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对热的最早印象,却是一顶吊扇。
安装师傅进门的时候,我只穿着件白大背心,清晨透过惺忪的眼睑瞄着这位高壮的阿伯,记不得对方的样貌,但身材高大,因为在他工作时甚至不用板凳垫高,踮起脚尖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我主动申请做他的帮手递工具,其实是对那包神秘的布袋感到兴奋,好奇里面还装有什么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只可惜吊扇安装地很快。
风扇转起来的时候,我一度担心它会把屋顶掀翻,不过马上就开心地蹦跳起来。一阵阵凉风吹到脸上,很温柔的触感,接连不断地,轻轻地拂过头顶、脖子、臂膀,我赶忙闭着眼躺在地板上摆出大字,想要更充分地感受那种奇妙的凉爽。
那年我五岁,阿伯说瞧你露着“小人”不嫌害臊!我咧着嘴笑,自顾自享受着凉风。没多久风就停了,奶奶给阿伯递水,顺手拧了开关,“晚上睡觉时候再开,费电!”
阿伯离开了,也带走了我对凉爽的初恋。
好的事物在平时是温顺的,但翻脸也特别快,吊扇旋转的时候我贪婪地享受,一旦停下来,那瞬间就像突然被拽到了旺火旁边,几乎听得到身体里的汗水从不知道哪里,涌向每一个毛孔,那些上一秒还在熟睡的汗毛,一根根都像是听到了早晨的闹钟,瞬间充满了生命力般竖起。我身下的凉席跟着“造反”,慢慢变得焦热起来,这一切的体验来的那么突然,也那么准时——每天吊扇只能吹到半夜11点,奶奶会准点起来关掉。“吹一会儿睡着就行了,不然会着凉”
我不关心着凉和费电那个原因更重要,但11点我总是会被一股热浪袭击,在半睡半醒中挣扎,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数羊把自己灌睡才行。
后来我掌握了11点前就能入睡的“技巧”,再后来,炎热和凉爽的印象渐渐模糊,头顶的吊扇也悄悄从记忆里溜走了。
十几年后的春节回家,我指着头顶扇叶被卸掉的吊扇,问起当年那位阿伯,得知他和奶奶同姓李,患了肝癌,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老房屋顶上已经锈迹斑斑的吊扇是一份炎热的记忆;而那位朴实、高大的李大伯,绑定着我另一份记忆。那是凉爽的,就像当年他进门时脸上的笑容。
那年春节,它好像顺着吊扇偷偷过来向我打了声招呼,接着就消失了。
直到此刻我似乎才明白,记忆哪里能消失的掉,它只是躲在像“火热”这样的单词背后,偷偷藏在这些文字中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