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难交迫时,他乡遇良知
雨后初晴的平阳城,空气里泛着一丝泥土与青草的芳香。
一位年方二十的少年自金色的夕阳里走来,面如冠玉,目似星瞳,衣飘飘,剑诀诀,腰畔系着琉璃翡翠玉,神情里满是淡然。
他走路很轻,白鞋踏在青石板路上竟没发出一丝声响。他也很俊秀,就像那悠悠悬挂在天边的云,只看一眼就让人忘却烦恼与杂念,心底只剩下恬静和美好。
道路两旁的人家推开门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场景,一瞬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眼神不由自主跟随少年而去。
这场大雨,似乎不仅洗干净了平阳城,还洗干净了人们浮躁的心。
空旷的石板路上一时无人打扰,只少年安静的走着,房檐上还向下滴着水,如珠丝成线,最后少年停在大路尽头,三丈高的旗杆下。旗杆如碗粗,上面挑着三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字,苍劲的笔力。
“来福客栈。”
少年抬头望了一眼,走进门去。店小二正得空在酒柜前偷会儿懒,斜眼一睨,竟瞧见个神仙似的人,不由心情大好,屁颠屁颠上前问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少年清脆的声音如同山涧的溪流一般悦耳。
店小二更加积极了,拿起毛笔问道:“我们这押金一两,一天三文,客官住几天啊?”
少年那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刷子,刷来刷去,最后停在二层阁楼一个靠窗的位置。
“他们住几天?”
店小二顺着视线望去,却见一敞着胸膛的大汉与一白眉老者正隔桌对饮,相谈甚欢。这两位是半柱香前刚入住的,那时天还下着瓢泼大雨,他们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店小二印象比较深刻,如实道:“恩,没说,不过他们给了二两银子。”
江湖事,少管,少问。这一向是“来福客栈”的规矩。
少年自怀里摸出三个铜板,白皙的手掌上那古铜色的圆形方孔钱十分显眼。店小二拿笔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少年却十分淡定,他缩回手又放回怀里,将那柄剑摆在台上,道:“我用它来代替可以吗?”
店小二楞了楞,狐疑着抬眼瞧去,才发现少年的星眸里澄澈的能反起光来,不像戏弄人的模样。他苦笑道:“客官,别说没有用剑替钱的先例,就算有,可你这是把木剑,不值钱的。”
没错,那是把木剑,用干枯的桃木雕刻而成,现在还能清晰的看见剑身上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那是老翁在少年五岁时送给他的,如今已陪伴他十五个年头。
在别人眼里,它或许一文不值;但对少年来讲,却是无价之宝。因为它已成了少年对老翁的唯一念想。
少年默默地取回剑,又将腰间的玉佩递给店小二,道:“那这块玉呢?”
“玉是好玉。”店小二入手时就感觉到了玉石那种奇特的冰凉,他用衣袖擦擦,再对着窗外透过来的夕阳眯着眼瞧了瞧,晶莹剔透,还有一丝流光萦绕其中。这样的玉,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
店小二有些不敢相信,道:“客官你确定要当吗?”
正在此时,忽然一锭金子拍在桌上,“给他来个上等厢房。”声音豪迈不容拒绝。
店小二与少年同时侧脸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墨发男子。戴着银灰色的白狐面具,身姿挺拔而又修长,一举一动中都透露着神秘,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面具男子对别人的打量熟视无睹,只是对着少年道:“天南地北,相逢即是缘,交个朋友?”
少年比起男子要矮半个头,仰视让他很不舒服,他敛回目光,冷冷道:“我不交朋友。”
趁着店小二发楞的时机,面具男子拿过他手里的玉,用大拇指摩挲着上面似花非花的图案,眼里充满着柔意。
“我很喜欢这玉,既然你决定要当,不如直接卖给我吧?两锭金子。”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动作十分随意,仿佛怀里揣着一个金库。
少年直直的未动。店小二这才回过神来,见缝插针道:“这位公子住几天?”
面具男子指了指少年,道:“跟他一样。”
店小二了然的笑笑,提笔就记,忽然桌上传来“啪”地一声,又是一锭金子。
面具男子冲着阁楼使了个眼神,道:“有些话该不该说,我想你比谁都明白。”
“自然,自然。”店小二干咳着,道:“只是这太多了。”他虽这么说,但眼睛里的兴奋与渴望却一览无遗。
面具男子笑道:“没事,我不差钱。”
少年急需用钱,所以那玉落在谁的手里,他并不关心。不过他也没拿桌上的那锭金子,只是要了一桌酒菜。独自寻了个偏僻的角落闷声喝着酒。
面具男子竟也不客气,跟在他旁边坐着,向店家又要了副碗筷,再添了些好酒好菜,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直勾勾地盯着他,目不转睛,似要看出一个洞来。绕是少年长得再俊秀,被一个人这么盯着,心里也难免发怵。
“喂,不就吃几个菜吗?至于这么小气。”面具男子口里还包着一块鸡肉,不满的哼哼着,声音全堵在了喉咙里。
少年并没有完全听清,只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宋茗?”
面具男子举筷子的手慢了半拍,漫不经心道:“此话从何说起?”
“不差钱的是宋茗,宋茗不差钱。”
少年说这话时的神情无比认真,这把面具男子看笑了,敢情他这么折腾半天不过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他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名字不过一个代号,你叫什么?”
少年道:“十月。”
吃饱喝足后,面具男子抹抹嘴,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满意的笑了笑。不过少年吃得很少,这让他有些忧心,于是他叫来店小二又换了一桌。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然而面具男子并没有察觉,他慢吞吞的如同背书般道:“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蔷薇、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七月凤仙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不错不错,名如其人。你出生在十月?”
少年未答,只是喝着酒。
“这酒是店家自己酿的,不够辣,改天我请你喝好酒。”面具男子啧声道。
十月道:“有何区别?”
“以后你就明白了。”面具男子并没有多解释,因为此时一阵清风拂来,被风掀开的门帘外隐隐约约露出两个白色人影。
“在下奔波一天有些劳累,先行告辞。”面具男子搁下口中的鸡腿,拱了拱手,拔腿就跑。
走得实在匆忙,连包袱都忘记了拿。十月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