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吉田兼好《徒然草》
总是忙忙地犯着懒,月余没有动笔了,脑子里杂乱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也算是暂时忙完了一个死线,终于能喘口气了,睡个六小时的好觉。于是,其实没什么思路,但还是提起了笔,想在这个只有10℃,恰好裹着棉被就能模拟“故都深秋”之感的凌晨,梳理近五个月以来的生活。
前些日子重读自己一四年初写的「德国小记」,脑子里还记得清楚,当时正处在一种误以为自己爬出井来了的状态,文章字里行间,让人回想起当时强装振作的情绪,想想竟已是十六个月之前的事了。最近总喜欢用“庆幸”这个词,庆幸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HiWi的工作;庆幸这学期的课程表不算太满;庆幸宿舍附近有个面包店周日营业;庆幸心里有个人可以惦记着,忙了累了,想到便能自带“摸摸头”效果;庆幸每日每日突如其来的琐事,也没能给我的小日子带来任何成吨的伤害。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缓缓地,水一样淌着。
不知道这份感恩的情绪是何时停驻在心里的。早些时候,还总把“诸事不顺”挂在嘴边的时候,并没有这么爱笑。最近慢慢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痴呆儿前兆了,常是咧个嘴,发现朵新奇的花儿要看个端详,遇见个萌娃子也得扯着一口不流利的德语调戏两下,有几次远远地追上了公交车,超激动地向司机道谢,大概是自己表情太戏剧化了吧,扭头发现半车厢德意志扑克脸盯着我,那感觉真是尴尬又酸爽。说不清是先开始笑的,还是先开始留意生活里这些零星片刻的美妙。隐约想起年初还陷在烦躁情绪里的时候,学着对自己说“停下来,不要想了。”也许是这句话真有什么魔力,说得次数多了,慢慢便不再轻易误解生活在和我作对,“与生活和解”是此含义?
朋友说我的作息时间像个老人,十一点睡,第二天一早五六点便爬起来了。吃完早饭刷了碗,超市刚好开门,悠悠达达闲逛一圈,敛几样蔬菜水果,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早晨。(好像暴露了我无所事事的状态啊,其实并不是这样哒。)不得不说,我确实没再把三五年内的目标当作励志警句一样天天揣在兜儿里挂在嘴边了,虽然有人问起时,我也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心里知道,说出口的,就只是给别人听的罢了。我愿意积极地将我的做法理解为“活在当下”,不顾虑太多长远的可能即将存在但仍未发生的问题,不翻来覆去把种种琐事在心里抱怨个一百遍,不死抓着既定的事实宣泄不满的情绪。我并没有“在鬼门前走过一遭”这种恐怖的经历,我是指肉体上,所以每个清晨对我来说都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走在路上也会因为各种好奇心而忽然停下来,甚至找路人提问搭讪,我想也许就是这一点让我自带老人气场了吧。但真的少了一些冲劲儿,在一个二十三岁的年纪,过着好似六十三岁的生活,不能怪这小镇安宁得太让人想要拥抱生活本身了。
这学期实验室的搬砖工作可算是最大的收获,其实还没能学到太多“奇技淫巧”,但愈发浓重的学习欲望告诉我,我找对了门儿。友善的德国师姐,身为小老板,从不在只言片语里流露出指导者的姿态,把我这只负基础的小白,领出了起初惴惴不安的状态;自始至终都在为我鼓劲儿,理解我在课程上消耗的精力,安排适量适合难度的任务,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一封封充满白痴问题的邮件,让人多想好好做出点成果,不辜负了她的帮助。大老板诺丁教授,虽然有他出席的组会,还是不由自主更紧张一些,但我也在慢慢学着和师姐一起称呼他埃尔玛(名)。很难忘记误打误撞被他录用的那次,也是第一次与他谈话,聊到最后他提起自己的中国女婿,讲起女儿婚礼上自己那篇让在场德国人惊叹、中国人无语的中文感言。也难忘记自己壮着胆子参加的那次 Friday beer time 上,他幽默地为我讲解“啤酒元素周期表”,那些独特的德式啤酒,和那些“明显不太好喝”的美式啤酒;说起自己有个热衷收集啤酒瓶盖儿的朋友,所以出门在外无论喝到哪儿,他都记着把盖子带回来拿给朋友;表演如何完美地倒出一瓶啤酒,如何把最后的一点儿酒摇晃出美妙的啤酒花儿;还有,在碰杯时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弯着嘴角鼓励我完成人生中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唯一一次会议投稿的计划。还有身处于德国同事中,显得过于逗乐儿的哥伦比亚师兄,好几次下午三点多刚开完小会,他便拽着全办公室的人来个 coffee time,“没有 coffee time 怎么能继续搬好砖呢?”他如是说。想想大北航每天忙到半夜的小伙伴们,也真是让人无力反驳…
引「城南旧事」里一句话,“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地走下去,这是父亲给我人生第一个教育,事事要学会‘自个儿’。”我在看到这句话的当下就有种说不清的宽慰之感,一种“原来如此”的欣悦——这段时间的与自己作对,只是在学着适应这种“自个儿”的生活状态罢了,想到,便觉得值得了。
2015/7/30 Erlang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