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壮的爷爷曾经是一个国民党连长,死在了抗日战争时期,那个时候不仅方壮没有出生,连他的父亲也没有娶亲。
因为这一层“莫须有”的牵连,把方壮父子三人,连带着方壮大伯一家四口,关起来审查,整整三天。
喜凤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哗啦哗啦地往下流,光流眼泪不出声。
手疾眼快的张向阳赶紧搀扶起了闺女,这一大一小两条命,哪一个都不容闪失。
此时,张向阳无比后悔,当初不该急着给喜凤相婆家,信什么“女大不中留”,要是一直养在家里,哪能受这个苦?挨这个牵连?
自己家祖辈就是贫农,三代贫农,谁能挑出毛病?
第三天下午,喜凤正坐在门口的槐树下向远处张望着,三天的功夫,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提醒着她“吃饭”,她可能一顿饭也不想吃。
远处影影绰绰走来了几个人,前面的两个看着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后面的人步履矫健,步步生风。
近了,又近了,喜凤用手搭起了凉棚,一个人影向她奔来,不是方壮,又是谁呢?
方壮!方壮回来了!
喜凤僵坐在那里,扶着大槐树粗壮的树干,勉强站了起来,她的眼泪不知怎么又淌了下来,可是脸上竟然带着笑。
方壮两眼无神地走近,这才看清,只有他和方野,公公并没有一道回来。
“有吃的吗?”方壮哑着嗓子,低低地问道,他嘴唇干裂,眼睛里的血丝像是画上去似的,蓬乱的头发里活着泥土和草梗,和街上那个叫花子没有两样。
喜凤满眼心疼,擦了擦眼泪,说道,“锅里呢,备着呢,洗洗脸再吃!”
方壮“嗯”了一声,就往屋里走。此时,身后的两个人叫住了他们,“别到处走,等通知,还得找你们!”
威吓一般。
他们的胳膊上围着“红卫兵”的袖章,胸前别着一枚主席胸章,年龄不大,却趾高气扬。方壮和方野像被谁下了蛊似的,捣蒜似的点头,唯唯诺诺。
自从嫁给了方壮,喜凤从来没见过方壮如此这般窝囊过,那一对眼睛瞪圆了,天神恶鬼都不怕,这时的他像被谁抽了精神似的,随时可能倒下。
到底经历了什么?喜凤不得而知。
得到了放行的指令,兄弟俩像“虎口余生”似的慌不择路地往屋里奔,好像背后跟着一对恶鬼。
喜凤也要尾随而去,两个红卫兵里的高个子青年叫住了她,“方壮家的!”
喜凤不明所以,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似曾相识,却也想不起来姓甚名谁,但是模模糊糊肯定是见过的。
“你还认识我吗?”高个子问,喜凤想点头套套近乎,又摇了摇头,攀这样的近乎不一定是好还是坏。
“真的不记得了?”高个子蹙了蹙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喜凤,目光停留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接着他把那个矮个子的青年支走,又凑到了喜凤的跟前。
喜凤本能地倒退了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惊恐地看着他,她闻到了一股特殊的烟味,这种味道是储存在她记忆深处的,此时却翻江倒海地翻涌了出来……
“你是?你是?”喜凤指了指他,手指颤抖起来,额头泌出了一层汗水,她在回忆里窒息了一般,噎住了下面的话。
他耸了耸肩,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我可认识你啊,黄头发!你——最——好——永——远——别——认——识——我!”
他一字一顿,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喜凤眼睛左右晃着,眼睛里漂浮着轻蔑的挑衅!
随后便扬长而去。
他的手背上有一颗黑色的痣!
16岁傍晚看到的那颗黑痣!
永远忘不了的那颗痣!
喜凤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咬破了嘴唇,血腥味,眼泪混合着汗水,滴答滴答……
她终于记起来,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