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啊,这株桃树好生漂亮,师傅,我可以折下一枝吗?”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奶娃奶声奶气的询问拉着她手的男子,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那男子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桃树,见桃枝微微摇曳,笑着揉了揉小女娃的头顶,道:“你折他的枝杈,他会疼的。”
“咦?”小女娃皱眉,将胖乎乎的手指放到嘴边啃咬,询问:“桃树也会疼吗?”
“当然了,这棵桃树内住着树灵,此刻是可以听到我们说话的,如果你想要,师傅带你去折别的好吗?”
“那我不折了,不折了。”听此,小女娃赶紧摆手,解下手腕上的一条五彩绳,仰着头伸手比了比,却发现那桃枝的高度对她来说如在天边。
“师傅师傅,把娘亲送给我的这根如意绳送给桃树吧,你帮月英绑上好吗?”
待男子将那五彩绳绑上之后,小月英咯咯咯笑的欢快,跑到树下抱着比自己还要粗上许多的枝干,吧唧一口亲了上去,那男子也没想到小月英会有如此举动,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将小月英抱走,临走之前,小月英还欢快的摇了摇系着同样五彩绳的右手,冲着桃树喊:“小树灵,月英送了你五彩绳,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已经走远的两人并没有看到,原本缓缓摇曳的桃枝突然静止,紧接着剧烈颤动两下,落了一地桃花。
贰
我本欲潜心修炼,不去沾染凡尘俗世,因为当初我刚开心智时,遇到一苦行僧。
那日雷声轰鸣,大雨滂沱,我所在的桃林生在半山间,周围渺无人烟。一位衣衫褴褛的僧人无处可去,见我枝繁叶茂,便躲到我的身下。见他被雨淋得可怜,我便用微弱的灵力为他挡去大部分雨水,待雨停时,那僧人对着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我相遇也是有缘,贫僧送你一句话,放下才是解脱,执着终是害人害己。”
这位高僧说的话有些深奥,待我要细问之时,身边那还有高僧的影子,只听到一句“以你资质,潜心修炼,必能成正果。”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原本我的念想便是能够位列仙班,不过有了鼓励,自此我更加勤奋的修炼了。
但是既然身在凡尘中,又岂能躲得过凡尘里的俗世?
在这一片桃林中,只有我一株开了心智,修炼出了灵气。灵气固然微弱,刚刚蒙化出心智的我还无法完全控制,导致灵气外泄,如雾气一般氤氲在周围。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自从那日那小丫头给我系了那彩绳之后,便有大把的妙龄女子前来乞求姻缘,她们把我当成了一株姻缘树。
我想,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每日前来叨扰的人络绎不绝,吵吵闹闹的让我根本静不下心。静不下心便会有些烦躁,而烦躁了,是不能修炼的,否则极易走火入魔。我暗暗发誓,若是日后再碰到那小丫头,我定好好捉弄她一番。
来向我祈愿的女子中当真有几位得了如意郎君,大张旗鼓的来还愿,这么一闹,便有了关于我的传言:在那武陵山上有一片桃林,那株周围缭绕着雾气的最大桃树,便是这桃林之首,在姻缘方面很是灵验。
原本我还担心,如此下去,我的修炼就废了,但是过了几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竟涨的如此之快。或许,是这些人的信念,滋润了我的灵力。
此消彼长,时间在我灵力的渐长中缓缓流逝。随着我的灵力变强,这片桃林也是越来越大。大抵人都是如此,对什么事物都仅是一时的热情,不过短短十一年,来向我祈祷的人由开始的熙攘到如今寥寥无几,没了信仰的支撑,我的修炼速度又恢复开始的缓慢了。
如今我已可以幻化人形,只是不能离本体太远,也不能太久,每日除了修炼无所事事,我便以睡觉来打发时间。
睡得正酣时,一阵微微的啜泣声吵醒了我,此刻虽已入夜,但是天上的月光很亮,漫天碎星仿如银河般守护其旁。我循着哭声望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这片桃林被我设了结界,夜间是我灵力微弱之时,为了不被那些魑魅魍魉叨扰,虽然我并不怕它们,但是奈何数量之多,也会让人颇为头疼。我很好奇这姑娘是如何进来,又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为了避免吓到她,我幻化成人形,只是我当初发过誓,必要化一个绝世美男的脸,不过因为尚少接触人烟,至今不知怎样才算绝世,导致到今日我都没有脸,无奈只能以面具来遮掩了。
看着眼前这瘦小的身子,我有些无奈的摸了下额头,然而冰凉坚硬的面具阻止了我的动作。我不知道如果我直接去拍她,会不会将她吓坏,只好用力咳了两声。
却不想如此还是吓到她了,只听她“啊!”的一声弹跳而起,手中之物猛的向我袭来,我根本没想到一个人类的小姑娘会有什么杀伤力,所以并未做防,那东西狠狠打到我的面具上,震得我脚步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幸好此刻我尚未幻化出脸,否则此刻必定破相。
“你这小姑娘力气到是大,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里作甚?”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伸手就要碰我的面具,我侧头躲开,提醒她:“莫要动我的面具。”否则若是将她吓死我岂不是犯了大错。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前这小丫头嘴上问着,手也没闲着,再一次向我的面具伸过来。
我啪的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故意用阴揣揣的语调回问她:“你猜呢~~”
她“诶呦”一声缩回了手,这丫头倒也识时务,见我不许,没有坚持,问我:“你是妖?”
“嗯哼,你倒是聪明。”我承认了自己是妖,顺带略施法术,刮起一阵凉飕飕的风,然而这丫头面上却毫无反应,也不知故作镇定还是别的原因,我比较好奇,问她:“你不怕我?”在这渺无人烟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应该是个正常的凡人都会害怕吧。
她叹了口气,语气颇为颓败:“怕什么,你若是要伤我,还会等到现在?”
我佩服道:“你倒是够淡定。”
她将刚刚用来打我之物紧紧抱在怀里,那物是个细细的圆筒,上下扣着墨色盖子,筒身雪白,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就是画轴吧。
她问:“你是什么妖,为何我来这里多次却未曾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我道:“我是妖,怎么能随意让你们凡人看到。”我这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过这句话我倒是没说。
她抱着那画轴,斜斜倚靠在身边的一株碗口粗的桃树上,那桃树被她的体重压得弯了一些,我能感觉到我的这个同伴心有颤抖,于是我好心帮它说了出来:“小姑娘,你能不能换一株树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仿佛看到她笑了一下,转瞬即逝,这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她没有换地方,但也没有继续靠着,席地而坐,问道:“我能在这里过一夜吗?我很安静的,绝对不会吵到你,现在太晚了,若是回家我怕会遇到不测。”说完,扬起脑袋用那双澄澈清凉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她此刻是如此的面熟,莫不是曾经在我这里祈求姻缘的女子?因为没有灵验,过来找我兴师问罪?不过那也同我无关,在她们眼中,我不过是一株有灵气的桃树而已,断不会想到我能够化为人形。
“不好,我不过是一个小妖,这里一到子时,各路魑魅魍魉都会被这里的桃花香气所引,连我都要小心翼翼,若是带个你,怕是没等天亮,我们都会成为妖怪口中食。”
她说:“可是我找不到路。”
我说:“我可以找到。”
说完,我转身向着桃林外方向走去,告诉她:“跟着我走,把你送出去,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太过危险,你家在哪里,我可以给你送到附近。”
她继续:“真的不可以吗?”
我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来的胆子,明知道我是一个妖怪,还执意同我在一起,然而我可是不想同凡人有过多接触。用灵力将她托起来,警告她若是再不走,我便吃了她。
“我不想回去。”嘴上说着不想,脚却乖乖的跟着我走,这点我很欣慰。
“你家在哪里?”我问,希望不要太远,否则怕我的灵力支撑不到。
她似乎有些不开心,语气恹恹道:“不远,就在山下。”然后又小声问我;“你以前也遇到过在这里迷路的吗?”
我说:“啊,没有啊,貌似像你一样蠢……”,我及时换口:“这么单纯的人不多,目前我并未遇到。”
她继续问:“那你有平常人朋友吗?还是你的朋友都是像你一样的妖怪?你为什么要带面具?是因为长得丑吗?别的妖怪都是什么样子?……”吧啦吧啦。
我:“……”
“为什么呢?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独自一人在这。”
我仿佛问了不该问的话,她却不再开口,虽然好奇,我也不好开口勉强人家,这样也好,省的听她滔滔不绝的问我话,我头疼。就这样领着她向外走。山风轻拂,吹落片片桃花,在这寂静的夜里,可以听到鞋子倾轧花瓣的微响。
黑夜无法影响我的视力,走到山下时,我能够看到不远处有几个身穿褐色布衣的男子,打着灯笼四处走,我刚要问她,就感觉袖口被拽住,只听身后那细弱蚊蝇的话:“你的法术能帮我补一下衣服吗,刚刚在桃林里,我的衣服被刮破了。”
我转过头看去,刚刚没有注意到,因是春季,她的衣衫较薄,左边肩膀处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隐约可以看到渗血的肌肤。我想,果然没有脸就是不行,没有鼻子,就连味道都感觉不到,看来我需要抓紧时间把脸幻化出来了。
我点头表示可以,问她:“那些人是不是找你的。”
她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我抓着她的肩膀,将那块被划破的衣料撕得大些。我发誓,当时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帮她清理一下伤口,但是后来等我涉世多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当时自己的作法是多么的,呃,不君子。
她惊呼一声,打掉我抓她衣服的手,问道:“你做什么!”
“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我只让你帮我把破的地方修整一下。”
我:“……”
我随手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一朵桃花,放在她衣服裂口处,轻轻一点,顿时衣服完好如初。我告诉她:“这幻术只能维持三日,你这件衣服怕是废了。”
“足够了。”她向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我:“你会在这里呆多久?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当然可以,不过怕吓到你而已。”没等说完,我便摘掉了面具,只听又一声惊呼,我赶紧伸手抱住倒下的身子,唉,你看,都说了不摘面具是为你好了。
在她倒下时,怀里抱着的卷轴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滚了开来,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我想挑一下眉,然后想起自己没有脸。只见那画卷上,画着一株桃树,原本空白树下,竟然渐渐浮起一个人像。只见画上男子慵懒的靠在桃树上,一头银色短发,额间银色印记似乎隐隐闪烁着光芒。一身白色衣衫,左肩之上绣着几朵粉色桃花。没等我细细去看,桃树下的人转瞬即逝,仿佛一开始就没有一般。
那些人也是听到惊呼声,全部向我这里跑来,将她放到一处显眼之地,亲眼看到前来的人将她接走,我也转身回我的地方。在路过溪流之时,向里扫了一眼,一个一身白衣,披散着一头长发,脸部光滑却没有一个五官的倒影浮现其上,那诡异的模样令我狠狠打了个冷颤,赶紧将面具带上,希望对那丫头不要造成过重的负担。
叁
我以为我和那个丫头不过萍水相逢,她在我的桃林迷路,我将她送出,便自此再不会有交集,就算想有点交集,一想到那日摘了面具将他吓晕,也不会再次发生交集。
但是,那丫头当真胆大,在我将她送走三日后,又返了回来,怀里依旧抱着那副卷轴。
难道当日还没有被我的样子吓够?
“面具!面具!”我在真身里听到她在轻声唤我,面具,这名字是真的难听。但是回想一下,我自有了心智后还没有给自己取个名字,是该好好想想了,至于面具,这个名字忒差,绝对不行。
任她喊了许久,我也没有现身,修仙之人最忌沾染凡尘之事,更何况我是妖,若是与凡人接触久了,身上有了凡尘之气,那么以后渡劫时,便会更加困难。天上那些神仙们,大多是看不起凡人的。
唤了半天我也没有现身,可能是累了,坐在我身下。
她轻声嘀咕:“那个妖怪不会因为太丑,而不敢见我吧。”气得我差点现身和她理论。
我的每个枝条几乎都系着几根长长的红色布条,那是那些女子最单纯的愿望。而此时,这些布条是我惩戒某人的武器。
一根布条啪的一声打到那丫头的头顶,然后赶紧收回。
只听哎呀一声,那丫头腾的站了起来,四顾环望,不过她是找不到始作俑者的。
我只觉甚是好玩,趁着她没注意,又打了她一下,就这样反复几次,那丫头被我打怒了,不但没跑,还狠狠踹了我一脚。没忍住疼,嘶的一声,我赶紧收手,若是被她发现我的真身就不好了。
这小丫头恶狠狠的说:“面具,我知道你在这附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不过就是长得丑而已吗,本小姐是来感谢你那日帮我的,你躲什么!”
出于妖道主意,我捏着嗓子,故意放空声音,好叫她听不出我到底在哪:“当日不过在下举手之劳,姑娘没事就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在下不会再出手相帮。”
她喊道:“不需要你帮忙,我只是为了感谢你帮我,带了回礼的。”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件物什,我颇有兴趣的看去,是一银色棍子模样的东西,长约一尺多。只见她两手抓住一边,轻轻一掰,原来那棍子是折叠成两块,这么一抻开,有不到三尺长,手一甩,竟是化作一把羽扇,上面还嵌了一颗粉色玉石,周身仿佛氤氲着一层光华,极有灵气。
这倒是件宝物,我能感觉到上面浓郁的灵气。对于我这种哪里都去不了的小妖来说,想要拥有一个灵器,是多么困难。遂幻化成人形,飘然而落,我已将脸幻化而出,就是那日那卷轴上的模样,现成的好脸我自然不会放弃,不过我仍旧将面具戴上了,我怕这丫头会迷恋上我。
“你终于出来了。”这丫头叹了口气,道:“没关系的,你虽然长得丑了些,但是你人好啊,我不会以貌取人的,哦,不对,是以貌取妖。”
不过,此刻我倒是无心与其斗嘴,我只觉那把羽扇上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在呼唤我,拿到它,它是属于我的,渐渐的,眼前一切都开始消失,就如同白日的雪花般消融开来,整个世界只有面前那把羽扇。
“喂!”
手上陡然传来一阵痛感,我猛的清醒,就见眼前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然后,我的手尚未经过我的允许,向前伸了过去,带我想收回时已经晚了,小丫头啊的一声被我打得坐在了地上,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低吟。
“呃~~~”此刻我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不过我真心不是有意的。
“这把扇子是有灵气,但也不至于控了你的心神吧,你可真的是没出息。”
我:“……”这丫头嘴真毒。
将羽扇收了起来,她干脆直接席地而坐,抬头问我:“我叫月英,你叫什么?”
我道:“我没有名字。”
她皱了皱眉头,道:“你帮了我一次,我送你羽扇,我们也算认识了。既然认识,那就应该是朋友了,你连你的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吗,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身为一个男妖,怎么如此小气?”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至今尚未取名。”
她继续问道:“那你是什么妖?”
我不知道我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她我的真身,我现在灵力尚浅,若是碰到别有用心的人……
但还没等我想完,大概见我犹豫,她又说:“我发誓,定不会告诉别人,一个都不会。”
听了她的保证,我竟莫名的安了心,“桃树。”我指着她身后我的真身说:“就是你身后那棵,就是我的真身。”
“哈哈哈,原来你是桃树啊,我一直都以为桃花那么漂亮,幻化出来的也必然是绝美的人,为何你却这么意外。”
我懂她的意思,妖怪化为人身,是可以随意幻化样貌的,她是在嘲笑我不会化形。
我报复性的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她头发乌黑,光滑而又柔软,揉起来手感甚好,没忍住,又多揉了几下。
我说:“我要幻化,就必然幻化成这世间最美的男子,普通的容貌怎能配得上我。”
她听了又“扑哧”一声笑开了,说:“那好那好,既然你这么自恋,那不防叫你桃夭了。”
我有些郁闷,说:“你这丫头,好生顽皮。”
肆
那日月英说将羽扇送给我,完全是在骗我。她说:“你现在既然掌控不了这把羽扇,那便先在我这里存放一段时日,待你灵力足够压制它时,我再给你。”
最后我不但没得到羽扇,还将自己真身告诉了她,感觉赔大了。
从那日我们互相坦诚成为朋友之后,她便经常来我这里,令我不解的是,她每次来都会抱着那卷卷轴,却从来不给我看,虽说我早就看过了。
今日她来,罕见的居然没有带她那副宝贝卷轴,而是抱着一个土黄色的罐子。
雾气氤氲,她顶着漫天彩霞,鹅黄色长裙扫过满地桃花,走到躺在地上的我的身旁,嫩如葱白的手拿着那罐子,直接就放到了我的胸口,毫无防备的被那么一压,我不禁哼了一声,咬牙道:“拿这么重的东西砸我,姑娘家家的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她却不以为然,随意的坐到我身边,问我:“桃夭,你喝过酒吗?”
酒,这个东西我确实听过,但是没有见过,除了月英外,我一个朋友都没有,谁知道那东西要怎么弄。老老实实回答她:“没有。”
“呵呵~~”她低声笑了几声,道:“真是一只单纯的妖。”
单纯?我挑了挑眉,体内灵力微动,瞬间出现这个嘲笑我的丫头面前,她被吓了一跳,“啊”惊呼一声就像后倒去。我伸手搂住她的肩,一手抬起那光滑娇嫩的下巴,看着那双映着我身影的眸子,嘴角微挑,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很单纯吗?想不想见见我不单纯的模样?”
她原本皎洁小巧的脸颊瞬间浮上一片红晕,耳朵也是红了个透彻,猛地推我。其实我完全可以无视她力气的,不过是看她那快要熟透的小脸,也就顺便松了力道,挣脱我的怀抱后,她头也不回的向林外跑去。
看着她的窘迫模样,我不禁放声大笑,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原来竟也是会害羞的。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个黄色罐子,好奇打开,一股淡淡清香扑鼻而来,我浅尝一口,绵软香醇,果然好喝,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舔舔嘴,有些意犹未尽。
我躺在自己真身的阴影下,向上看去,桃花繁茂,层层叠叠,数十条红色绸带微微飘扬。阳光顺着缝隙投下细碎光点,我抬手放于眼前,挡住大部分阳光,却已然有点点碎光顺着指缝落下,眼前隐隐模糊,接着陷入一片黑暗,隐约似乎有一抹黄色影子,我欲伸手去碰,却如水中倒影般,一阵波动便消散了。
“桃夭,你知道吗,这酒叫桃花酿,是我用你的桃花酿制而成,不过时间太短,味道还不够浓郁,若是放在你的树下埋藏个几年,再拿出来,那时必定是绝品。”月英一边说着,一边在我的树下挖坑,我想用灵力帮她,却被她拒绝,说:“这酒须得自己亲自酿,亲自埋才好。”
“我帮你。”说完,我便同她一起挖土,我们用手一捧一捧的将土挖走,随后将酒罐埋藏进去,她的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我用袖子帮她擦干净,她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随后我们又做了两罐,她一罐,我跟着她做了一罐,全部埋到树下,全部做完之后她累的直不起腰,索性躺在了地上,我也躺在她身边。
看着她如画的眉,潋滟如波的眼,媚如烟的唇,纤细柔软的腰肢,我突然萌生想抱一抱她的想法,不过这也仅仅是我的想法,虽然很想,到底也没有付诸行动。
她当然不可能发现我的内心争斗,侧过头问我:“桃夭,你会唱歌吗?”
我摇摇头。
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似乎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我就是为了修炼而生。”
她轻声道:“是吗?也对,生而为妖,在这世间,必然会遇到诸多阻碍,得道成仙,大概是每一个妖的愿望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她,只是轻声回了个“嗯”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轻轻吟唱,声音如细柳扶风,辗转缠绵。
苍涯茫茫,流水汤汤,花开几度,岁月不止。
我与月英如往常一样饮了几杯桃花酿,她唱完桃夭后,一手捂住半边脸,我们相对无言。就这么静了许久,她缓缓开口说:“桃夭,你说,嫁人很可怖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什么,但究竟什么,那感觉消失的太快,我没有抓到。沉默一会,我说:“应该不会吧,若是寻得一户好人家,两人相敬如宾,倒也算不错的结果。”
她笑了,声音带了一丝莫名意味:“呵,你竟是还知道相敬如宾。”
自那之后,她有许久没来找我,我站在桃树顶端,向远处望去。入目所及,是万千的桃树,粉色掺杂着其他树的翠绿枝叶,就是没有记忆中那抹黄色。
我好似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些堵,她到底是个凡人,终有长大的一天。
我隐回真身,该是好好修炼了,但是心已有了波动,想要静心谈何容易,每当我要修炼之时,脑海深处总会浮现一抹黄色身影,还有那笑成月牙的双眼。
我不禁唱起了她经常唱的那首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天边阴云滚滚,仿佛下一刻便翻涌至地上,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昏暗,偶有几道闪电,似要劈开这天,劈裂这地。
我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一道雷劈下时,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当感觉自己根部土地裂开后,我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赶紧运起全部灵力汇聚根部,然而还是晚了一部,地下埋藏的那两罐桃花酿,砰的一声碎了,酒水流了一片,第二道雷下来时,熊熊烈火陡然燃起。
雷击混合着火势,我的灵力已然承受不住。妖物历劫,需承受三七二十一道雷,由雷公亲自来施。雷声一道接着一道,火焰熊熊,我已断了大部分枝杈,满树桃花一朵不剩,全部焦胡,此刻,我眼前已逐渐模糊,我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我已承受不住混混沌沌之时,突然感觉被一温暖柔软抱住,身上虽疼,却不再是雷劈的疼,我艰难的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火红的嫁衣。她满头朱钗,映着漫天火光,美的妖艳。
她弯着眼睛,对我说:“桃夭,我听到你的歌了,为什么不阻止我?”说完这句后,她吐出一口鲜血。
看她如此,我的心仿如被万千刀割,我喊她:“月英,你给我放开,去当你的新嫁娘,老子不需要你救!”
我想幻化成人,却没想到被她抱住的我,竟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血凝固在我的身上,化为一道泛着微弱光芒的结界。
她轻笑,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而下,她说;“桃夭,我知道,以你的力量,本可度过这劫,却因为我,染了凡尘之气,加了雷劫。”
“月英,让开。”我的嗓音已沙哑,此刻,我根本不想成仙,哪怕做一辈子的妖,哪怕被世人唾弃,我只想救月英,我只求月英平安无事。
月英继续说:“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绝不。桃夭,自从认识你,我还没有看到过你的容貌,待雷劫结束后,给我看看好不好。你放……噗……”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月英继续道:“放心,我也是师传大师,修炼过那么一阵,不会那么容易……容易死。”
漫长的雷劫终于结束,月英松开了对我的束缚就向后倒去,我赶紧接住她的身体,颤抖的双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抱她,满身伤口,鲜血与红色嫁衣混合,红的刺眼,触目惊心。
“月英……”我将面具摘下,眼泪不受控制的吧嗒吧嗒掉落在月英的脸颊上,化成片片桃花。
她说:“桃夭,你终于修得正果……”未等她话说完,我低头吻上她那被鲜血染得殷红的唇,拼命向她传度仙气,我绝不允许她死!
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我,半晌,侧头躲开我的唇,看向一边。说:“桃夭,别浪费仙法,你看。”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幅她总是不离身的卷轴,此刻已经摊开,虽已被火烧的破落,但是那画轴之上,除了原本便有的桃树,一个男子浮于画上,同那日我看到的无一丝差异。
她说:“桃夭你看,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轻声哼唱,身体却在我的怀抱中渐渐湮灭,她说:“桃夭,别伤心,来世我还会来找你……”你字刚落,身体彻底化为一片光点,萤火虫一般,缓缓升空,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在她刚刚所在位置,一把羽扇静静躺在那里。
“月英……”我抬头,原本被烧焦的桃树,此刻生机盎然的重新开满桃花,那颜色被血染得深了一些。
尾记
大概因为我升仙时动了情,又安稳的度了劫,天帝便给了我一个月老的位置。若是以前,我必定欢喜接下,可是此时……
我拒绝了天帝的封赏,愿请做一散仙。天帝倒也痛快,当得知我一心留在武陵山时,特封我为武陵仙君,掌管世间姻缘,天上天下,随我在哪。
我拿出那根已经有些陈旧的五彩绳,有些姻缘上天早已注定,就如我同她,不过确是有缘无分。那日高僧对我说的话我已了然,然而了然又如何,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孩却再也不会回来。
有人说,若要渡劫成仙,必然要过某些劫,现下想来,与其说她是我的劫,倒不如说我是她的劫。
你本可以向寻常女子一般过着安定幸福的生活,愿你来世,再也不要遇到我,也不要记得我。
她在我心里种下一株桃树,从此我便用心血来灌养,千年万年,只此一株。我挥动手中羽扇,施法将桃林周围布成汪洋大海,这样便再无人能踏入这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