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和安琪是在一个逼仄不堪的过道里。
她比我们院子里的小孩都大,至少个子看起来比我们都高。
她其实很少出现在我们的活动区域,只是偶尔她会来我们的院子里找她的弟弟。我们院子里有独属于我们的游乐场——一个双杠。
自打院子里装上这个,几乎院子里的孩子们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体操运动员,年纪大的孩子毫无意外的成为了这里的霸主,同时他们也在这里上演着各种诸如倒挂金钩、悬捶等高难度的姿势。年纪小的孩子大多是够不着双杠的,对他们来说他们过于幼小的身体还不足以让他们把腿随意搭在上面,像那些年长的孩子那样随意将身体在空中翻上几番。于是他们只能跟在大孩子们屁股后面鼓掌,或是等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帮他们托一下屁股,这样他们才能坐在两天条杠子中间而不被漏下去。
安的弟弟也是这帮幼小孩子中的一员,只不过他过早的暴露出一些异样。比如他有一个过分大的头和一具过于庞大的身体,这几乎让他被这项活动排除再外。不光如此,他好像被所有游戏都排除在外,他们喊他“河马”那确实有点形象。他很黑、体型巨大,甚至连脸型也是横向发展的。但是这些毫不影响一个孩子都快乐,“河马”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孩子,他有着所有孩子的天真,且可能会永远保持着。当大孩子们拿土块扔他的时候,他会笑着拿起地上的石块。当别人朝他使用暴力的时候,他便会用自行车一个个将孩子们撞倒。那是属于他的快乐,他会张大嘴朝着欺负他的孩子们笑,那是来自于更更强大武力的胜利者的笑容。。
哦,对于河马最爱的游戏,可能还有一个就是撞他姐姐。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安琪,可能中间还有一个字,我并不清楚。她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她来我们院子找他弟弟的时候,她也只是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喊他。她可能至少要喊上十几二十几次才能得到回应。当河马扭动巨大身体朝她奔过来,我都会看到她本能的想要躲闪一下,而河马好像很享受撞到她肩膀都样子,砰!她几乎每次都会被撞得一个趔俎,然后龇牙咧嘴的揉揉肩膀。此时河马机会咧开嘴笑,那仿佛是他一天最快乐的瞬间。
当然河马也是会受到惩罚的,比如他摁着院里都小孩打,他似乎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傻,他会将小孩扑倒在地,然后用庞大的身体压住孩子,然后死命的抽打孩子的嘴巴。一下一下的,只打脸。孩子开始会懵,然后大声哭嚎。其他孩子就会去喊大人过来,通常要不了5分钟,被压在地上打的对象就会变成“河马”。安琪通常也会及时出现,她开始哭着求大人放手了,再不行她就会飞速跑回家把和她弟弟同样身体庞大的爸爸叫出来,所有的危急都将会在他爸爸出现后戛然而止。而第二天被打的和打人的都会忘记这个冲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混在一处。
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河马打架似乎都成为了惯例。那孩子也变得逐渐更难以控制了。在看完河马把一个孩子头打出血后,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恐惧,可怕的是我发现所有人一直在等安琪的突然出现,然后哭号叫她爸爸过来解决。可是今天安琪却久久没有出现。我看见被打的孩子被摁在土地上,鲜血散落下来滚到土地上被包裹成为一个个土珠子,像被洒了水。我没命的往后楼跑,我知道河马家就住在后楼平房区的一间瓦房里,我必须找到他爸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刚刚迈进必经之路的通道里,我就看到了安琪。我几乎嘶吼着对她说着情况,一边试图拉着她往她的家跑。可直至我跑出了十米,我却发现安琪并没有动。她就倚着甬道的墙壁看着我,面露微笑。
“爸爸不在”她说。“我们管不了安佳宇。
我停下脚步看她,安佳宇?这名字太陌生了。
哦,河马,我弟,他其实叫安佳宇。她补了一句,表情诡异。再后来她伸出手拉住了我。
给你块糖吃,别跑了。她往我嘴里塞了一块。顿时一股浓郁的巧克力味充斥了我的口腔。
我有些错愕,她说这巧克力是他爸爸买给他弟弟的,她偷了两块。她们同父异母。他就是个怪胎。她说这词轻描淡写,让我觉得惊讶,在我的童年里只有外国电影里才这样说过。
我想,那一天是我与安琪说过最多话的一天,再后来,我们成为了一天的朋友。她拉着我在甬道里走来走去。
那天以后,她们举家都搬走了。安琪却在我脑海里久久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