里一阵不耐烦，这么多空床位，干嘛非要跟我挤着睡，我跟你又不熟。

我推了推大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根本推不动，反而让我自己一阵头晕。正值盛夏，宿舍里又没有空调，热得不行。我隐约觉得大伟的身体冰得不正常，但是因酒精而迟钝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倒是他身体的冰凉让我感到凉爽和舒适，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睡就睡不好了。梦里有人一直朝我喊“救命”，还梦见了跳崖，坠落的失重感让我猛地惊醒，但是用尽了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都无法动弹。我知道自己喝了酒，睡姿又不大对，出现这种睡眠性麻痹的情况是很正常的，也没多想，重新睡了过去。然后又梦到了跳崖，又惊醒，还有如同魔音入脑般的一声声救命。整晚如此循环。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头疼欲裂，觉得比没睡前还要累。一摸额头，烫的不正常，发烧了。都是大伟那小子给我冻的，我暗骂一句。但是在宿舍里找了一圈儿，都没发现大伟的人影。

我下楼去买退烧药，发现宿舍楼外一块地围了警戒线。我随口问了宿管大爷，大爷说，大伟昨天中午自杀了，从自己宿舍跳下去的，落地的时候脖子撅折了，当场人就没了。

我一听，汗毛跟头发都炸起来了，愣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伟昨天中午就死了，那昨天晚上跟我挤一个床睡觉的人是谁？我说他怎么那么冰！再想起昨天做的梦，腿都有点发软。

我脚步发虚地回到宿舍，随便收拾点东西就赶紧去隔壁宿舍借住了。隔壁宿舍还有五个人住，人多阳气足，胆子也壮。

我知道大伟家境贫寒，他为了补贴家里经常打工，不怎么在学业上用功，毕业论文都没写完，估计要延期毕业。但大家凑一块儿议论了几句大伟的事，我才知道，大伟原来还背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赌债。听说是因为大伟的母亲查出了食道癌，他为了尽快筹到给母亲治病的钱，就把主意打到了来钱快的赌博上。但是赌博这事儿，哪儿有赢的可能呢，一来二去，越输越多。可能因为家人重病、赌债和学业的三重压力，一时想不开才选择自我了结吧。

大家这么一聊，睡得就晚了。我踢了鞋子上床，把蚊帐放下来，开始睡觉。

“刘志。刘志。”

睡梦中我听见有人这么叫我，睁眼一看，床前站了个人。许是隔着蚊帐，光线又暗，那人的身影跟道烟儿似的，摇摇曳曳，身体的边缘似乎发散开来，连带着这人什么姿势也看不太清楚。只知大约是站着的，但是上半身的模样很是古怪。

我心里咯噔一声。刚刚听得不真切，但似乎是大伟的声音？

“你是谁啊？别装模作样的吓人！喂，都醒醒！”

我一连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但都没人应我。夜晚寂静得吓人，连平日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也没了，只剩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人弯了下腰，上半身直直地探进蚊帐。我猛地尖叫起来，那是一张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脸。

大伟半张脸的骨骼都像橡皮泥一样被人重新按揉过。他的鲜血从头顶流下，流过他摔得内凹的额头，最凹处涌出一股白色浆液并一些碎骨渣，混着鲜红的血液流过被拍得稀碎的眼珠子，黏糊糊的眼浆似乎还直勾勾地瞪着我。颧骨和下颌骨全都移了位，一齐向内推，扎得血液从鼻子和嘴巴里往外冒。这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和另外半张完好的脸一对比，更叫人觉得惊恐中透着几分恶心。

我嘶喊到破音，连滚带爬地从床边掉下去，蚊帐也被我的动作拽了下去。我在地上爬了没两步，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刘志，救救我。”大伟又叫了我一声。

我抬头看去，发现他的确摔断了脖子，而且还不止是脖子。整个头都软软的垂在背后，却仍是头顶向上下巴向下，腰向背后弯了一个九十度，拖着一条腿，姿势扭曲的向我走来。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大声喊叫，拼命向后退去。可是蚊帐裹住了我的双腿，情急之下挣脱不开，大伟又步步紧逼，我只好在地上一下一下朝后挪动。

宿舍地方狭小，没退几下我的后背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横杠上。我伸手向后一摸，是床沿。这个时候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只想缩到不管谁的床上都好，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如果床上还有人，能叫醒他就更好了。

我费劲地想把自己的身子挪到床上，但是左摸右摸都摸不到床板。我连忙两只手都伸到后面去摸，却摸到了好几条圆圆的横杠。我的心突然就凉了，这哪是什么床沿，这是阳台的防护栏！我要是真的按照自己所想的“爬上床”，不就从防护栏上翻出去了吗？

大伟看见我不往上爬了，瘸着腿走过来，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我闭上眼尖叫着用手乱扑，却没有触碰到东西的感觉。睁开眼一看，正对上他搅成一团的浑浊眼浆。我被吓得一激灵，手指隔着裤兜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打火机。我赶忙掏出来点着了火。定睛一看，眼前什么人都没有了。我从蚊帐中挣脱出来，打开了宿舍的灯。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床上睡着，没有任何异样。

第二天我顾不上自己还没退烧，赶到了附近的寺庙中，求了一个护身符。一旁的和尚大约见我面色奇怪，便询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如实告知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两个晚上那鬼都爬上了你的床？”和尚问。

我连连点头。

“这两晚你上床后，鞋尖都冲着什么方向？”

我有点懵，想了想回答：“我没怎么注意，都是随便甩的，应该是冲着床吧。”

他说：“这就是了。鬼上人床，都是沿着活人留在鞋上的生气。鞋尖如果朝着床，鬼就可以沿着这个方向爬上去。鞋尖若是朝向别处，那鬼就无法爬上床，你只要不下床，鬼便无法伤害你。此外，你一晚饮酒，一晚发烧，都处于身体虚弱的时候，阳气不足，也容易被鬼入侵。”

“那我只要把鞋换一个方向摆，不下床便可无事了吗？”我问。

“对。我再给你一张符，你将此符撕成两半，一半贴在床下，一半睡觉时贴身而放。如此，就算鬼靠近了你的床，也会被符力所伤。这两日你还要好好休养，养好身体，不沾烟酒，保持健康，可保自身阳气充足。”

我接过符纸，谢过这位和尚。又想起一事，便问，“大伟为什么一直让我救他，是有什么隐情吗？如果我不帮他，他会不会一直缠着我？”

和尚说道：“这倒未必。我观你身上所携黑气均出自一人，并未有外力强加之状。自杀的人救回来之后多半会后悔，你那位同学不过二十几岁，兴许是还想要活下去，却救不回来了。也可能是生前过得太过困苦，一直想向人求救而不得，这执念太深，死后也忘不掉。人已经没了，我也不过猜测罢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按照和尚所说的方法布置了一番，果然此后的夜晚都平安无事。我在学校又待了几天，买好了票，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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