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姐姐真是今生有缘:
我俩一块儿来到这个世界,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抢过奶瓶儿,一块玩一块闹也曾抓破脸;一起感冒发烧得肺炎,一块儿下过河玩过沙看过连环画.....
您猜对了,我和小姐姐是一对双胞胎,用老妈的话说,小姐姐年长我半个时辰。
我俩的出生,给本来就贫困的家庭带来了沉重的生活压力:
母亲的奶水不够,父亲托人在外县淘来几瓶儿奶粉,掺和着面糊糊,小米粥、鸡蛋糕,勉强把我俩养活了下来。
等到我俩会爬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俩放在干活时能看到的地方,她一边儿煮饭洗衣服,喂养鸡鸭鹅狗猪,侍弄菜园子,还要一边儿拿眼睛瞄着两个小不点儿。
而我们这两个小不点儿也很捣蛋,到了会走路的时候,经常耍驴——我俩一边儿一个,抱着妈妈的腿不撒手,仰着一脸的鼻涕和眼泪,又哭又闹,缠住妈妈不放。
夜里,母亲要哄着我们两个睡觉,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害怕棉被捂住我俩的鼻子,她就让自己的肩膀露在外面。
一个冬天下来,母亲的肩膀落下了风湿的病根儿......
那些年,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壮年劳动力,整日忙于大队里的事务:
农忙季节,和社员一块儿下地干农活儿;农闲的时候,又要带领社员,赶着大马车,去二十里开外的山上拉石头,回村儿给社员们盖房子用。
经常是早上天不亮,父亲就去上工了;晚上他回家时,,我们已经睡着了。再加上年纪小,不记事儿,到现在,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形象都很模糊。
据说,我家三哥长得很像父亲。
父亲这么忙,家里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的,大大小小的十来口人,洗衣做饭,喂猪打狗,邻里亲朋之间的人情来往等大事小情,都要母亲一人张罗。
母亲的身高不到一米六,瘦瘦的样子,因为贫血,脸色总是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是,在骨子里,母亲却是无比的刚强、坚韧。
母亲很小的时候,姥姥就去世了,姥爷脾气火爆性格粗鲁,不靠谱儿的两个弟弟成了母亲一辈子的拖累——凡是他们家中有啥事,都要母亲出钱出力,还要跟着上火着急、哭天抹泪。
那些年能帮上母亲,看孩子,做家务,是我的二姐和三姐。她俩从生产队干完活回家,就帮着妈妈洗衣、做饭、喂猪,照看两个小不点。
跟二姐比起来,三姐的性子急,说话干脆,干活儿利索。她最愿意给我俩换衣服,洗脸,梳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
呵呵......一直到七八岁了,我还打怵三姐给我梳头呢!
因为,三姐给我梳头时候,总是一手抓着我的头发,一手拿着蘸了水的木梳,使劲儿地梳啊梳啊,还一个劲儿地叫我抬起头儿来,头向后使劲儿地仰;我要是不听话,她就会拿膝盖顶我的屁股,收拾我,直到她编好了又高又亮的辫子了,才肯放了我。
有一天,我和村儿的小伙伴学会了说“天不怕地不怕”这句话,回家来,竟然突发奇想,在屋里一边蹦跶,一边大声地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姐给我梳小辫儿!”
除了怕三姐给我梳辫子之外,我还怕村儿里的倪大夫:
大约是在四五岁的时候,我和小姐姐先后得了肺炎。
村里一位姓倪的赤脚医生给我俩打了几针,也不见好。
母亲很是着急上火,满嘴起了黄亮亮的水泡;两个姐姐也心疼得直哭,她们娘仨儿轮流抱着我俩,擦白酒退热,饮温开水,灌退烧药......
后来,家人在巴彦县买来青霉素,打了几天肌肉针,小姐姐先好了起来,我病得重,多扎了好几天的针。
那时我是真害怕打针啊!本来在火炕上玩得好好的呢,只要一看见倪大夫走进院儿来,我就腿儿软和,想要藏起来都跑不动了。
母亲总是笑着迎了倪大夫进屋来,给他拿烟倒水。
我和小姐姐怯生生地看着他打碎药瓶儿,兑药,把药水抽到针管里,就开始哭。
倪大夫一点儿也不手软,他上炕来,一把抓过我,摁在火炕的边上,一只腿跪下来,然后就“噗嗤”一声儿,把针扎进后鞧儿里去了。
也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疼怕了,被扎针的我,反倒不哭了,一边儿的小姐姐倒是哇哇的哭个没完。
我和小姐姐的个头儿、胖瘦、脸盘儿、说话的语调儿等,都很像,再穿上一样的衣服和鞋袜,扎起一样儿的小辫子,外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为此,我俩还成为村儿里的童星:
只要我俩一到街边儿、井沿儿去玩,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围过来看这一对双儿;尤其是母亲在场的时候,他们都使劲儿夸我俩长得水灵、好看;
姐姐们喜欢把我俩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抱到邻居家去玩。有时他们还打赌——猜我俩谁大谁小,猜错了的,要喝一瓢凉水,或者在脑门上贴小纸条儿;
那年过大年,村儿扭秧歌,三姐给我俩也带上秫秸秆扎的花冠,腰里系上围巾,手里拿把扇子,跟在秧歌队儿后面扭了一圈儿,以至于抢了秧歌队拉衫儿的风头。
我和小姐姐六岁时,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父亲去世了。
听大哥说,一是父亲多年积劳成疾,二是挂锄时,父亲领着社员去山上放炮崩石头,装车时累得大口吐血,回来后,一病不起。
村儿里人在大队部给父亲开了追悼会。
送走了父亲,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全都压在了母亲的肩上,我们也慢慢学会了懂事,好好干活,认真读书。
当时到供销社买棉布,是要布票的。我家里有布票,但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扯了一块布回来,做成了衣服,都是大孩子先穿,穿小了,小孩子再穿。心灵手巧的母亲,贪黑起早的做针线活儿,从没让我们光过屁股,挨过冻。
在生产队里赊欠了工分领回的口粮不够吃,母亲就求亲靠友的挪借一些,勉强糊口度日。
有一年全村儿遭遇霜冻,粮食严重减产歉收,各家分的口粮都不多。等到开春时,我们家里就没有吃的了,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坐在炕沿儿边抹眼泪。
后来,队里分了些返销粮,都是苞米,那苞米都捂了(发霉的意思),大哥到米碾儿(磨坊)磨了些苞米面回来。母亲用这苞米面贴了饼子,吃起来,都一股子霉味儿.....
就是在我们一家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母亲也毫不吝啬的帮助他人:
有外地亲戚来砍柴,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拎了半面袋儿小米,一住就是十来天,母亲每天都要煮好饭菜,烧热了火炕,乐呵呵地伺候着他们;
哥哥领了同学、姐姐领了朋友来家里,母亲都要留下来吃顿饭,蒸一盆儿鸡蛋糕儿来招待他们;
下乡知青、文艺宣传队员、县里来的蹲点儿干部,都在我家住过。母亲腾出西屋,收拾得干净利索的,烧好开水,害怕这些外来人喝不惯村儿里的井水,还在暖壶里放一点儿糖精.....
我记得,在县里来的蹲点干部当中,有个姓彭的,听说是县城财政局的领导。他为人和善,没有官架子,村儿里人都叫他“老彭”。
老彭很喜欢我们小姐俩,经常从县城给我俩带来铅笔和作业本。有空儿的时候,他还抱着小姐姐玩,手把手地教她写字。
听大哥说,有一天,老彭去学校里找过他——老彭结婚十多年了,爱人没有生育。他很喜欢“双双”(小姐姐的乳名),想要抱养了双双回家做女儿,请大哥做一下母亲的工作。
当晚,大哥悄悄地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儿,母亲一听就哭了,她对大哥说:“你告诉老彭,我的孩子不能送人啊;日子再难,我也能养活了!”
童年时,我和小姐姐只拍过一张照片,好像是一生日左右的时候,母亲和三姐抱着我俩,坐着生产队的大马车来到大贵公社,在照相馆拍的。
照片上,我俩并排儿坐在一块儿,穿戴整齐,梳着冲天缨儿,脸蛋清秀,眼神黑亮儿,脖子上系着围巾儿;小姐姐手里拿个皮球,我的手里是个胶皮娃娃......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真想穿越回去,抱一抱那一对儿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