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生活的十多年里,我搬了无数次家。而我的最后一站,便是咸宁侯村,它也是我住的最久的一个住处。之所以想要写一写,一则是这是我在北京的终点,再者,是这个村落在我走后一个来月就被推成了一片废墟,以后注定无处可寻了。
咸宁侯是我在北京居住过的最脏乱的村落。村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自建的楼房,青灰色的水泥墙皮没有任何装饰,楼和楼建的也极近,有的仅一个拳头的空隙,似乎没有哪家愿意为视线的开阔让出一点空间来。小巷子也仅容两个人通过,再主要点的街道也刚刚够一辆面包车通过,铺路的水泥板残缺错落高低不平。村里最主要的那条马路也疙疙瘩瘩七扭八拐,村西口在上下班更是经常性的堵塞。村里遍布垃圾桶,垃圾打扫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堆积的速度,常常污水横流苍蝇满天。尤其在下雨天,雨水与污水连成一片让人无处下脚。
在北京怎么会有这样破落的村庄!
我老家的村子干净整洁,房子布局横平竖直,粉刷着统一的颜色,沥青马路贯通东西南北,路边是排水沟绿化带,花木繁茂。
可是谁叫它不是北京呢!
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它房租便宜。这里是北京仅存的少数几个自建房区。忽略掉这些糟糕的外部环境,关起门来在哪里都是一样,门内才是我的生活,是我一个人不受打扰不迁就别人,自自在在的生活。正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房子虽小,布局却很合理。进门处是隔出来的厨房和卫生间,里面是卧室,有一扇朝西的大窗户。幸运的是紧邻我们的西边仍是平房,中午过后能有阳光照射进来,但光照时间很短,不多时便被远处的楼房给挡住了,这于我已经是很不错了,外面没有遮挡,还能看看蓝天和绿树,楼顶还能晒被子晾衣服望风发呆瞎溜达。
在这里的两年多,形成了固定的生活模式。
早上五点半起来,刷牙喝水练瑜伽。此时一束晨光正好被远处的玻璃反射进来,这个静谧的小屋便多了几分禅意。六点半结束运动,接下来的半小时是早饭时间,七点多收拾东西准备上班。
咸宁侯的清晨是热闹的,人流车流纷纷涌向村外。我骑了自行车见缝插针的穿梭着,先是经过一个铁道桥,再是一个丁字路口,第三个路口处便是双桥地铁站了,将自行车停在看车处就去地铁入口匆忙的排队。
看车处有一只叫笨笨的狗,它整日活的很快活,它认识很多人,见了人都很热情。如果你去摸一摸它,那它就要和你玩“你来逮我呀”的游戏了。笨笨又是一只可怜的狗,它的天地只有铁链子那么大的半圈,饥一顿饱一顿,有时没水了就那么渴着,整天与屎尿为伴,没有主人的抚摸,没有同伴的追逐,从来不知道奔跑是什么感觉。我常常给它带点吃的,摸摸它,虽然摸完两手黑油,但我所能给予的也只有这些了。记得冬天里的一个早上,我停好车照例去瞅它一眼,发现它竟生了几只小狗,就那么躺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几只小狗围在它身边吃奶。我找到它卖早点的主人问道:“你知道你家笨笨生小狗了吗?”“是吗!不知道啊!”手上仍忙个不停。直到笨笨下狗前,都看不出它有了狗,可怜的笨笨!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来地铁的这一路有各种商铺,一般逛的话也就去个超市,去那家张一元买花茶,去大娘饺子馆吃水饺和凉菜,还有一家京八珍卖的卤味很好吃。自从咸宁侯村有了拆迁的苗头,村内沿路的底商都不好干了,那些穿了制服的“地方武装”更像鬼子进村一样来回排查,做个生意就像搞地下工作一样难。
村子里有两个我所熟悉的早点摊子,有时候不想做饭了就去吃一顿。一家听口音是我的老乡,他们家做的水煎包很地道,肥嘟嘟的,外皮松软馅儿清香,挨着锅底的那一面是微焦的金黄色。以前是能吃八个包子的,后来和朋友一起吃了一次,才意识到这我饭量实在太骇人了,于是每次减为六个。他们家的胡辣汤也不错,里面很多添头,很多人来这边吃饭。还有一家也很有“家”味,他们卖的种类很多,一家三口人都在忙活,也都不紧不慢的,他们家的蒸包种类很多,还有炸油条炸韭菜盒子,有豆腐脑豆浆之类,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这一家不如第一家热闹,但老客很多,感觉很多村子里的人也来吃,颇有点大茶馆的感觉。
平时周末买菜我都去村子南边马路对面的东郊市场,这是个很大的菜市场,各种日用百货,蔬菜瓜果,米面粮油,服饰,海鲜肉类,二手电器应有尽有,不但零卖也搞批发。在咸宁侯住的这些年,我几乎都是从这里买菜,一买买一个星期的,吃完到下周末再出来买,几乎不从村子里买。我很少从外面吃饭,更是从来没订过外卖,自己做饭干净卫生不说还很实惠。听说这个市场也拆迁了,那就很可惜了,那么多商家都要另寻生计。
一个城市的菜市场总是充满情怀的地方,它是红尘烟火,是世俗人间。北京的发展太快了,它容不下那些看起来不体面的犄角旮旯,先是住在石景山时的法海寺早市,再是老山早市,现在又是这个东郊市场,全都消失了。我们这些外来人尚且唏嘘不已,更别说那些北京土著们了。
周末还有一个好去处要说一说,在步行可到的村西边,有一个杜仲公园颇具规模,有点像半野生状态的一个公园。春来还能去里面挖野菜,公园的外围人比较少,在里面走上一圈也很闲适。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沿着公园往南的那一片区域也都是成片的绿化园林,那里人更稀少,更适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的瞎逛消遣,只遗憾发现的太晚了。
在这边我没有朋友,所熟识的一个是每月都打交道的二房东,交情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一个是二房东的上家房东,也就是在房顶种菜的人家,这个阿姨给了我很多温暖的回忆,我周末休息时若是见着她在侍弄菜,就去她的菜园子参观参观顺便唠嗑,我们谈天气谈养花谈种菜,她还很大方的让我分享她的菜,我有几盆花房间里放不开了也放在她的园子里;再一个就是我的邻居,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和她的儿子老公。她家里是很热闹的,关着门都能听到她喊儿子的声音。开着门做饭时她偶尔也会出来倚在我门框上和我闲聊几句,说说房租又涨了呀,跟我学学怎么做饭啊。现在我离开了那里,不知这些过客们又都去了哪里。
咸宁侯村伴随着广渠路的绿化改造就这么夷为了废墟。那个晒满了衣服被子的楼顶,那个楼顶上房东的菜院子,那个摆满了绿植的窗台和随风扬起的花色纱帘,那个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泡茶,一个人发呆的日子都只能存在记忆里了。楼前几乎干涸了的臭河沟和楼后常常鸣笛的火车道都不能阻碍我对这里的热爱。住在这里的日子都变慢了,我认真的生活,内心平静而充盈。
在北京,具体搬了多少次家,也唯有淘宝的收货地址那里能清楚的记全面吧。而给了我最后栖居地的咸宁侯,它用它川流不息的居民,高低错落的楼群,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组合成了我心中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