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最热的那些天,我窝在家里连续通读了四本书:王阳明的《传习录》,《庄子》,《孟子》,金圣叹编撰、点评的《天下才子必读书》。中间读了《列子》,觉得大而空,牵强附会,华而不实,遂半途而废。这四本书,以往或读过,或偶有涉猎,但都不如这一次读得透彻,领会得深刻。
读的过程中,想了许多与读书有关的问题。
古人缺乏娱乐项目,若识字,又有书可读,闲暇时不读书,干什么?就像我这个夏天。
原先读书,或为了猎奇,或为了附庸风雅,或为了获得感官享受。如今读书,方品得言外之味,味外之旨。
清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自幼读书,今方觉略窥门径。
明陈继儒说:“读书如服药,药多力自行。”
古语里,“知”通“智”。今天想来,名实相副。知识多了,想愚蠢也难!所以郑板桥才会感慨“难得糊涂”。
知识的储备犹如山野之池塘。水之来源:小溪,泉水,雨雪。知识之获得:求学,读书,实践,自悟,处处留心。
读书忌心浮气躁,必须静下心来,否则虽读而无所得。
读书忌浮光掠影,囫囵吞枣;忌贪多,贪多嚼不烂。
把书分门别类,系统地读,能触类旁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带着问题读书,所读书,一如刻在心里。
翻开许多书,看到自己在里面的评注、划线,才知道这是自己以往读过的,但如今竟如雪泥鸿爪。突然觉得,后半生所学,皆如狗熊掰包谷,一边掰,一边丢,到最后剩下的,只是最后掰的那一个。所以,如同“出名要趁早“一样,读书也要趁早!虽然也会丢,毕竟剩的多一些。
每一次谈到与读书相关的话题,我的耳畔就会有一个声音反复出现:“书呆子,孜孜不倦地装满一脑子糊涂而无用的知识。”就像是画外音。这是18世纪英国最伟大的诗人亚历山大·波普说的,辛辣得让人无地自容。
我有一个同学,不止一次对我说:“我算服你了,在这么浮躁的社会里,你竟能静下心来读书!”我甚至听不出他话里讥讽的味道!但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每次都平静地说:“我又不会干别的,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这个时候,读书仿佛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就像别人都是两条腿,而你却多长出一条尾巴一样,虽然不碍别人的事,但至少有碍观瞻。所以,有时候就想把那条尾巴藏起来,就像孙悟空一样,以便使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私心里,我以读书为享受,为福。
读书有什么用呢?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互联网如此发达的时代?在这个睁眼闭眼之间已经面目全非的时代?在这个急功近利、人们已不能四平八稳地闲庭信步而必须全力以赴地奔跑的时代?
在许多人看来,理论必须与实际结合,理论才有意义;不能学以致用,如“两脚书橱”,与学得屠龙术,毫无区别。
“读书不难,能用为难。”
但读书至少可以为“酒场”助兴,可以为茶余饭后无聊时提供谈资,偶尔还可以“逞能”。
助兴和提供谈资,有点像古时候陪在皇帝身侧为皇帝解闷的俳优。而“逞能”······
河南油田如日中天时,于其技校院内建了一个具有跳水功能的游泳池。十米高台,一般人皆望而生畏。在别人都还在提心吊胆、试试摸摸、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的时候,一个桐柏人凌然不惧,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一跃而下······下来后就直接被送进了医院——他平趴在水面上,被当场震死过去。
后来,人皆称桐柏人为“山晕子”,也算为桐柏人挣足了面子。
有人说他是“逞能”。我不同意。“逞能”首先有“能”,他有么?
很多时候,逞能,只是为了引人注意,骨子里却是自卑。一个人一无所长,便只能以贻笑大方博人眼球,与小丑一样:有别于“俳优”。“俳优”是一种职业。
读书多了,见识自然也多。于是就会在不自觉中纠正别人话中的纰漏、谬误。很多时候,话一出口,我的脑中辄有那个从十米高台上一跃而下的“山晕子”的身影。
他们所说,即使驴头不对马嘴,对他们又会有什么影响呢?而你的纠正,却会使他们难堪,甚至挫伤他们的自尊心。他们甚至会因此而记恨于你。他说公鸡会下蛋,你为何不能委屈自己说是你亲眼所见呢?
但这不是“逞能”。水满自溢。非是为了炫耀,实如十月怀胎。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恃什么,必败于什么。
其实,如果功利心淡一些,面对纷嚣的红尘,能够抽出一些时间,置身事外,将心静下来,书,真的如同沙漠甘泉:
困惑已久的问题,有一天读书,一下子找到了答案,犹如一直以来撑在胃里的一根十米长的竹竿,被突然之间拿掉,那种欣喜,畅快,岂是不读书的人所能体会到的?
读书多了,能于表面现象外,看到不读书或读书少的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不足以与外人道,道了也极少有人信。犹如别人都在演戏,而你一个人躲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看戏,还不时到后台转一转,看他们上妆、卸妆,看他们背台词、对台词,看他们拿腔作调。
读书越多,看问题的角度就会越多,就会越透彻。但这会更累。这就像上帝多给了你一只看世界的眼,也顺便让你背上更重的包袱。
读书而不知理,即是读死书,如书读到狗肚子里无异!
庄子说,世人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读书多了,束缚也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许多天资聪颖的人从不读书,反而能成大事,因为他们无所羁绊。这是无用之用。
但对于平庸的人,书犹船,乘船可以到达遥不可及的彼岸。
清张潮说:“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
书呆子单知有字之书,不知无字之书。
有字之书有迹可循,无字之书最难。
成大事者,无不善读无字之书。
我有时候觉得宋朝的赵普是一个不读书的人。史传他“半部论语治天下”,读书人会连一部论语都没有读完吗?读书少的人才会拿着一本书死用,读书多的人只会无所适从。
我的脑海里时常会幻化出一座知识的殿堂。外观,高耸入云;内观,弘敞,色调单一,了无修饰,四壁自下而上尽为书籍,即使是脚边地板上,或堆放或散落的也无非是书。书上或有尘埃,但光线一定柔和;陈设虽然简单,但一定有一张舒适的沙发可供你蜷曲着身体,或有一把符合你脊背曲线的靠椅,让你优哉游哉。你时而会觉得自己伟大,因为你有幸步入这里;你时而会觉得自己渺小,因为你所掌握的知识在这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你即使自幼便发奋努力呕心沥血地读书,到最后,你只会发现你越读越无知。
古希腊哲学家芝诺说:“人的知识就好比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已知的,圆圈外面是未知的。你知道的越多,圆圈也就越大,你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据说,有一个名叫“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的机构,前不久发布了第十四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成年国民各媒介综合阅读率达到79%,全年人均阅读图书达到7·86本。 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这个“本”!
多少页、多少字算一“本”?哪些内容能够称得上“本”?
有些“本”几万字,有些“本”几百万字;有些“本”浅陋,有些“本”深奥。
一本杂志,算一本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