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禾

 初识七禾,是在南方午后的中秋节里,这个深秋伴随着一夜一夜的小雨进入,温度就在恍惚之间降下来。我在无聊之际一直停驻在贴吧里,看着陌生人的文字,想象屏幕那方他们是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心情。

七禾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我的视线里的,她的帖子写道:“ 云霞就像是大火一样在天空燃烧,将整个黄昏照映的无比凄凉”。我翻开她的整篇文字,一行一行的读,文字清冷且怀旧,记录的很多过去的事情,她好像到过很多地方。我在下面评论了一些文字,在不断的回复中,我们要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成为好友以后,我们很多天都没有说过话,在一天失眠的凌晨里,我收到她的微信:

七禾:你的电话号码是?

 我发过去我的号码。十秒以后,手机响起,即使声音调到最低,却也在寂静的夜里声响很大。我屏息,电话那头传来轻柔的声音,她的声音跟她文字里所流露的情感是不一样的,语气温暖,我能够感受到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我:“真没想到能够写出冷艳文字的女生,声音竟然这样温柔 ”。我们相互问好以后,我这样调侃到

七禾:“我也没有想到,喜欢将20根指头涂满酒红色指甲油的女生,声音竟然这样粗犷".。她这样回敬我

我们那晚长途两个小时, 聊我们的文字梦,聊我们的生活,聊曾经去过的地方,聊身边好笑的事。

 清晨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洗漱完毕,只拿起桌上的一杯牛奶,背上背包就步入上班路上的地铁站,空气湿湿的,像是没有晾干的衣服。我被周围的人流推动着前进,在等车的间隙,将牛奶喝完。

七禾:中秋节快乐。

我:这是迟到的祝福?

七禾:?

我:昨天是中秋节

七禾:我看见很多人拎着月饼,就想是不是中秋。

......

从地铁站走出来时,就闻到周围的一阵桂花香味,在去小窝的路上,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耳机里班得瑞的音乐陪伴了我一整个清晨,我在心里想,七禾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是穿着棉布长衬衣,复古小皮鞋,粗麻花辫。还是,穿着酷酷的卫衣,染着彩色的短发?耳朵里的来电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接到晨的电话,语气慵懒,像是才睡醒的样子,而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让我在楼底下的星巴克带上一杯咖啡给她。

晨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次公益瑜伽课上相识,彼此感觉投缘, 后来竟两人合伙开了一家瑜伽馆。我们称它为小窝,就像是小时候母亲轻轻唤着孩子的乳名一样,亲切的,温暖的。我们在小窝的墙壁上挂满照片,在西藏,在拉萨,在北京,在厦门,那一张张用镜头拍下来的照片,用一个一个木质的夹子夹住照片,沿着楼梯一张一张。有时候在路过这些照片时,会忍不住驻足停留。在我眼中,这是小窝最温情的地方。

晨在我面前小口小口的喝着咖啡,无糖,这些苦涩的液体是她每天的陪伴,她是标准的南方美女,齐背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纤细的身材,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这样的条件,算是很多男人眼里的大众情人,更何况她还拥有一份体面的职业----瑜伽教练。

七禾:是不是所有热爱瑜伽的女人都是宁静而缓慢的?

我:也有很多是粗犷而温暖的。

七禾:比如你吗?

我:而我只是介于两者之间。

七禾:我猜想你一定是爱好写字,爱看外国文学,爱塞着耳机,不爱穿袜子,但是喜欢20根指头涂满酒红色指甲油的人。

我:还有一点你应该不知道

七禾:什么?

我:喜烟喜酒。

七禾:呵呵。

我是喜欢和这个女孩聊天的,她的语言让人感到温暖却也疏离,我们从未问过过去对方的样子,也从未要求看过对方的照片,有的只是在凌晨或者午后,用简单的文字维系着这份情感。

上完一节瑜伽课,可能是入秋温度适宜,休息术的时候,小窝里的女人们都浅浅的睡着,我轻轻将毛毯搭在她们身上。班得瑞的音乐在小窝的房间里轻轻回响。我将身体置身于那14平方英寸的垫子之上,做起了或粉或蓝的梦。

我在回家的地铁站又看到了那个女生,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她和我乘坐相反的方向,穿着酒红色的棒球服,背着黑色的NIKE背包,麦色的短发渐长了些许,眼神装着心事。我在列车到站时,上车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转向窗外,她依然站在那里 ,耳朵里多了两只耳机。

我:你还记得你初恋的时候吗?

七禾:你是指跟男孩恋爱吗?

我:废话,难不成你的初恋是女孩?

七禾:菲,我是一个喜欢女孩的女孩。

聊天止于这一刻,我在出站的时候踩到一个中年人的脚。我没有看他的脸,道完歉匆匆走出地铁站。耳机里班得瑞的音乐撞击我的心,它不像从前轻柔。心在这一刻沉沉的,沉沉的。

   晨总在深夜发微博,写着长长的文字,而文字的主人公隐隐约约是同一人。我从来没有问过她文字里的主人公是谁,他们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是一个有着深长故事的人,最初相识是被她的热情所打动,她和我有相同的梦想,在这座城市开自己的瑜伽馆,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我在一个失眠的夜晚收到晨的短信,她说让我讲笑话给她听。在来来往往的短信中,我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我打出租车到晨所居住的公寓,手里拎着咖啡、烤肉和酒。晨开门见到我的时候样子很让人疼,惺忪着眼,脸上有没有擦干的泪痕。我拉着她坐到房间的飘窗上,递给她咖啡和酒。喝完一杯咖啡,晨在房间里放声大哭。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她的头发,再从头发滴到地板上。寂静的夜里,我只听得到她的哭泣声。

她和相爱七年的F先生分手了,他们在大学的时候认识,F先生是学工业设计的,晨在学校的画展上认识F先生,后来开始确认关系。毕业以后,他们去往不同的城市,F先生进了一家上海的外企,有着不菲的收入,而晨来到深圳立志要在这个城市里开属于自己的瑜伽馆。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很久,每天靠电话联系彼此,有时候三个月,有时侯半年,甚至最长时间十个月没有见面。晨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疲惫。眼眸里的水清澈的像是一片湖。

晨说后来F先生在上海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而她也实现了之前的梦想,同我一起开了瑜伽馆,于是两人开始越来越忙,也渐渐不了解对方的生活,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需要自己,甚至有时半个月没有一通电话,于是两人和平分手。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在F先生那里大吵大闹,她知道他们都是成年人,分开对他们是最好的结果。

那个夜晚过后,晨在微博写道:我越来越相信跟着心走,也越来越了解宁静才是最好的出口。

我在贴吧看见七禾写了新的文字,我们在那个午后失去了联系,我给她的反应应该是她意料之中的,她在贴吧上上传了照片,她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边,齐耳的短发,模样清瘦,白色的衬衫搭配灰色的薄针织衫,看起来清秀,干净。她的怀里躺着一只猫,猫温柔的贪睡在她的腿上,桌上有半杯咖啡,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我继续往下看,地址是我所居住的那条街道上。

突然记起在公寓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吧,我和晨以前去过那里,吸引我的是那家奶茶吧里面养了很多猫,白色的,麦色的,它们安静的穿梭在奶茶吧的小通道里,  丝毫不惧怕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和晨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空位,我们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沙发,两人窝在里面,点了喜欢的饮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饮品上的很慢。打开手机,收到七禾的微信。

七禾:建设路开了一家新的星巴克,要出来一起坐坐吗?

 我:你知道摩卡和卡布基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七禾:一个名字是两个字一个名字是四个字呀.

 我:你的脑子今天塞满了浆糊吗?

七禾:逗你啦,卡布基诺偏甜一点点,我猜想你应该爱卡布多一点.

 我:不,我喜欢喝加冰的拿铁.

七禾:给个机会请你喝一杯加冰的拿铁吧.

 晨起身去端我们点的饮品的时候,绊倒了旁边的椅子,我关上手机,结束了和七禾的聊天。往杯子里加上一些冰块,大口大口的喝。晨好像恢复了失恋的状态,有说有笑的拉着我走出奶茶店,好像前几天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境。

 我喜欢这个城市的地铁,常常在地铁呼啸而过的时候,想要抓住周围人的手,那种快速的流动感使我头晕,我常常在做的一个游戏就是,在人潮涌动里去寻找一张相似的脸,这张脸我在梦里见过。我时常觉得七禾是和我在一个城市里的,或许在这个地铁站,或许在刚刚路过的咖啡店,或许在某个十字路口,不声不响的擦肩而过。

我的耳机里放着七禾推荐的歌,宋冬野的《安和桥》。

七禾:菲,其实有些东西注定还是要小众一些才有味道的。就像张悬的《宝贝》,宋冬野的《董小姐》,马甸的《南山南》。起码它在没火的时候被少数人心心念念着。

我:是啊,但是音乐不是你自己的,别人喜欢它也一定只是因为他句子感人,因为他们能够看见他的好。

七禾:许多东西,浅浅的维系着才是最美好的。

我:是啊,所以我们不要见面了吧。

......

我又开始了之前的生活,早晨闹钟响后立马起床,拿起牛奶就开始狂奔,走到地铁站,依然去看之前留着麦色的短发女生有没有在我对面等车。耳机里还是班得瑞的轻音乐,只是小窝周围的桂花树没有了香味。

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收到了七禾寄来的明信片。字迹娟秀,断断续续,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一张。她写:

菲,每到冬天来的时候,我就想去北方看一场大雪

菲,我店里的猫长得越来越大了,有时撒娇的时候在我腿上蹭来蹭去。

 菲,我今天喝了加冰的拿铁

 菲,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宋冬野吗?

......

那段时间,我一直反复的听着《安和桥》

在很多个疲倦的失眠的夜里,打开电脑,关掉房间的灯,写下一大段字,双眼发涩,窝在床上,反反复复的听宋冬野,这样低沉的声音,平淡的调子,温暖的词,却让我在无数个黑暗里双眼泛红。

 七禾后来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在那年的快要结束的十二月收到她的信,信写得很长,但是我只记得一段话。

 她说:店里的生意不太好,于是转让出去,想要拿着这笔钱,去千山万水的流浪。她还说,可能是生命里需要一些遗憾,你一直不愿意见我,是我的遗憾。

 我跑遍了市中心所有的音像店,买了宋冬野的CD回寄给她。

  居住在南方的城市里四季分明,一年的末尾时,温度总是明显冷了很多,我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再次看见了留着麦色短发的女生,她穿着酒红色的羽绒服,双肩包,耳机依然塞在耳朵里,我想跑过去告诉她,姑娘,听听宋冬野吧。可是来不及了,于是转身上车,在玻璃窗上,呵上一口气,一笔一划写出了七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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