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敢去鄙视那些自杀的人,我想:一个人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决定丢下所有而弄死自己?急诊夜班的那些时间,我遇到过无数个选择自杀的人。有的是被人送来的,有的是救护车接来的,有的自己跌跌撞撞走来的。有的死了,有的救活了。
01
有一个下着雪的冬夜,忙碌的间隙里,我正要坐下来喝杯水。“妹,妹妹,救,救救我……”身后一个微弱颤抖的女声,在午夜,即使是唯物主义的我,拿水的手也轻微地抖了抖。我警惕地转身,门边斜倚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面色苍白,躬腰捧腹,大红的睡衣满是泥水。她逐渐痛苦弯下腰,似乎要倒下。
我赶紧扶她躺在诊断床上,询问她的情况。她说:“我丈夫不要我了,他跑到别的女人家里住了,我吞了安乃近,没想到不死却肚子疼得要命。快救救我吧!”“吞了多少?”“大概三十多粒吧!过期了,放屋子里两年了!”
我告诉她:“需要洗胃,但是有点不舒服,你越配合不舒服的程度越小。”
她连连点头:“好好好,一定一定,快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儿子还睡在家里呢,他还不知道呢!”
果然整个洗胃过程她很配合,胃管插入顺利,她吞咽得极好,所以免去反复插胃管的痛苦。
抽出一些白色乳状液体,然后反复清洗,直到洗出液和灌入液颜色一样清亮。让她自己看了看抽出液和洗出液。
洗胃完毕,她站起来说:“妹妹,我可以回家了吗?我不放心孩子,他上初中,他以为我到哪里去了,会找我!早上我不叫他起床,他会迟到!”我很为难,我说:“您还是留在医院住住吧!胃受了损伤,要护胃。”她着急了,说:“不疼了,不疼了,没那么疼了,再说我也没交医保,不住院,没钱。”我想了想,再劝:“您就在这里留观几天吧,至少您可以口服一点护胃的药,饮食方面也可以得到指导。”她迟疑的说:“那……孩子那里怎么办,我怕他知道……”她流下了泪水,说不下去了。我询问了她家的电话(那时还有程控电话),告诉她:“明天早上我打电话叫醒孩子,再告诉他你感冒了,在我这里,两天就好了。”她点点头,默默地进了病房。
过了一会儿,她又举着吊瓶坐在办公室来了。没人的时候,她断断续续的讲了她的故事:从小丧父,十几岁丧母,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大,没读多少书。经人介绍,和一个个体货运司机结婚,婚后全职太太妈妈。几个月前丈夫向她摊牌喜欢别人了,要和她离婚,儿子归他,房子归她。她不同意,苦苦哀求他不要走,他干脆不回来了,也不给她钱花。她去闹过,和那女人开撕,丈夫打了她。她回家翻箱倒柜找到瓶安乃近,就吞了,没想到人没死倒胃疼得要命。
“唉!妹!你说我命苦不?”她问我。我说:“姐,要我说你不苦!”“哈不苦?”“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人家变了,你找他闹也闹不回来,还折磨自个儿搞么?你以后正眼都别瞧他,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和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活得开开心心的,时间久了,你也就不气了。你看我们这里,一会儿来个断手断腿的,一会儿接个头破腰损的,有的还从此残了傻了植物人了,还有的孩子不听话,吸毒差点把自己弄得没气了的,有在学校突然抑郁了的,要有哪种命苦有哪种命苦,您就是个男人跑了,这种人就怕甩不掉,自己反倒跑了,不是好事吗?”
她吃惊地看着我,半天缓缓地说:“你这么说,我自己也觉得不值了,蠢得很。”我问她:“结婚前您干嘛?”“和姐姐做生意呀!”她说:“我又去做生意,男人靠不住,靠自个儿,稳当些!”
凌晨六点,我打电话去她家,果然是她孩子接的,我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她昨晚上有点感冒,我在照顾她,你安心上学,妈妈几天就好了!”孩子很乖的答应并叮嘱我:“好的,阿姨,麻烦您照顾我妈妈啊!谢谢阿姨啊!”
我下班回家之前,看了看她。她睡着了,脸上颜色好看了一些。交完班,我回家了。
第二天,病房没有见到她。值班医生说她不辞而别了,还欠下一笔费用。
我拨了她家电话,没人接。我担心她的胃粘膜没恢复好,又担心她还没想开。
后来我一直没拨通她家的电话。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