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冬天,应该是我人生中,感觉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所有发生的事,刻骨铭心,所有感恩的人,一生难忘。以至于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总有一种温暖在我心中郁结,萦绕……
95年冬天,在家无所事事的我,为了贴补日渐贫窘的生活,也不得不拉下脸,在乡亲的一片诧异声中,怯怯的走进买苦力的劳动大军队伍里。虽然心中有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一日三餐,抵不过孩子嗷嗷待哺,抵不过一种男人应该负起的担当。
去县岩石厂装车,是当时我觉得来钱快点的途径。装车这个活路,看似简单,只要有力气,就可以完成,但实际行动起来,却并非如此轻松。特别是对于一个从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所谓读书人来说,无异于登天。古人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在我眼里,把几百斤大小的乱石,通过两条脚宽的木跳板,一根结实的檀木棒,抬起来,晃悠悠的抬上前面两米左右的卡车上,简直比登天还难。肩膀上使出洪荒之力,脚下还要稳稳当当,眼睛还不能盯在脚下,要盯着车的方向,两个人,或者四个人,步伐要协调,动作要统一,只有齐心合力,才有可能完成。只要石头在肩上,就不能撂挑子,即使受不住其重,也只能咬牙坚持,稍有不慎,就会伤人伤己。
刚开始两天,看见老熟练的师傅们,抬起来,在铿锵有力的号子声中,好像不费任何力气,就装好一车又一车,给我的感觉,也没有什么。我年轻,有力气,应该没有问题。可当我真正抬起石头装车,感觉就不是那么轻松了。肩膀上疼痛难忍,似乎受不了一点力,勉强走上跳板,脚肚也是颤颤危危,不敢跨上,咬牙提神,给自己壮胆,终于走上去,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我当时想得最多的。在师傅善意的嘲笑声中,我终于和另外三个人,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装车。
也是在那里,才真正理解了,生活原来并不容易。虽然我年轻,可因为缺少锻炼,买苦力的活儿,对于我来说,似乎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果不其然,干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出事了。
初冬的一个上午,我还是如往常一样,从几里外的老家去县岩石厂上班,因为要在满山的乱石堆里,开辟一条新进矿区的路,我和另外几个人,在装车之余,也就揽下了此活路,赚点外快。因为全部都是乱石,必须要用一百多斤重的风钻机打炮眼,炸平乱石开路,不知是因为风钻的震力,还是因为乱石的摆放出了问题,造成了乱石塌方,我因来不及躲开满山乱滚的石头,反而被乱石掩埋,经矿区其他工友全力营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还是造成了右腿颈腓骨骨折,脊椎骨受伤的后果。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因为黑心的矿主,以没有合同为借口,拒绝支付昂贵的治疗费,力争无果,不得不含泪回家静养。
回到家,面对家徒四壁,才感觉那年的冬天真的特别冷,特别漫长。
因为手术做得不成功,即使回来,也只能成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全靠人帮忙,才能完成。即便简简单单的翻过身,自己有时候也无法独立完成。全家早已被我拖得一贫如洗,但为了我,还是倾其所有,告贷借债,为我的康复而努力着。最让我感动的,就是所有的隔壁邻居,亲朋戚友都过来看望我,安慰我,送钱送粮,助我一家老小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让我铭记于心,一生难忘。
老家的冬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寒冷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形象的形容了那个年代的老家模样。不能动弹的我,整天只能傻呆呆的躺在床上,无聊的看着斑驳陈旧的天花板,胡思乱想。于遥遥无期的康复路绝望,于日渐窘迫的生活焦虑,面对妻弱孩小,无半分收入的家庭,暗自垂泪,也记不清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多少次有过想放弃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确实,那个冬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最悲催的一个季节。
想过太多以后的事情,却没有一件事是可以力所能及的,如此的生活,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颇有些意外,一向比较排挤我的村领导有一天,也来到了我的病榻之侧,告诉我,希望我能出来,挑起我们生产队组长之责,出任中国行政体制内最小的村官——组长。
我多次以身体不适来推脱,可经不住他三番五次的纠缠,终究还是应承下来。一是被他的虚心假意的假像所蒙蔽,另外一点就是在全家人无任何收入的情况下,一百块左右的工资也能解燃眉之急。
就是这样一个草率的决定,把我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被他欺骗了,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小人。刚开始我还心存感激,以前我刚从电大毕业回来,就有卸任的老支书力荐我进村级班子,是他这位新上任的支书,以辞职相威胁,而把我挡在村级班子的门外,可当我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生活最为黑暗的时候,却不可思议的给我送来了一点光明和生机。可随着我身体的慢慢好转,他丑陋的嘴脸也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当我能用两个拐杖支起身体,费力开始行走的时候,他亮出了他的恶毒用心。
原来他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报复。理由就是他曾经偷盗公家的树木,而让我一生耿直公正的母亲举报了,怀恨在心,作为老农妇,他拿我母亲无整,只能迁怒于我,一个让母亲感到骄傲的儿子。
他为了达到报复的目的,采取了先扬后抑的策略,在我最为潦倒的时候,故意以一副救世主的高姿出现,在我刚刚开始有所期待,憧憬的时候,又采取了极为卑鄙龌龊的手段,陷我于不清不楚,不忠不义之中。
为了把我从组长的位置上赶下来,他胡编乱造,对乡镇领导汇报,说我截留,挪用公款和电费。那个年代,农民种田是要交钱的,包括国家税收和集体提留,一个村民小组,百几十号人,百多亩稻田和一些山地,都是要上缴一笔相对于农民收入来说的巨款,用电也没有专门的人员管理,都要靠小组长挨家挨户去收取,一次税收和提留,在我们组也就一万多些,人平一百几十块钱,电费更少些,一月下来合计也就三,五百块钱。那个年代大家都穷,种田本来收入不高,再加上我们那里本来就是山多田少的地方,如果遇到年成不好,收的稻谷都不够一家老小吃饭。
为了把我彻彻底底的踩下去,他一面之词的把我与经济这个敏感的话题,挂了钩。并且还担心我群众基础好,又四下派人游说我们组的一些不明真相群众,抵毁我,诽谤我,再借以换届选举为名,分两次把我从组长的位置上,硬生生的拉了下来。
仅仅六个月的时间,包括我卧床不起的四个月,他就达到了他的目的,而把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从此与村场仕途之路愈行愈远,再无交集。
二年后,我拖着没有痊愈的病体,南下打工。一半缘于生活,一半缘于他处心积虑报复的后果,在老家我已再无立身安命之地。
从此以后,我一直漂泊在南方,很少回家。从为数不多的回家次数里,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我离开老家,没过几年,他也因毫无作为,从村领导位置上被迫退了下来,一度还传出他神经出现了问题,治疗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一直在家休养,上级部门也因为他工作能力差,身体也不好,年龄又偏大,没有给他什么工作安排,在家里也只能摆弄他的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和老婆也是经常吵着,子女对他也是颇有微词,即使走在路上,给人的感觉也是神经兮兮的。
刚出来的时候,特别恨他。是他毁了我,在老家人民心中的好印象,在老家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我是一个贪婪,无用的人,一个对老家没有任何贡献的人。
今年,回老家,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老家门前的大路上,远远的看见他。佝偻着背,苍老的脸,落寞的身影,让人生出些怜悯来。已近古稀的年龄,再无当年狰狞,回头微微一笑,仿佛还透露出一些慈祥来,他似乎也看见了我,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唠叨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说实在的,当年的委屈和仇恨,也在他微微一笑,含糊不清的言语里,慢慢随着徐来的风,消散开来。是阿!对于一个已是暮垂之年,行将归去的老人来说,恨他还有什么意义?
宽容他人,也就是放下自己。放下自己心中的结,心中的恨,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不好吗?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从一个愤世嫉俗的愤青,走到了遇事淡定从容的知天命,也开始懂得,人的一生,所有的际遇,都是命运的安排。宽容,才是人与人之间相处和谐的王道。
不早不晚,我还在这里。数星星,看月亮.。不急不缓,我还在这里,求生活,度岁月。不前不后,我还在这里,写文字,做好梦。
真的,学会宽容,也许,我会在今后的人生路上,走得更为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