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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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西远,是晚上九点多钟,面对熟悉的城市,和司空见惯的人流,老歪恍惚如做梦。真可谓空空的行囊,除装着一盒买给温月的工艺品外,身上几乎空无一文了。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家。第二天他没到单位上班,从银行取了点钱,到商场给老娘买了些吃的,给儿子买玩具路过一处柜台前时,发现自己买给温月的礼品货架上也有,而且比北京还便宜,不由露出一脸的苦笑。

白发的老娘听到儿子回来,拄着拐杖亲自开了大门。“你可回来了,家里出了大事了。”老歪心里一紧张,第一念想到了儿子,却见儿子和外甥一前一后从屋里跑了出来。老歪从衣服兜里各掏出两个小玩具给了两人。“你妹夫让车给撞死了,这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姓李的一家人真不是东西,把赔款消息压着不告诉你妹子。要不是别人说,咱们还傻着呢。你回来,这件事情可要替你妹子做主。”

回到屋里,老歪听娘述说,不由舒了一口气,却也有一丝悲切如烟似丝在体内游走。毕竟死的是自己过去的妹夫,和报纸上新闻里的外人有所不同的。老歪把给娘买得东西掏出来,娘很高兴,但还是埋怨说:“这娃娃,北京多远啊,带这些东西干啥呀。”老歪想解释,话到嘴边又打住了,他问妹妹哪去了。老娘说找她婆家论理去了。

老歪一整天都陪着老人,晚上九点多,正准备走时,妹妹回来了。老歪注意到最明显的变化,是妹妹的精气神与往日判若两人。老歪想安慰两句,对此转为询问,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对妹妹说:“这事主要靠你自己,哥帮不了你多大的忙,只能给出出主意,分析一些情况,实在不行还短不了经法院解决。”妹妹说:“哥,我知道了,过去我也太窝囊了自己,这件事情我决不妥协,理论不出个黑白绝不罢休。上法院我也不怕。”妹妹说话直冲冲的,还带着与人理论后的余势。老歪想,是妹夫的死刺激了她,还是那份十多万的房产和七、八万元的赔偿金在起作用。老歪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轻轻摇了摇头。

老歪与温月见面已是北京回来后的第四天了。当时他正在单位忙一份报表,办公室的小陈从楼下上来说:“孟杰,楼下大门口有你外地亲戚找你呢。”老歪答应着,心里挺纳闷,会是谁呢。小陈好象知道他的疑问似的,又补充了句:“是个女的,说普通话,个头和你差不多。”老歪还是想不明白是谁,把手中的工作理了理下了楼,到大门一看,才知是温月。

天光下的温月打扮的朴素无华,身着一条宽松的格子裤,一件柔软的奶白色圆口衬衫,脚上的凉鞋比较摩登,只几根米黄色的细筋勾连而成,脸上虽然荣光,但也可看出细碎的皱纹。老歪有点发愣,温月灿然一笑才使他活泛起来。

两人互相问候之后,谁也没选择,就延着马路向西边走边谈。温月问老歪儿子咳嗽情况,老歪说:“好多了,要不然我这次北京的差事又怎么能分身去了呢。”说到出门,温月接过话说:“那天晚上,几个老同学聚在了一起,谁不喝灌谁。我的酒量你知道不行,几杯下肚就晕了。你打电话来时,我刚回家,正难受的天旋地转呢。所以没多说就挂了,对不起啊。”“当时我可是猜想了一千多条的可能,就是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老歪一脸笑意,诡秘地说:“我以为把你得罪了,失眠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想不到你这人想象力还蛮丰富的啊。你说,还想到什么了?”温月显得兴致盎然,一双大花眼朴眨着笑意照着老歪,口角微微上翘,现出一种活泼而又狡猾的女性之美。老歪的心为之一动,避开了视线,嘴里一连串地说:“再什么也没想,真的。”“真的。”温月依然盯着他。“真的。”老歪好象一个撒了谎的孩子一样脸红了。但人到中年的一份成熟瞬间就掩饰了这份青春式的差怯。

这时有一个年轻人横穿马路,一辆快速行驶的三菱车尖锐地叫了一声刹住了。与此同时,后面却被另一辆车咬了尾,过路的年轻人见此情形,一溜烟跑了。三菱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从车里出来,就有闲人汇聚过来观看。

这一幕惊扰了老歪和温月,两人相顾,不觉都洒然地笑了。老歪说:“你看咱们俩,这是去哪啊。”温月说:“你一出来就领着人家往这边走,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呀。”老歪看了看表,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多分,又定了定方位,说:“中午你有事吗?我们一起吃顿饭吧,算是对我上次失约的补救吧。”温月率真地说:“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就上我家认个门吧。”“这多不好意思。”老歪还想坚持,两人好象同时想起什么似的,几乎同时出口了两个字“对了。”这样的巧合,让两人都很激动,老歪让温月先说,温月偏要老歪先说。最后还是老歪让步了。“我这次到北京,还给你买了个小纪念品。”“真的?”温月又天真起来,目光烁烁。老歪催促温月说:“当然是真的,现在该你说了。”“其实,我找你是有事办的,聊得都给忘了,这样吧,还是去我家,再细说给你吧。”老歪不好再说什么了,让温月先回,说自己随后就过去。他要回单位取上那件小纪念品。

温月的家不大,也就六十多平米,家具全是深色,与白墙壁映衬的鲜明整洁。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和一个没有女人的家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一个是秩序细腻,一个是随便零乱。老歪从一进温月的家门,就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把路上采购的东西交给了在厨房里忙乱的温月,主动说要帮忙,温月不让。老歪在客厅坐下,东张西望,品味着这个家的氛围。目光一扫,斜看到了放在卧室门后的组合家具,和上面排列整齐的图书。无所事是走进去翻看,却发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让老歪心为之别扭起来。随便抽了一本书,便退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翻看。

“你怎么不看电视,我给你打开吧。”温月挽着衣袖,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招呼老歪。“不用了,我平时在家里,喜欢看书,不太喜欢看电视。觉得电视太烦人,乱得很。”老歪的回答有点口不择言的牵强。温月说:“这到是个好毛病,那你的藏书一定不少了。”

饭菜上桌,香气满室,卸了厨装的温月,一身家庭妇女的打扮,很大方地戏说老歪。“头一次来我这里,怎么还拘谨啊。我表哥做东那天晚上的潇洒劲哪去了。”老歪嘿嘿笑着说:“你把家收拾的这么干净,我不敢乱动啊。”“想不想喝点啤酒,我在冰箱中还冰镇着几瓶呢。”温月说着要去取酒。“你等等,你喜不喜欢喝葡萄酒?”老歪边问边从桌子下拖出自己带来的小纸箱,打开来取出一瓶颜色紫红,瓶体玲珑而又造型的张裕葡萄酒。

“好啊,想不到你这人还蛮心细的啊。怎么,想把我喝醉啊。”温月接过酒瓶,在手里转动着端详,“很贵的吧?”“不贵,要不是你提到酒,我还不敢往出拿呢。”老歪也活泛起来。温月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请你来家里,应该我做东的,现在有一多半东西却都是你的。”老歪接过温月手中的葡萄酒,用钥匙慢慢拧开来,给温月和自己各斟了浅满一杯,说:“你这是哪和哪啊,上次刘畅安排见面后,我就一真有这么个想法,结果还让北京的差事给搅了。”温月突然沉默起来,静静地看着老歪的一举一动。见此情景,老歪打趣地说:“虽然只咱们两个人,你是东家,造个句吧。”温月很认真地说:“你呀表面上看很随便的,骨子里却是很鬼的,也很细致的。来咱们就为相识和健康碰杯好吗?”“这个提议好,来碰杯,祝你永远美丽如今日。”老歪动了情,高脚杯在手里颤颤的,玻璃相碰的脆响,好象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相识好象是一件很久远的事。

老歪拿出北京买的小礼品,一只有些抽象但却很有点挺拔气势的白山羊瓷器,“不知你喜欢不喜欢,算个小意思,留个小记念吧。”温月接过去也不说什么,细细端详后,又抱着到卧室去了趟,出来说:“真巧啊,和我早先买得那件一模一样。”“不是吧,那可就遗憾了。”老歪故作遗憾地说。“谢谢你,我太高兴了。当初我买得时候就想买一对的,犹豫着就改变了主意。现在你给送上门了,这真是天意。”温月把白山羊放到了卧室柜子上,坐下来倒酒,和老歪感情地一碰,大大的一口,红晕就上脸了。

两人边吃边喝边谈,聊得非常投缘,交流了很多知心话,后来话题不知怎么一扯,又联系到刘畅。温月好象猛地想起一样说:“我差点忘了,今天去找你是为了刘畅的事,他说需要你帮忙的。”老歪问怎么回事,温月说:“刘畅被公安给抓起来了,听我姨说,他们几个人合伙用色相诈骗钱,一天遇到了一个政法干部,事后就被抓进去了。更详细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老歪知道,对于刘畅来说,这种结果是迟早要发生的。想不到这么快,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能帮他什么忙呢?”温月站起来,从挂在门口的提包中取出一盒录像带和一个信封。“这是我表哥的意思,他说你这人可靠,别人他不放心。这是他写给你的信。”

老歪看着刘畅的信,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他对温月说:“这种事搞不好,就成了大问题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吧。”温月说:“你不要为难,不能办就算了,这也是我表哥他咎由自取。”“好吧。”老歪闷闷地说了句,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对温月意思的响应。

2

秋天的新学期又开学了。老歪想给女儿转学回来,却因了户口问题,和外地户口的学生增收费用问题。主要的还是经济力量的力不从心,和法律判决既成的事实,以及与温月关系的进展,使他陷入了多难的境地。这期间女儿来过两封信,询问回家上学的事,老歪回信含糊地说了一下,嘱咐女儿不要着急。最令老歪心慰的是那位杨老师,全心全意承担起了他的所托。而且校方的优惠政策也争取到了,女儿的校园生活有了微观上的保证。

这天晚上电话响了,老歪莫名其妙心里一紧。电话是女儿从东土城打来的。“爸爸,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怕,听妈妈说叔叔给公安局抓走了,说不好要枪毙的。这里的雨下得很大,房子都进水了。我是用房东大爷家的电话给你打的。”女儿哭泣着诉说,老歪越听越气,话音都有点打颤,一种摧肝裂胆的大悲恸在体内滋长起来。老歪心里骂着两个禽兽一样的东西,把娃娃撇下什么都不管,哪还有点人味啊,嘴上安慰着女儿,说:“凤凤,你不要怕,爸爸明天就去接你,你妈要是回来了,你告诉她。明天爸爸去了,要跟她算帐的。”老歪让女儿把电话给房东。房东方言很浓地说:“你还是把女儿接回去吧,娃娃还小,受这种罪会毁了她一生的。”

第二天老歪请假去了趟东土城,从房东处了解到的许多情况,让他心惊胆战。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不到两年时间,自己的前妻会堕落到吸粉成瘾,变成猪狗不如的一个人。他把女儿接上,几乎什么都没带,到学校谢了杨老师,开具了转学证明就回来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老歪忙着找关系,为女儿转学。温月来过两次电话,他只说工作忙,绝口没有提女儿的事。老歪的心好象突然紧束起来,人陷入一种凄然迷茫的情绪中。一直等到女儿转学的事有了着落,老歪的生活才逐渐恢复了平静,一份工资,三口之家,紧是紧了点,但看到女儿日渐活泛起来的精神面貌,他感到一种慈祥的温情溢满胸怀。老歪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多一份承担,令他少去了一份永远不能丢掉的牵挂。

老歪的妹妹终于一纸诉状,把原婆婆公公告上了法庭,十一月份就要开庭审理,准备工作有时力不从心,就发无名的火。哭得老娘也没辙,把老歪叫回去,眼泪鼻子一大把,指责他不肯帮助自己的亲妹妹。老歪辩解说:“其实人家能给一半,已经满可以了。妹妹现在钻牛角尖,硬要多一半,这从法律上,情理上也不合适。再说法律上的事,我是外行,何况现在凤凤的事,搞得我根本忙不过来。”娘更生气了,“横说你横对,竖说你竖对,你自己的亲妹子你不帮,还替别人说话,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里外不分,没肝没肺的东西。我给你说,你要是不找关系,帮你妹子把官司打赢了,你就再不要回来了。”老歪想说:“糊涂的老娘,你光知道疼自己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在算一条人命钱啊。你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又不是多大的官,能左右人家法律上的事。”但看着老泪纵横,白发一头的老娘,一用劲他把话压回了肚里。

一天,快要下班时,刘畅来单位找老歪,说是要摆酒席感谢他帮忙逃脱牢狱之灾的恩情。老歪看同事都在,遮遮掩掩给刘畅直使眼色。刘畅却大大咧咧一副无所谓的嘴脸,还让老歪把几个同事一块叫上,出去热闹一下。没办法,老歪只能把刘畅叫到楼下,当胸捅了他一拳,压低声音说:“你小子想干啥,以为那是什么光彩事情啊,还跑到单位来瞎呵呵,是不是想毁了我。你要是还老毛病不改,咱们以后哥们都没得做。”刘畅愣了,目光唰唰地看着老歪。

晚上,老歪给温月打电话,两人卿卿我我聊了几句。老歪说:“你说刘畅,今天跑到我们单位,大方的好象立了啥大功,发了啥大财一样,要请我和几个同事喝酒庆贺呢。他要是就这样,我的麻烦可要来了。”温月听了,也很生气地说:“我给他打电话,他要是不知死活,狗不改吃屎毛病,以后别说坐牢,就是死了,都没有人管他的。”老歪说:“你还是多给他安顿一下,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要罪加一等,我也逃不了干系的,关键是……”温月很温柔地安慰老歪,“你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这件事把你连累进来,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帮忙的。”老歪听了,借机玩笑了一句:“什么你的,我的,咱俩你是我的,这种关系快能订了吧。”温月撒娇了,“好啊,你又占我便宜,明天周末,我没事,想领孩子去你家里吃饭,算是罚款处理你了。”老歪的心疙蹬一下,但很快还是答应 了。

挂了电话,老歪为难了,女儿回来这件事,他一直隐瞒着温月,现在温月要来家里,这可怎么办?晚上失眠,他想过把女儿送回老母亲处,又觉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的。后来又想,天下女人都小心眼,还是先不让温月知道为好,等关系发展深了再说吧,到时情况可能好点。如此决定之后,他才迷糊入睡了。

然而早晨起来,老歪的主意变了。他决定今天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展开,他想看看温月的态度。凭自己的直觉,他认为温月会理解的。上午,老歪留女儿和儿子在家,自己上街买了点生菜、熟肉和饮料,准备招待第三次上门的温月。回来后,女儿告诉他说:“二姑来电话,说大姑从省城回来了。奶奶让你领我和弟弟中午回家吃饭。”老歪又高兴,又为这种凑巧为难。他便给家里打了电话,和大姐聊了几句,说了一下情况,准备晚上回家去再细聊。大姐说:“你只管忙你的事去吧,姐要住几天的,有的是时间。”

女儿毕竟懂事了,回来后学习进步很快,平常还能帮着做些家务和照看弟弟,无形中为老歪增加了自由度。另一方面,女儿开始问这问那,关心老歪的情绪变化和家中的一些琐事。“爸爸,我们今天吃好的,是不是还有别人要来。”女儿的问话,提醒了老歪,他叮咛说:“凤凤,今天有个阿姨要来家里做客,你领好弟弟,不要乱说话。”女儿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老歪,好象明白了,又好象疑问更多。

温月来了,领着她的宝贝儿子,看到老歪准备下的东西说:“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来了。人家是过来散散心,又不是来做客。你准备这么多东西干啥。乱花钱。”“大驾光临,棚壁生辉,敢不恭敬。略备酒水,略表寸心,义不容辞。”老歪念台词式的一本正经回答,让温月忍俊不禁笑了。“看你那酸样,傻样。快去洗把脸吧,汗珠子都掉到菜里了。”

两个人的儿子年龄相近,陌生了一会儿便玩到了一起。温月买的两把玩具枪成了互相战斗的武器。女儿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温月推开门看了看又关上了。老歪看见也不说什么,逃避地想等一会再说明吧。饭桌上,女儿还是不说话,闷闷吃着饭,温月问老歪:“这个小姑娘是……?”老歪打哈哈说:“怎么你不认识?你看她长得像不像我啊。”温月疑惑地睃来睃去。“像,噢,我明白了,她就是凤凤吧。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好眼力,不亏是人民教师。”老歪故作大方,又一想包不住的火,干脆摊了牌算了。“前些天我去接回来的,以后也不走了。凤凤叫温阿姨。”女儿挺乖,顺从地叫了声。温月答应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还是从脸上带出来,掩饰说:“你也不早说,头一次见面,我应该给孩子买个东西才是。”“我也正是担心你又要破费,所以才一直没给你说的。能省点是点对吧。”老歪圆滑地套上了先前温月说过的话,只是这更增加了温月的疑窦。

女儿吃饱了,老歪吩咐她去照看两个孩子玩,又满满给温月斟了杯啤酒说:“自从认识你,我好象年轻了十几岁。这绝不是恭维你,从你的身上,我才感觉到真正女人的品味与魅力。”温月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看着老歪,“那你原来的夫人算什么呢?”“她呀,不过是一个空披了女人外皮的,没有一点女人内涵的泼妇而已。”一提起前妻,老歪就很容易情绪化,特别是女儿的事情之后。“我没见过她,但你的这种评价,我感到有点不可理解。你好象非常怨恨她才这么说吧。”温月说:“其实,女人总体上都一样,只各自性情爱好不同罢了。”“一言难尽。”老歪要求温月喝了杯中酒,自己又倒了一杯,一口气灌进了肚子,“我如果把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的一切讲给你听后,你就不会这么看待了。”温月也跟着喝完了酒,并主动给老歪和自己倒上。“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男人,但今天我想听你说。只是希望你说出来后,就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以后不要再往心里去了。”

老歪说了,把一肚子婚姻中的苦水第一次和盘托出,捎带把接女儿回来的前因后果作了交待。中间喝了多少酒,连自己也不清楚了。倾吐让老歪感到了轻松,却增加了温月的忧郁,为老歪女儿的归来,这个节外生出的枝节,虽然事出有因,却难以接受。

老歪的大姐为了妹妹的官司从省城回来。听说老歪谈了对象,姐弟俩深谈了一次。老歪笑着说:“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其实我明白的很。这次我决不会儿戏地对待自己的婚姻。温月这人,我们已经处了好一段时间了,相互有了一定的了解。从各方面来说,不是你弟弟选不选人家,而是人家选不选你弟弟的问题。”“瞧你的可怜相,一点骨气都没有。行了谈,不行了拉倒,现在是男人吃香的年代。”大姐说:“你明天约那个温月来家,我想看看,替你把把关。”老歪有点为难,他也吃不准温月会不会来,只含糊答应了。回家后给温月去了个电话。温月借口推脱了。

十几天后,老歪隐隐约约感到温月与自己的感情有些疏远。他知道是因为女儿的问题,虽然有点生气,也想过就此慢慢淡化下去算了。可是人的感情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如同蚂蚁搬土石一样,碎碎的就攻陷了理性中钢硬的成分。老歪舍不得这份可遇不可求的感情,忍不住打电话约温月出来,准备深聊一次,明了化一些事情。温月两次拒绝后,老歪不请自到直接上门了。

淡淡的落地灯光,和电视屏幕中不断变换的色彩搅和在一起,墙壁上的圆形石英钟走得铿锵有力,好象在一口口咬嚼着时间。温月斜躺在长沙发中,怀抱一个方形的棉囊囊的枕头。她的调皮儿子正好被留在了外婆家。老歪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中,两人最初谁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终于老歪打破了沉默,“怎么,生我的气了。”“没有,生啥气啊,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我是这些天工作比较烦心,感到累得慌。”温月的回答不温不火。老歪不自觉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重重吸了一口。“你不是不吸烟的吗?怎么终于忍不住了。”温月戏谑而又有所指的口吻,让老歪自在了一些。他冲着温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成份是伪装的,还有多少毛病没有曝露出来?”温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在电视柜子里找出了烟灰缸,放在老歪面前的茶矶上。“你说,一个人老是伪装着,会多累啊。”“嘚,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全白费了,给你留了这么个印象。好象我是个造假专业户似的。”老歪自嘲地要把烟摁灭。温月说:“不要摁了,还想继续伪装啊。干脆我也陪你抽吧。”

两根燃着的香烟,在屋子里很快形成了缭绕的烟气。两人的谈话因为烟的作用,又恢复了往日的情态。老歪说:“凤凤的事,我也是实在别无选择的选择,孩子还小啊,我要是不接她回来,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等以后要是她妈能好起来,我可以再送女儿回去也行啊。”“我理解你,可是你想过将来吗?”温月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品质好,人也本份,有责任心,说实话我是挺喜欢的。可我有孩子,你有孩子,现在又加上一个,我们都是靠工资生活的人,能负担的起吗?何况,要是真结合了,你说我们不要一个自己的结晶能行吗?”老歪眼睛有些湿润,感动地说:“非常感谢你能如此评价我,不满你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动了。和你的交往,让我好象又找回了自己的青春……。”两人越谈越感情,笼罩其上的心事随之被冰释了。

当天晚上,老歪拖延着想留宿,温月红着脸宛转拒绝了。

3

秋去冬来,老歪和温月的关系开始步上轨道,两人频频见面,特别是周末或节日,更是你来我往过起了日子,并且着手计划跨世纪婚礼的事宜,商定好届时温月的房子出租,租金供孩子们上学。老歪的平房被设计成了家庭大本营,女儿凤凤则等条件好了后,再送回去,由她妈妈负责。老歪心情好多了,居然不自知时唱起了小曲。很快单位中的人们也听说了,知其又将新婚燕尔,那些固守的男士,半是玩笑,半是真的揶揄他,开他的玩笑,老歪一概哈哈而过。女士们则议长论短,话题不已。离婚的秦丽丽似乎对老歪有一种哀怨,当然这是老歪自己的一种感觉罢了。

妹妹的官司有了结果,不知是大姐动作的关系,还是金钱说话的原因,法院判决基本是如愿以偿。特别是房子判归了妹妹,结束了她寄居娘家的日子。相应的由谁来赡养老母亲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老歪是个孝子,想把娘接到自己处,却千难万难无法圆满计划。留母亲在老房子里,又时常担心,后听从温月的意思,兄妹三人各自出了一点钱,雇佣了一名中年保姆侍奉老人。老人虽有点心酸,也无意见接受了。老歪和妹妹三天两头跑回去,陪老人吃饭,聊天,一个难题暂时被消弭掉了。

这期间,老歪的前妻给家中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老歪不在,女儿接了电话,回来后介绍了大概。女儿委屈地说:“妈妈骂我了,她嫌我走时没打招呼。”“这不怪你,是她不对。当时她跑得都不知道去哪了,你说上哪去通知她啊。何况她什么都不管了,说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又跑出来卖乖,真不知道羞耻。”老歪安慰女儿,好多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到肚子里。第二次来电话是儿子先接的,小家伙口生地叫了声妈妈,就交给了老歪。老歪接过电话,前妻不说话了。“我知道是你,你还有什么脸面往家里打电话来骚扰孩子。你吸你的白粉去吧。去……”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老歪非常恼火,情绪激动,对愣在一边的女儿和儿子大声说:“以后你妈再来电话,谁也不要接,接了也什么也不要说。听见了吗?”儿子大声回答听见啦。女儿迟疑不作声,眼里有泪花在闪。老歪看在眼里,缓和了口气说:“唉,你们还小,不懂事。这不能怨爸爸,一切都是你妈妈自找的啊。你们知道吸粉是怎么回事吗?那是死路一条,更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如果学校老师和同学,或邻居的孩子们知道你有个吸粉的妈,你们会被人欺负和瞧不起的。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啊。凤凤你也懂事了,记住爸爸的话,对谁都不要说你妈的事。”女儿懂了,含着眼泪说:“爸爸,我只是觉得妈妈太可怜了,叔叔经常打她,她又打不过人家,老吃亏。”老歪用手抚摩着女儿的头,叹了口气。“现在谁也帮不了她的忙,一切就看她自己如何了,操心也不顶用的。去写你的作业吧。”

这是一个旷世的暖冬,南回归线上的太阳,光线柔和而绵软,天气直到数九都没怎么冷过。这也是一个比较干燥的冬天,不过临近元旦前十来天,一场飘飘撒撒的小到中雪在后半响来临了。人们都为之增添了几份喜色。老歪也不例外,早早打电话约了温月,晚上到家中吃火锅。为此,他不到下班时间就提前回了家,把单位分得羊肉在附近加工点上切割成肉片,又买了些新鲜蔬菜。晚上,两家五口人围在客厅的餐桌前,热气腾腾地吃着煤气火锅,看着电视。老歪和温月边招呼孩子们吃,边聊着国事、家事、天下事,可笑可悲又可喜的事,心情是别样的轻松,和乐而又融融。

门铃响了,女儿反应快,要去开门,老歪说:“还是爸爸去吧,你一头汗小心感冒了。再说晚上来的人,还是要小心一点才对。”温月给老歪从衣架上取下外衣,关心地说:“不要光说娃娃,大人不注意也会感冒的。”老歪拉亮了院灯,来到院子里喊问。门外边没了动静,也听不到回答。又喊问了一句,还是没声音。老歪心想,是不是邻居家的孩子捣乱。正要退回屋去时,门又被重重地推了两下。老歪有点发毛,到凉房中找了一根棍子,提在手里,过去把门哗地拉开了。一个浑身落满雪花,眉目不清的人,提着一包东西就踊了进来。老歪吓了一跳,躲在了一边。跟着他的心一下揪紧了。

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里的东西往院子里一搁,径直走向家门,与正要出来的温月险些撞个满怀。双方面对面了几秒钟,温月让开了,来人带着一身冷雪进到了屋里。温月来到院子里,看着愣在门边的老歪,莫明其妙地问:“是谁呀,怎么这么一种劲啊。”老歪没回答,手里的棍子掉到了地上。温月提高声音问:“你怎么了,他究竟是谁啊,怎么连话也不说声,就闯进家里去了。”“是我的前妻。”老歪木木而又恨恨地说。温月也愣在了一边。当两人相随回到屋子里,只见凤凤正给她妈用毛巾往下掸雪,两个小家伙并排站在桌前发愣。家中先前温暖和谐的气氛没了,谁也不说话,现场却并没有安静下来。温月望着老歪,老歪看着儿子,温月的儿子紧张地看看老歪,又看看温月。只呲呲烧着煤气的火苗,旁若无事地咕嘟着火锅中的汤水。

温月取了自己和儿子的外套,什么话也没说就要走。沮丧的老歪也无话可说,将娘俩送到巷口,拦了一辆的士。等温月和儿子都坐上车关门时,老歪沉重地说:“我真想跟你们一块走啊。”温月“嗯”了一声。老歪又补充说:“你们先回去,小心路滑。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明天等我的电话。”

目送车子开走,老歪在雪中心烦意乱走了好一会儿,最后绕回家里,见儿子在沙发上组合玩具,女儿已关了煤气灶,正在收拾桌上的盘碗。只是女儿住的房间的门紧紧关着。老歪帮女儿收拾完饭桌,粗略处理了一下地面,就安排女儿和儿子到自己的床上去睡。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边吸烟,边观看,边是一脑子化不开的难题和思路。几次他想寻钥匙开女儿的房门,最后还是坐着没有动。

第二天早晨,闹钟叫醒了老歪,他感到眼睛涩涩,脑子里一片麻木的空白。女儿也闻声起床,儿子依然贪睡在床上,老歪招呼女儿洗脸上学,来来回回不由自主地看着女儿的房间门。门依然紧闭。送走了女儿,老歪匆匆洗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考虑了一下,决定先送儿子,再到单位,然后再回家中和前妻谈判。他唤醒了儿子,小家伙迷迷瞪瞪说要见妈妈,被老歪呵斥着穿衣小便。

送儿子到幼儿园的路上,只见一夜的落雪,使城市面貌银装素裹,分外的清新好看。老歪车子骑得很慢,脑子却烦乱不堪。他有一种预感,前妻的突然回来,搞不好就会破坏掉自己刚刚熟悉和经营起来的新生活。这样想着,联想到过去,心情为之悲怆不已。一直到单位开始工作,都没能从中摆脱出来。

上午九点多,老歪向主任告了个假,风风火火回到家里。见女儿房间的门依然紧闭,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从柜子里找出一大把家门钥匙,试着打开了房门,做贼似地推开了一条缝,很快又恨恨地全推开了。只见前妻卷缩在被子里毫无动感。老歪想退出,又故意“吭吭”了两声。前妻醒了,睡眼迷离,眄视着老歪,好一会才反映到现实中来,居然还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而一副困顿已久,眉眼发黑,脸颊深陷,神情滞晦的样子,深深地刺激了老歪的心。这难道就是自己离异两年多的妻子吗?他简直不敢相信。

老歪没说话,退出来坐在沙发上抽烟。前妻无所顾忌,一如过去似地只穿着内裤,喝水,进卫生间,哈痰,洗脸。“你把衣服穿上吧,毕竟 我们已经离了婚了,这样不太好看吧。”老歪的话硬绑绑的,自觉有些不近情理,但又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明态度,继续自己的想法。前妻黑了他一眼,置若惘闻,我行我素,回了句:“不要在那儿假正经了,我这是在自己的家里,我怕啥。”只这么一句话,老歪就气蔫了。“你搞清楚啊,这里过去是你的家,现在是我和孩子们的家。”前妻不作声,只在马桶上往外哈痰,近于呕吐一样。接着又自顾自冲了一碗奶粉,泡了几块冷馒头,大模大样在老歪面前的茶矶上吃起了早餐。

“我们心平气和谈谈好吗?”老歪耐不住了,眼睁睁看着前妻的这一套行为,恼也不是,制止又说不出口。“随便。”前妻吸溜着早餐,无所谓地回答。眼睛四顾房子说:“行啊,买了这么大一个电视,效果怎么样,打开看看吧。”说着就去拿遥控器,老歪抢先拿到了手里。“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老歪埋怨地说:“孩子们的生活现在刚刚稳定。”“怎么,嫌我打扰了你们的好日子啊。”前妻不冷不热地回答,“孩子是我生的,我是他们的亲娘。当妈的回来见见自己的孩子还要向你申请啊。”“林巧珍,你不要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离了婚,你我刀割水清,我是孩子的监护人,我有权做出不允许你回来看他们的决定。”老歪有点火了,声音大了起来。“吓唬谁呢,你这一套我早就领教过了,我什么时候怕过你啊。我今天就是回来了,你能怎样。”前妻好象一下找回了往日的感觉。“就你那德性,我还要住下不走了呢。反正这房子盖时的赞助也有我的一份。”老歪一听急了,想不到前妻会借劲上驴,往身上赖啊。“你还有脸说,我告诉你,今天中午孩子们回来吃饭见面。下午你就给我离开。”老歪言明了态度,蹭地站起来,丢下一句话走了。

重新回到单位,老歪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了许多,突然一个念头让他不放心了。好容易临近下班,平时幼儿园中午是不用接孩子的,老歪为了一次性到位,接了儿子,在街口的门市买了点蔬菜,就匆匆赶回家里。看了看里外一切如故,前妻在厨房中做着什么,悬在胸口的担心才落了地。

午饭熟了,前妻居然轻车熟路,将单位年终福利分的羊肉炖着吃。饭桌上原本的一家人,好象如旧着过去的岁月。女儿讲着学校中同学的故事,儿子挑拣瘦肉嚼吃,前妻只与两个孩子说话,老歪一言不发地陪着。后来前妻逗儿子问:“喜喜,妈妈做得饭香吗?”“妈妈做饭比爸爸的香。”儿子不懂事啊,如何知道父母曾经的酸甜苦辣。“不要说话,把你碗里的肉吃净了。”老歪插话对儿子说,实质是对前妻的表示。“喜喜,凤凤,妈妈以后每天给你们做饭好吗?”前妻坚持着话题。“好啊,妈妈每天都给我们吃肉吗?”儿子又上当了。“当然了,妈妈每天给你们炖肉吃。”前妻回答的那么母亲,老歪都觉得有点时空错位。“妈,哪以后你就不走了。”女儿看了看老歪,又看了看母亲,矛盾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生活的内容。老歪再次打岔说:“你妈明天还要回去的。凤凤,你收拾一下碗筷。”前妻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很肯定地回答说:“妈妈哪也不走了,就和你们在一起。”老歪心里一疙瘩,觉得一件非常不妙的大错误出现了。

前妻赖住不走,老歪几次软硬交锋的要求和劝说,都被无结果挡了回来。给温月答应的答复只能由一天拖成了三天。温月的电话就打到了单位,用没什么事的询问,来提醒老歪。老歪心里明白,只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着。

“我们早已经离婚了,你我之间除了儿女和你有一份血缘关系外,其它什么关系也没了,你住在这里毫无道理。何况当初的事情,我想你还没有忘记吧,你说你还有啥脸面赖住不走呢。”老歪苦口婆心对前妻说。“我不管,我是来和孩子们一块生活的,我离不开他们,你看见了吗,他们也需要我回来。你要是看不惯我,那你走人啊。”前妻如此谎言加不讲理,堵得老歪大发脾气,把老底都翻出来了。前妻也不含糊,与他无理瞎吵嚷,有时在孩子面前,有时单独两人,有时重新近于动手的边沿。

前妻的大哥上门来,居然提出为了孩子两人复婚的想法。老歪说:“这一点你们死了心吧。过去的罪我受够了,如果林巧珍再不走,我可要用法律的手段了。”前妻的大哥也发火了,胡搅蛮缠指责老歪过去的错误,最后恼怒地悻悻而去。双方僵持到后来,老歪答应给前妻租一处房子,可是房子租好后,前妻又反悔不走。苦不堪言的老歪,这天晚上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着,来到了温月家楼下,徘徊了半天,硬着头皮上了楼。

穿一身睡衣的温月开门迎进老歪,低声说:“我早知道你来了,在楼下想了些什么?”老歪苦笑一声,不好意思地说:“想怎么给你解释才好啊。”老歪一屁股重重坐到沙发里,无措地又想点烟抽。“楼下还没抽够啊,别抽了,我这里有啤酒,我陪你喝。”温月轻轻过去掩上已经睡觉的儿子的房门,从厨房取了几瓶啤酒,找不见开盖的工具,老歪说不用了,用牙两口咬开了瓶盖。面对面的茶矶前,温月的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老歪的脸和眼睛,看得老歪泪水从眼中出来了,双手捂住脸低下了头。温月说:“算了老歪,你想说就介绍一下,不想说,我也明白,来我们碰瓶喝酒吧。”半天,老歪正起了身子,握起酒瓶和温月硬硬地碰了两下,仰颈一口下去,已是多半瓶进肚了。不一会儿,泪眼里有了红色的血丝,晦气的脸上浮出了一种光泽。

酒真是个好东西,它是大水,也是大火,进到肚子里,很快就冲破了生活中乱糟糟的坭堆,从心灵中赶出了那些各种令人压抑不快的事物和幻影。老歪说了,把一个男人的苦衷全部掏在了茶矶上,掏在了这间灯光温馨的小屋内。温月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陪老歪饮酒,像一块感情的海绵。老歪说到后来突然打住了话,奇怪地瞪着温月,“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听你说就挺好,再说我也没话可说呀。”“哪,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重新结合从感情上我们根本不可能了。动手赶她走,或经过政府来处理,或我领着孩子们离开,或者……我想过各种方法,都难行得通啊。”温月默默不语,独自端了酒瓶大大喝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等好一点时,涩涩地说:“这种家庭问题,只能靠你自己,我能帮什么呢?”老歪冲动地一把握住温月的手,“我这么痛苦的挣扎,说实话都是为了你啊。要是没有你的因素,就我个人,我就无所谓了。这一点你是明白的吧。”温月垂下目光,被握在老歪手中的手反向握得紧紧的。

老歪专注看着温月,感情激动地说:“过去,我不懂爱情,唏哩糊涂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自从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婚姻家庭和生活的关系,才知道爱的愿望与美好,也才知道女人的温柔。我今天只求你答应我,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温月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很沉地点了点头。“患难见人心,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有这份感情,我的心情好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我确实没看错人啊。”老歪站起身要走,温月却坐着没动,也不说话。老歪准备开门时,温月用犹豫的声音说:“你要是不想回家,晚上就住我这里吧。”老歪顿住了,脑子哗啦裂开一道如同闪电一样的口子,他身子有点抖,一瞬间的反应好象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老歪折回身,温月也站了起来,两人冲动地拥抱在了一起。

从压抑中刚刚解放出来的老歪,热吻中冷却着思维,他用很磁性的声音说:“月,我真想留下来,什么也不管地留下来,和你一起没有记忆地开始生活,那该多好。可我现在不能这么做,也没有理由没有心情这么做,我要等一切都名正言顺的那一天,再好好地爱你。”

前妻在家中磨缠了十几天,突然无声地走了。老歪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把这个喜讯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了温月。然而仅仅过了两天,前妻又回来了,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多,人喝得软如烂泥一样,敲门都有气无力,嘴里骂着脏话,老歪坚持着没有给开门。女儿从床上起来,几次到老歪的床前走动,他都没有做声。等到没了动静,正准备重新睡觉时,老歪猛地产生了一个担心,便穿了衣服,开门一看,只见前妻窝在门口,就那么睡着了。寒冷的夜晚,以成别无选择的选择。老歪抱起前妻,可怜的女人,过去身体是那么重而有力,现在变得单薄的一无份量了。

前妻病了,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胡话连篇。女儿和儿子吓得不敢靠近,老歪只能请了两天假伺候,又把医生请到家里,输液打针。医生指着前妻胳膊弯处的针眼,冲着老歪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爱人她吸粉,而且粉瘾已经很深了。”老歪的心被扎了一下。“她是我的前妻,我们离婚已经两年多了。听人说她吸粉,可回来这些天,我没发现她吸过呀。”大夫用怪异的眼光注视着老歪。“等她的烧退了,炎症消了之后,还是尽快戒粉吧,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是一块石头,一块巨大的石头。它占住了老歪的家,也占住了老歪的身体。成为生活中无法绕开而又只能绕开走的一堵墙。老歪恐惧了,心上阴影愈来愈浓,积攒的那些想法和策略失去了实施的动力。老歪老了,在短短的这十几天里,自己都感觉到头发在变白,精神变得麻木了。其中最令老歪触目惊心的是,他对前妻的侍候与关心,有两次亲眼目睹了人在粉瘾发作时,身体如筛康式的歇斯底里。也知道了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前妻还藏着近五小袋所谓的“白粉”。他差一点全给倒掉,也幸亏没有倒掉,否则后果可真难以想象。前妻向老歪要粉,那副嘴脸让人恶心而又恐怖。老歪最后无奈交了出来,前妻注射后那副嘴脸又让人阴森森,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由得要打冷战。老歪由粉品想到政府,想到粉品可能的来源,想到儿女,想到中毒已深的前妻的明天和昨天。想得老歪不寒而粟。

半个月后前妻病好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拮据了老歪的日子。女儿的学费放假前要交,儿子的伙食费托儿费等着结算,家中的日常开销又不能不购置,那点多年结存的小款项日渐减少。经济是概念,在一个家庭中又是实实在在的物质。生命等同物质,这是个再基础不过的定论。

老歪平心静气和前妻谈了一次,前妻因粉瘾刚满足,表现得出奇平静。老歪故做关切说:“你怎么会染上这要命的东西呢。想办法还是尽快戒了吧,不然生命都会有危险的。”前妻低眉顺目,俨然月子里的女人,裹着被子窝在床上,自言自语说:“迟了,现在迟了。”随后就平平淡淡,好象讲述别人的故事,和盘倒出了吸粉的前后因果。

“听说粉品很贵,你吸那东西钱从哪来?”老歪进一步追问,前妻不说话了。“如果就这样下去,你准备怎么办呢?”前妻茫然地摇头说:“我不知道,要是能在家里和孩子们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不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老歪叹气摇头,“还是戒了吧,咱们当地也有戒粉中心,要是需要钱,我想法给你转借点,等戒掉了,再好好靠手艺吃饭吧。”老歪坦白了家中面临的经济困境,对过去感情上的矛盾自责了一顿,说明破镜重圆的不可能。“因为我们的个性差异太大了,谁也无法接受谁的。”前妻大概经历了太多的失败和挫折,加之刚从重病中死里逃生,老歪的话好象都被接受了。

晚上,一家人吃饭,腌菜一盘,肉炒土豆丝,米饭,简简单单,和和气气。前妻出乎意料,还给老歪举了两块肉,心情复杂的老歪又转举给了女儿。儿子也嚷嚷着要吃肉,前妻忙满盘给挑拣。深夜,墙壁上的石英钟发出有力的节奏。透过窗帘,朦胧入室的清冷月光,使卧室内迷朦着幽幽的亮度。失眠的老歪脑子里是乱糟糟的内容。儿子蹬开了被子,老歪给轻轻掩好。后来,老歪做梦了,好象在一家大商场里,四面都是商品。他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他不知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又好象在单位,和同事争着吃一锅面条。他吃饱了还能吃进去。

老歪醒来,见前妻裹一块毛巾被,静静地立在床前。他以为是在做梦,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老歪没有动,只咕哝着说:“快过去睡吧,不要着凉了。”说完就翻身向里,假装又睡着了。

前妻走了,带着老歪给的两千元钱,自己到戒粉所去了。钱是老歪问刘畅借的。刘畅戏落说:“我这钱可来得不干净啊,你不嫌吗?”老歪苦笑着说:“用你不干净的钱,我办干净的事啊。”刘畅说:“听说你原来的老婆又回来了?那你和我表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兄弟提醒你,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你那个过去的老婆现在怎么样,你是清楚的了。”老歪说:“你希望怎么样呢?”刘畅说:“我当然希望你和我表妹能成了,那样咱哥们不就沾亲带故了吗。哈哈哈。”多日不见的刘畅,说话声音更响,更放肆。老歪半玩笑,半认真说。“ 我与你表妹的事,主要看你表妹了,她想成就能成。还要看你小子给如何帮忙了。”刘畅哈哈着说:“帮忙当然了,不过我告诉你,你可得抓紧追啊,现在追我表妹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了。听说有一个什么房地产公司的经理,现正在大把大把地花钞票呢。”

这个消息如冷雨落到了老歪的心上,他愣了一下,酸酸地玩笑说:“那我可竞争不过,现在的社会,钞票是最有力量的。”刘畅说:“不要气馁啊,我表妹还是很欣赏你这个人的。”“是吗?我这人可一无所长啊。”老歪自嘲着。刘畅却突然改了话题。“对了,哥们最近‘生意’做大了,如今是编外警察,和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合作挣钱,你要是不嫌弃,想不想加盟进来啊?”老歪拒绝了,临走说:“刘畅,借你的钱,我可能要拖点时间才能还的。请不要告诉你表妹,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啊。”刘畅说:“我操,咱俩是谁和谁啊,你尽管用去吧。过两天我请你喝酒,可不能再那个啊。”

送走了前妻,老歪几次冲动要给温月打电话,又狠劲管住了自己。上班临出门时,还不由自主回头扫视了一遍恢复平静的家,一种被解脱的轻松感油然而生。也就在同时,单位曝出了一件让谁都不相信的可怕新闻。离婚半年多的秦丽丽,用刀把原来的丈夫捅得住院了,而且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秦丽丽当天夜里就被公安收审,关进了局子里。手无缚鸡之力,一向胆小、内向的秦丽丽会舞刀捅人,这怎么可能呢。老歪问了几个人,都说是真的。最后从领导处获得千真万确的肯定,不由他不信了。对秦丽丽,老歪一直从心底就有一份别样的亲近,当天他串联了几个人,到公安局去看秦丽丽,结果被拒到门外,回答是:“案件还没有定性,谨防串口供,不允许外人探视。”

对于妻子的归来又离去,女儿虽然没说什么,但变得低落的情绪却很明显,复杂的表情里有孩子的无知和简单,有对母亲的同情和期望。老歪能看出来,几次想解释,最后又什么话也没说。这天晚上女儿按时洗漱睡了,儿子也被老歪骂进了被窝,电视里播着一部科幻片。老歪走过去,分别掩上一对儿女的房门,在地上踱来踱去,考虑如何向温月说明现实的情况和自己的感情。然而最令人沮丧的是,电话打过去却没有人接。老歪瘫坐在沙发里,一时间忘记了一切,也丢失了自己。

几天后电话通了,温月解释说出了趟远门,对老歪急于说明的情况不置可否地“噢,噢”着。老歪最后情切切地说。“我们见一面吧,这么多天,把我折腾的都想不起你的长像了。”“好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和你说呢,这样吧,我联系你。”温月温吞吞的几句话就把‘发球权’拿回去了,搞得老歪干着急。只是这份感情,近日因了家事淡化得似有似无。老歪感到奇怪,努力想调动自己的热情。

4

放寒假了,女儿考了好成绩,儿子被从幼儿园退回到家里。老歪有时送到老娘处,有时就让两个孩子在家中。这天,他把儿子带到单位,柳三就无聊地同儿子玩笑,老歪让儿子到楼下去玩,从后面把柳三的肩膀用劲拍了一掌,“你多大了,和个娃娃斗心眼啊,你不觉得无聊吗。你想问啥,问我好了,我全告诉你行不行。”柳三说:“问你有球啥意思,和孩子玩玩罢了。”快下班时,老歪接到温月打来的电话,约他中午到梦幻餐馆见面。为了方便,老歪把儿子提前送回了家里。到餐馆时,温月已经等在那里了。

老歪坐到温月的对面,边张罗要菜边说:“对不起,来迟了,我是把孩子先送回家的。”“你也真是,领着不就行了吗?”温月说:“菜我点好了,今天我请你吧。”老歪说:“瞧瞧,这么几天就生分了,说开外人的话了。”“不是,我是说……”温月辩解和躲避老歪目光的样子,使老歪敏感到什么。两人闲聊了一阵,谁都好象没什么,可谁都为难着一个话题。后来居然相对无语,看着侍者上饭菜。

“我想对你说个事。”温月吞吐着打破了沉默,目光爬在饭桌上,手中的汤勺在碗中空转着。“咱们俩的事,这些日子我又考虑了好多,越想越觉得问题太多了。”老歪认真地解释说:“你是说我前妻回来的事,这次她是真得彻底走了,以后我想她再也没脸面回来骚扰了。就不知你的好多还有什么?以前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和这些没关系的,主要是我……”温月欲言又止,老歪用双眼罩住温月的脸和眼睛,温月眼神一飘,又回到桌面上。“你这人是个好人,心肠好,过日子也节俭,也勤快,工作也不错,又有文化,在好多方面,我觉得配不上你。”温月的话让老歪释然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搞得我好紧张。其实要论各方面,是我配不上你啊。”温月笑了,但那笑里总有一种东西薄膜一样存在着。

后来温月终于说了实话,要求两人结束原本也没什么的关系,并且拿出了那件老歪从北京买回来的白瓷羊。“过些天,我可能就要搬家,这东西就还给你吧。我怕不小心打碎了,就太可惜了。”温月说着,又从包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进白瓷羊的盒子里,解释说:“我知道你最近经济比较紧,为我也没少破费。这二千元钱,我也不管你怎么想,就算是我的一个心意吧。”听明白了温月的意思,老歪话就不多了,定定地坐在那里,好象很剧烈地思想着, 其实却空白一片地什么也没想。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近来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感情,原来那是生命的第六感啊。老歪笑了,哈,哈,哈的声音不属于快乐,也不属于悲伤,完全是生理性的。

“什么心意啊,可怜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啊。你呀,还是不懂我,这么点小事,瞧把你给难为的,还破费请我一顿饭。其实只要电话中说一声就解决了吗。”老歪说话了,声音有一种硬度,温月用意外的目光看着他。老歪说:“这顿饭,我越吃越饿,既然你请客,我总得吃饱,是吧。小姐,再上一碗米饭。”米饭上来了,老歪扒拉了两口,把半瓶冷啤酒倒进碗里,拌了两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温月见此情景说:“对不起,你不要往心里去,你那样吃会伤胃的。其实以你的人品,你会找到更好的。”“这有什么,我们都老大不小了,感情是怎么回事,都经历过了。正因为有了经验,二次婚姻是要现实地好好把握的,你的选择是对的。其实我这人挺失败的,狗屁不是,你千万不要当回事啊。”

吃完碗里的米饭,两声痛快的响嗝从喉咙中打出,老歪拿起艺术品盒子,抽出信封袋递给温月说:“这东西你不愿意要了,我的我拿回。钱我不能要,要了我且不成了出卖感情的人了。出卖感情比出卖肉体更恶心的,你说呢?祝你幸福,我走了。”然而走到门外,老歪又返了回来。温月坐在桌子前,脸上两行泪水,看见老歪忙用手擦了一把。老歪坐回原位,感情地说:“你是个好女人,可惜我无福拥有,不过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爱情的梦,梦里真好。”话一说完,老歪站起就走,温月还是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

了结了与温月的关系,最初老歪还是有点伤感,不几日后,这件事便如云烟一样淡去了。日子随之恢复了旧日的平静,一儿一女一家庭,耗费着老歪的精力,其乐也融融,其情也简单。老歪想起答应过要去看前妻的事,推了两天后,通过114查询了戒粉中心的电话,隐了自己的身份询问,才知前妻根本就没有去过,更别说戒粉了。放下电话,老歪愣了一会,他想这才是自己认到骨头里的女人的本质,她要是真得去了,那到反而成了怪事了。只不知现在的她托身在什么地方,那两千元钱恐怕早成为她吸粉的资金了。想到此,老歪有点心疼,这笔钱终归是要自己节衣宿食来还的。忍不住老歪骂了句:“去死吧,猪狗不如的东西。”由此老歪知道自己潜意识中,对这个女人早已情断意绝,借钱戒粉纯粹是一个明知不可能的幌子,目的不外把前妻骗离这个家罢了。这一点到此时自己才发现,可见生活经历所产生的心理阴影,已有了难以言明的卑鄙和冷酷的成份。

秦丽丽从看守所出来后,就一直窝在家里,被她试过一刀的前夫又活了过来,问题日渐水落石出,性质也向好的一面转化。单位中有人找老歪一同去看望,老歪借故错开。周日下午,却一个人来到秦丽丽的家。

秦丽丽住的是楼房,人也在家,从门镜中对老歪审视了半天后,才开了门。屋内光线晦暗,窗帘都被拉上了,各种物什零乱地摆着,空气中有一股霉变的味道。秦丽丽更是头发蓬松零乱,没有洗漱的脸上,木然而又疲惫出心灰意冷的表情。她对老歪只让了句请坐,人便立在地中间不动了。“你还是尽快去上班吧,与大家在一起,可以散散心。这样闷在家里可不是个好事。”老歪想调节一下秦丽丽的精神状态,有意说:“把你家里的好烟拿出来,让我抽一根好吗?”秦丽丽走动起来,从里屋的柜子中找出了烟,并应老歪的要求,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一股清新的冷空气冲了进来。

“家里都有霉味了,这样多好。”老歪也站了起来说:“我今天没别的事,就过来看看你,怕你想不开,自己苦害自己。”秦丽丽淡淡地表示了谢意。老歪说:“人是个气筒子,说话是一种排泄,有什么想说的话,就放开和我聊聊吧。”秦丽丽过了一会才说:“没什么好聊的,我差点就成了杀人犯。”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我真恨没有捅死了他,那样也就一了百了了。”老歪见秦丽丽有点激动,说话的声音在发抖,忙安抚说:“这事从头到尾,你没有错,大家都非常理解你。不过幸亏人没有死,要不然问题就麻烦了,也太不值了。”“麻烦什么?大不过枪毙我。”秦丽丽一改往日言语温和,态度谦让的样子。

“事情现在怎么样了?”老歪问。“能怎么样,他父母亲有势有钱,现在还忙着救他们的王八旦儿子呢。”秦丽丽变了,从语言上就反映出一种无所谓的心态。老歪玩笑地递过一根烟,秦丽丽接住猛吸了两口。老歪说:“你瞧,你可不能学坏啊。”秦丽丽苦笑了一声说:“过去的秦丽丽从那天开始就死了,从今后谁也别想把我当软柿子捏,别想欺负我。”老歪嘻嘻笑着,“我还是喜欢过去的你,不过也理解现在的你,其实一切都会过去的,等你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平和的日子还会回来的。”

冬天的太阳落山早,下午五点多,就给人夜幕降临之感。老歪想着法子调动秦丽丽说话,不自觉间把自己近来遭遇的事掺和进来,两人找到了命运的共同点。老歪说:“感情是一种关系,看不开是一堆麻烦,看开了各自独立自主。你现在离了婚,他与你形同路人而已。他死他活,他不要脸是他的事,你如果还这么恨他,那说明你还没看开啊。”老歪夸夸其谈,冷不防秦丽丽问道:“这么说你现在一切都看开了,是吗?”老歪长出了口气说:“看开了,所以也就不想再结婚,就这么也挺好的啊。等老了的时候,儿子女儿只孝敬我一个人,也是一件省心事。”“你敢保证到时候,你那一对儿女会孝敬你。有好的还是再找一个吧,老来老也有个伴。”秦丽丽反过来劝说老歪。“好妻命是前生修来的,光靠这辈子来寻找,难了。”老歪越来越宿命论了,接着还玩笑说:“除非能被你看上,我才可能再考虑的。”秦丽丽默然了,老歪打哈哈说:“开个玩笑开心一下罢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你中午可能还没吃饭吧,如肯赏光,我请你到楼底下小餐馆吃顿便饭如何?”秦丽丽答应了,洗脸梳头,一通忙乱。两人刚下到楼下,正巧遇到了秦丽丽的父母领着小外孙女,手里拎着饭盒来看女儿。老歪问候了几句笑着告辞了。

春节快到了,单位发了年终奖金,按往年的惯例,老歪总要给两个孩子买一身新衣裳,给老娘尽点孝心。一切也是鬼使神差,在大厦转悠时,女儿眼尖,就看到了温月也在逛商场,不知深浅就叫了声:“温阿姨。”老歪一正目,与温月很近地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点尴尬。老歪说:“这么巧,买年货呐。”温月左顾右盼了一下,说:“也不买什么,只是转着看看。”老歪说:“一个人逛,怎么没领你那宝贝儿子。”温月嗫嚅着欲言又止,便用手抚摸着老歪儿子的头说:“一过年就又要长一岁了,听你爸爸的话吗?”儿子一低头,躲到了老歪的身侧。

这时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走过来,温月有点慌乱,显得不知该如何。矮胖男人问温月:“这位是……”话音未落,温月就急急地说:“一个老同学。”这一切老歪都看到眼里,也明白了大概,有意落落大方地与矮胖男人握了握手。“免贵姓孟,叫孟杰,是孟子他老人家第七十三代后人,也是温月同学中最可怜的一位。”矮胖男人哈哈一笑说:“你这人有意思。”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名片盒,啪地取了一张,递给老歪说:“温月的同学,以后都会慢慢认识的。”老歪没有看名片,只废话了几句各自走了开来。

走开前,老歪看了温月一眼,意味深长。也就是这一眼,温月的形象被老歪彻底抹去了。那一刻,他心里说:“这个女人长得很一般很一般吗,而且还有点窝瓜的样子,自己过去的审美真是走了眼了。真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当时自己完全是被情所迷才会看不到这些啊。”老歪不由摇头笑了,为自己这种阿Q式的心理。到了一处垃圾桶前,老歪想把手中的名片一扔了事,又忍不住扫描了一眼。“天翔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刘畅当初的话果不出所料,女人爱钱,天经地义,爱情只是一个美丽的词汇而已。老歪把名片特别撕成了几块扔掉。

过年最大的意义是团聚,儿女们回归到老人身边,归向一份亲情,归向一份爱心。老歪年前二十九就锁好了门窗,浇好了家中的花草,给隔墙的邻居说了声关照,就领着一对儿女到母亲身边住下开始过年了。初四回来,大门家门都锁得好好的,室内却一片零乱,唯一值钱也比较醒目的大彩电不翼而飞。老歪有点傻眼,想这个贼也够本事的。邻居看老歪回来,爬在墙的另一边说:“老孟,你可回来了,初一,初二,你老婆,噢不对,你女儿她妈回家来住了两天,我想告诉你一声,又没办法联系。我当时奇怪她怎么会有钥匙,还以为是你们给的呢。”

这时女儿发现了一张纸条,出声念道:“凤凤,喜喜,妈妈没脸再见你们,妈妈欠了人家很多钱,有人要妈妈的命,妈妈只能把电视拉走顶帐了。妈妈再也不回来了,你们要听爸爸的话,好好……”老歪大声呵斥道:“别念了,这就是你们的那个亲娘做的,这就是你们的亲娘。你们给我记住,从今往后,她对于这个家来说,彻底死了,谁也不要提说她,更不允许见她。她也别让我碰见,碰见了,我会处灭她的。”女儿哭了,嘟嚷说:“妈妈怎么能这样啊,我再也不认她了。”老歪说:“她肯定是上次回来,就配了门上的钥匙,肯定是的。这也怪爸爸,要不是为省那十几块换锁钱,就不会这样了。”儿子少不更事,皱了眉头说:“爸爸,哪我要看动画片咋办?”老歪嘴皮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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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给每个人普调了一岁年龄,小的长大了一岁,老的又老了一岁,没有母亲的女儿早早学会了做饭,干家务,有时还得接送弟弟。老歪心疼也欣慰,对女儿关爱有加,很少指责。只一次针对女儿动起油锅炸吃面团,才发了一次火。女儿哭了,老歪才忙忙解释。时间有时很稠,有时很清,稠的时候想快反而更慢,清的时候想慢反而更快,但只往而不归的方向性却从不改变。一年后的又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对于上班族来说,是最百无聊赖的日子。老歪的工作也到了淡季,单位中兴起几个人AA制,或抓大头喝酒玩乐的小热潮。老歪因牵挂家中的孩子,酒桌上多数时候都是半途溜走的逃兵。

这天,老歪喝了点酒回到家里,女儿做好的米饭炒鸡蛋还留在饭桌上。他没有胃口,就收拾放回了厨房。正在做作业的女儿拿了个纸条过来说:“爸爸,刚才有个阿姨来电话,找你说有事,让你回来后给回个电话。”老歪接过看了看,是个手机号码,便腾出手拨通了电话。“喂,请问是哪位啊?”一个似曾熟悉的女人声音,让老歪琢磨不定,“我是孟杰,你是……?”“噢,是你啊,我以为你不敢给我打电话的。”对方笑了,“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可知道孟杰是你的大名,你外号叫老歪,歪有不正的意思,更是厉害的意思。”老歪的头轰地一下大了,知道了对方是谁,脱口说:“你是小赵,什么时候来得啊,住在什么地方了?”“亏你还没有忘,我来了好几天,住当然还是老地方了。”小赵说话总有种幽幽的粘粘的味道。“大呲牙,噢不,郭老板也来了吗?好久没见你们了。”老歪问,发现女儿站在一边,眼睛忽眨听着,就握了话筒说:“去写作业去,大人的事不要关心。”“你是真不知,还是故意问啊。”赵小姐在电话中怀疑的口气,问得老歪莫名其妙,同时觉出了什么,忙忙追问怎么回事。赵小姐却打住话题说:“别开玩笑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要是能出来,我在宾馆的房间里等你。”老歪犹豫了,赵小姐的话从线路上又传了过来。“房间就我一个人住,你来了,连续敲五下门就行,我等你。”老歪说:“有当紧事吗?我刚从单位回来,喝了点酒。”赵小姐说:“没什么事,只是想见见你了。我怎么闻不到你喝过酒啊,要是真喝了,那感觉不是更好吗!你忘了?”

老歪答应了,挂了电话又有点后悔,他把握不准赵小姐的真正意图,越想越复杂。但联系到大呲牙,又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他安顿女儿和儿子早些睡,自己洗了脸,漱了口,骑着自行车来到飞乐宾馆。在大门口,老歪存好了车子,心头又泛起了一阵嘀咕。曾经一夜情的记忆早已深深地烙进了老歪的脑子里。那是一种欲望空前的激情,今天是重拾旧欢呢?还是另有所图呢?是陷阱?还是蜜糖?如果说上一次是个意外,那么这一次算什么呢?如果说婚姻家庭是一截道德和责任的篱笆,那么现在的自己这样放浪,也是情有可原了。老歪已经明确赵小姐所为何事了,他感到有点肮脏,又觉得一种美好和无所谓,最后九十九个反对意见,被一百个理由打败。他走进大厅,没有乘电梯,而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了楼。

当老歪梦游一样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一点多,一通清洗使他重归现实。躺身在沙发上,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思考着拐了国家银行几千万元钱款,逃得不知所处的大呲牙可真够本事啊。不由为自己靠一份聊以糊口的工资过活而黯然。很快老歪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时,已是周六早晨七点多。电话里一个陌生男人问:“是孟杰家吗?”“是”老歪没作考虑回答了。“你是孟杰吗?”对方说话慢条斯理。“是,你有什么事,请说话。”老歪不耐烦了。“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找你有点事。”对方的口吻一变,把老歪吓得一闪身坐了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昨天晚上的事。心想坏了,难道出了问题。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歪自我安慰着,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林巧巧你认识吗?”对方又开始询问了。这一问老歪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想自己的前妻能不认识吗。“认识吗?”对方进一步追问。“认识,她是我的前妻,我们离婚快四年了。”老歪开始主动回答。“她死了,现在尸体放在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你过来认领一下吧。”

老歪去了,撩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单,他的前妻,过去曾和自己“战斗”几天都不服输的女人,面色清黑,双眼紧闭,牙床紧咬,身体单薄,静静地睡在长条平台上。老歪一点点撩开布单,只见前妻曾经哺育过一对儿女的乳房上,布满疤痕和淤血,有的很明显是烟火烫下的。再往下的肚腹上,一道一尺多长缝合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褐色的血水。他不忍再看,轻轻把布单重新盖好。法医过来,递给老歪一份尸体检验报告。老歪看着,法医说着。“主要的死因是粉品吸食过量,导致心律亢奋衰竭而死。次要的原因是,死者生前在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与多人发生性关系,并受到性虐待……”

回到公安局办公室,老歪说:“从法理上说,我们已经离婚,互相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了。现在她的父母亲都早已不在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外地,具体做什么,如何联系,我也不知道。一个就在咱们这里,你们应该通知一下他们,看如何处理。我不能做主的。”

公安便照着老歪提供的电话,打到了前妻的大哥家中。接电话的是前妻的嫂子,听明白了情况后,一叠声往外推,说什么男人不在家,她一个女人家也没办法,何况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又说她哥知道妹子吸粉后,互相之间早就不来往了,等等。老歪都听见了,他说:“这就是她的亲哥亲嫂子,他们不管的话,你们有什么吩咐和要求,只要不违法,没什么遗留的后患,就尽管对我说吧。”

半个月后,前妻的尸体火化了,老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他坐到沙发上,把一对儿女叫到身边说:“凤凤,喜喜,爸爸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你们的亲妈,前些天真得死了,尸体也已经火化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真正的没娘的孩子了。你们要记住她,是她给了你们生命,哺育了你们。她尽管有很多很多的毛病,但你们要记住她的好,忘记她的不是。因为对于你们来说,她没有错。”女儿懂事了,看着老歪沉重的表情,相信爸爸没有说谎。母子亲情,血脉相通,女儿哇地一声哭了。儿子还不明白世理,不知生死的大界,傻愣愣看着姐姐哭了,也跟着放声嚎啕起来。

20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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