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又名:两个直男互相掰弯的武侠故事。
虽然是耽美,但想写的不仅是耽美。
第二篇 初冬现红
【十】
半月后,剑客提两把剑到他面前。
此时已初冬,夜下寒凉,街上人影寥寥,有水汽薄薄游弥。
剑客在远处便看到他一人立在漆漆街旁,头上悬着一盏客栈的红灯,影长条。
剑客心中升起一股怜意,他想,他就是一个人从小到现在,这般模样。
他显然也看到了他,白衣在黑夜里,总是更显眼。
他对来到很少的人道:“我刚才看到你走来,第一次发现你真的是个剑客。”
“因为我提着剑吗?”
“以前你也带剑,但总像只是个装饰,但刚才,还有现在,我相信你是上官临云的弟子了。”
剑客浅浅一笑,递出手中的一把。
“给我的?”
“嗯。”
“这是什么剑?也孟师傅做的?”
“不是他做的,这是我之前用的剑。”
他打量手上的剑,此剑的确不新,外观直显得陈旧。剑鞘上涂的漆也脱落了好几处。
这本就是送的,他自然什么都不会嫌弃。
更加上,以他对剑客的了解,会送把旧剑给他,其中…他很快猜了猜,道:“这,是你什么时候用的?”
“在师父那入门学剑时用的,跟了我三年。”
“怪不得素的多,也无甚装饰。”
“你知道刃是会越切学利的,这把剑的剑刃很利。”
“那时你经常用它切东西啊…?”他探声问道。
“是。”
“切什么东西啊…?”那厢声音突然作怯了道。
剑客看他一眼,道:“木头。”
“哦哦,切的是木头。”
“嗯,学剑时劈竹断木,每日都会练习。”
“既然是你拜师时用的剑,那一定对你很有意义,你现在送给我了?”
“嗯。”剑客点点头,“后面我又换了好几把,一柄比一柄更好。这把是我最差的剑,因为它什么也没雕,做工也粗糙,唯一的优点是它很利,而且用久了,剑柄早被磨的很光滑,用起来虎口不会伤。”
“原来你想的这么周到,知道我也不需要用多精致好看的剑,就给了我把最实用的。”他笑道。
“嗯。”
“这把剑也承载你很多胜绩吧?”
“胜绩?”剑客笑了,“没有,它从来都是输的。”
“输的?”
“就因为它都是输,还被人打不断,弄不坏,所以才更实用,也更适合你啊。”
“!”他眨眨眼,“哦…”了声,“那还真是实用…”
“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件关于这把剑的往事。”
“你说。”
“这把剑和我,最后是因为剑术太差,被劝退出师门的。”
“什么,太差?你,你还太差…?!”
剑客点点头。
“你既然能送礼给上官前辈,那一定是那么多弟子里他印象深刻的,看重过的,怎么都不可能是太差。”
“最初我确实很出色,剑术虽算不上最好,但好在踏实勤勉,所以也可以逐在前列。但过了两年,我的剑法一下日落千丈,连以前能切断的木头都切不断了,速度慢了很多。”
“为什么?是因为她吗?”
剑客摇摇头,道:“不是她,那时还未遇到她。”
“那是为什么?”
“因为师父所教的基本剑数我已经学会了,我想自己创造新的,所以就去试了,结果不太顺利,速度和力量反而更弱。”
“嗯…这也可以理解。刚开始往往都是失败的,那上官前辈怎么说?”
剑客笑了笑,道:“他没怎么说,师门年年有新弟子,旧弟子也有许多,就算是他曾重视的,其实也不曾交情很多。师父要看很多人,所以一个落下,他自然就不多看,转而看其他人了。”
“嗯,那后来呢?”
“师父虽不看我,同门的师兄师弟们却会看。我正直年少,也不懂遮蔽,想的剑法越来越不走常纲,也越来越不符合师门剑术原本的规定。看到的都会对我说,你会不会用剑,怎么胡乱瞎改,好好再学学吧。”
他听着思索片刻道:“那那时你掌握基本功了吗?”
剑客道:“我认为我掌握了,其他人人为没有。”
他再问道:“你们所认为的差别在哪?”
“差别啊…”剑客笑了笑,道:“我认为的基本功,是一个会点武功,一晚上就可以学会使剑的程度。而他们认为的基本功可能是需要熟练学会一套剑法,使的很好才剑基本功,才可能可以去做其他尝试。”
“我觉得你们认为的都没有错,不过我喜欢你说的这种。”
“我也并未觉得他们有错,只是有些无奈自己的想法不被理解。在我看来,一个剑客,未必一定要有高超的剑术,也不该用剑术高低来判断是不是个好剑客。
就像我用当时师父教的可以很熟练,但用自己琢磨的却如小儿般笨拙。你说我是好还是差?”
“当然是好,别人只会学其他人造的,可你会举一反三,试着自己的。”
“我认为一个剑客,他只要手里拿着剑,会用剑做他想做的事,那他就是个剑客。功夫有高低,但却无优劣。你说是不是?”
“是的。”
“所以后来我因师兄们评估的剑术太差,被劝退了。但因师门对我有栽培之恩,所以逢年过节,我依然会去看师父。至于名声…自然是真没什么名声。”
“我觉得你是个有名声的人。”
剑客又笑了:“哪里像了?”
“因为你明显现在混的不差,又有很多银子…最重要的是,虽然你提起女人时总是很忧伤和不安,但你提起你的剑术时,有种自傲与自信。所以你就算不是大名声,也一定是个小有名声的人。”
“有没有名声这事我还真没在意。但写吧剑的往事我告诉了你。”
“好像我收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它是一把自由任性的剑。”
他忍不住笑了:“自由任性,确实是自由任性啊。”
“你可以用它做任何想做的事,防身,抓贼,切木头,切西瓜。”
“好,还可以用它挑开酒坛的红纸。”
白衣剑客袖抽三尺青峰,飘忽一道,清辉下身形悬飞,唰唰剑音。不消三次眨眼间,他已收势回身。
“看清楚了吗?”
“没有。”
“看不清楚的招才是厉害的。”
“对,好厉害,你真的是上官临云的弟子!”他兴奋又重复了逼话。
“我放慢再做一遍,只要学会这一招,你也可以随机应变。”
“好!”
白衣剑客长剑一出,身旁人儿同时挺剑,二人一左一右,刃穿叶落。
人们对好的,不好的总有一个刻着尺度的标准,
这个标准是不是最正确的,谁都可以说三天三夜。
但有一些人可能并不在意。
他们更爱做让自己舒服愉快的事,
也爱让别人卸去这些标准,一起舒服愉悦,
对白衣剑客来说,他只要用着剑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称得上是个剑客。
对另一位来说,用不用剑根本不重要,他用,只是因为有人希望他行走江湖更安全。这份心意,别说是剑,哪怕送来的是把榔头斧头锤子,只要对方真挚的希望,他就愿意学。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十一】
二人一阵刀光剑影,月下潇潇落叶。
白衣剑客挺剑横出,纷纷叶下剑刃竟拈住了一朵缓缓而下的黄花。
身旁人挥去眼前的落叶,猛地收剑定睛。
这一刻他看剑客的眼神再也不一样了。
“你…你到底是谁啊?”
“我就是个普通剑客,和其他剑客没什么两样。”
“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为什么这么问?”
“乱叶中一剑止黄花,我虽然不太懂剑术,但也知要达到这功力,一定是要相当厉害的才是。”
白衣剑客腕转青峰,收剑负手,黄花轻轻摇摇,随之飘落。
“那些高手都是一剑穿花,我不过是用剑拈了一片,比不了他们。”
身旁人看着他的侧脸,他知若他不肯说,他问再多也是没用的。况且,他也是一时好奇,也并没那么在意剑客是何身份。
所以他道:“不管你是谁,说的有多少真多少假,我知道你很厉害,而且人很善良,对争名夺利也没有兴趣,是个被被往事所伤,又普通的花心男人。”
剑客看他,唇角弯起:“方才的剑招都记住了?”
“重复耍了快五十遍了,还能不记得?”
“怎么样,觉得难吗?”
“不难啊,这剑招挺简单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剑术?”
“上官前辈的吗?”
“是他的其中一招。”
“这一招如此易学?”
“越是厉害的招数越不会复杂,只不过对每一招要掌握的力度技巧,微乎其微。所以,优劣不过瞬息间,有时稍慢一些,几年都追不上。”
“那我耍的一定是最慢的。”
“但对你来说,强盗小偷来了,你可以让他们不伤身都打跑就行了。”
他眨眼看着他,心理有种说不出的什么,热热暖暖的。
“你怎么确定我的拳头打不过坏家伙,一定要加学个剑才行?”
“我不确定,也许你打得过。但是,”剑客道:“我不放心。”
“多不放心啊?”
“你一个人风餐露宿,走南闯北,近年来强盗劫匪多的事,越偏僻的城郊越容易出问题。”
“可我今年一年都在这,并没准备去他城啊。为什么不放心?”
“你今晚的问题可真多。”剑客看着他道。
“我知道了,是不是有阴谋?可能有什么惊天大事要发生,所以你要我学剑,之后可以一起战敌。”
“真要和大阴谋打架,我现在教你这一招太晚了吧。”剑客故意干干皮笑肉不笑。
“那,你真的是怕我被欺负啊?”
“再多问就是假的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陈剑,又看着眼前人上前一步的白色背影。
突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从心中生出。
他从未有过这感觉,所以很欣奇,甚至欣奇的有些鼻头一塞。
“这是为什么…”他自语到,明明感觉很高兴,却高兴的有些酸疼。
“喂!”他喊住剑客,道:“想喝什么酒,我去买!”
剑客回身,看着他,道:“今晚不喝了。”
他依然没有上前,两人不近不远相望,剑已经练完了,又不喝酒,那岂不是也没什么理由在待一起。
他心中有些近涩的失落,眉头一皱,道:“那,你要回去了吗?”
剑客点点头:“嗯,初冬了,夜愈深愈冷。”
“你怎么不是个姑娘呢?”
他忍不住又说了这句,每次他说这句,都会更煞有其事几分,说多了几次,他真的有些抱怨剑客为什么不是个姑娘。
如果他是个姑娘…恐怕他恨不得抱上去再亲两口,再戏他一句,“你怎么那么别扭呢,关心我还绕那么大个圈子。”
“阁下想要姑娘,还可以再试一试。”剑客那厢浅浅笑道,一双眼眸像映着和煦的风,毫无清冷之意。复又染了一层他色,道:“我走了。”
“哎,你别说这句。”
“那我说哪句?”
“你别说你走了,我连你叫什么住在哪都不知道。你就说回见,说回见就可以了。”
“那好,回见。”
“回见!”
他看他转身而行,看着手里的陈剑发了好一阵呆,他眨眨眼,心中那莫名的感觉还是毫无头绪。
难道…是因为他教我练剑,有点像授徒的师父,所以感觉才和之前不太一样?
也不是啊,我又没有过师父,我怎么知道师徒什么感觉。
哎,我是不是有病啊,
怎么总遗憾他不是个女的呢,他一堂堂男子汉也完全不像个女的啊。
真奇怪。
恐怕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本空空如虚的世界,已经没那么彻底的空了。
加了一点点,加到他有时都会忘了这份迷茫。
【十二】
有时有的话不能乱说,因为天会听见,听见就给你来这么一遭。
比如那句“我走了”。
这天下起了细细的雪,街头巷子一日之内添了银妆,更是不过申时,便已落日星升。
他在新的饭馆做活儿已有两个多月了,身强力壮,端的了盘子送的了货,所以掌柜给他加了钱,他可以给自己买上更暖和些的衣服。
恰好,今天他新添了护手。
细雪在黑夜里,漫漫扬扬,像飘下的轻柔棉絮,温柔且薄凉。
这条街他每日都走,上一次也是在这和剑客学的剑,这样一想,又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不知他在忙什么,是不是已经找到第十四个,风花雪月去了。
所以,人想到什么时,还真容易看到什么,
这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想多了某一次就灵验了。
但他却骇然一惊,他的漂泊生活那么久以来都是波澜不惊,小事升天,大事没有。
但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皑皑雪中,剑客倚坐墙角,他身上的白衣与雪容成一体,低首半饧着眸,发上也是笼了层雪,只是更乍眼的是他身上鲜红流淌的东西,那分明是血!
他急忙上前,心中七上八下乱了好几拍。
他蹲到剑客面前,他面颊惨白,唇上毫无血色,但眼睛却没有完全闭上,眉头一皱,还可以说话。
“我背你找大夫!”
“别,我点了自己穴脉,先别动我,血是止住的。”
“那我送你回家,你坐这不冷啊?”
“回,回不了…先冷着吧。”
剑客垂着头,还能吐字,还能说话。
他把刚新买的护手往那人手里一塞,给他套上:“我新买的,就这能暖和点。”
“嗯…可能是暖的,我现在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
“那是因为你正好伤了,伤重的人都感觉不到冷热疼的。”
“哦…”剑客还能笑,有气无力点点头。
“你被谁弄伤的,比剑输的吗?”
剑客又摇摇头,道:“比剑没有输的,只有死的。所以我为了活命,都很少与胆大的人比。”
“那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剑客轻轻咳嗽了下,显得弱极了,他不好意思道:“第十四个…”
“你是被女人报复的啊。”
“我不知道她会武功,武功还不差,追的上我,还带了刀。我又不打女人,被她抓到一转身,她那把匕首就刺进来了。”
剑客说的很慢,但还能说的很清楚。
所以他也问的很清楚:“后来呢?”
“后来她哇一下哭了,我捂着胸口去安慰她没事,把她哄好了她不哭了,我才脱的了身,结果突然血一直流,走到这就支撑不住了。”
“你还真对谁都好,对刺你的都好。”
“我怕我不哄,她刺我第二刀…”
他听完他说的,心中却升起不属于自己的难受,他第一次为别人难受,为别人难受原来这么难受。
他眼中一湿,眉头蹙的比剑客还紧,重复道:“你不疼啊。”
“不疼,就刚一下有点疼。”剑客说的是真的,血流多的时候都不疼的。
“我说,你其实是个姑娘也挺好的。”剑客又补了句。
“我要是是姑娘,肯定躲你这种人远远的,幸好我不是,你还害不到我。”
“这时候,有酒就好了…”他慢条斯理喃喃道。
“受伤不能喝酒。”
“不能动,不能喝酒,说话又很累。”
剑客显得有些困,眼睛半抬不抬,像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就能像在家睡觉一样一睡入大梦。
“你别睡。”他道。
“为什么啊?”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剑客本已神游,但听了这话,睁了些眼摇摇头,“不,我自己回去。”
“你这样怎么回去?”
“过一个时辰,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他踌躇了会儿,道:“那,你来我家呢。我家没有别人,只有我。”
“去你家啊?”
“嗯。”
“那是可以的。”
他看了剑客一眼,要不是他现在的模样那么让人心疼,他都不忍心说一句:你是不是就等着这机会啊。
“走走,现在就去你家。”
“你不是不能动吗?”
“但我觉得冷了。”
剑客说的也是真的,血液开始通了,人就会感觉到冷,冷到牙齿发颤,冷到如掉冰窟。
他见状也是差点红了眼圈,把人的手往自己脖颈一带,便背起了他。
走了两三盏茶的时间,剑客到了他家。
是一间真破庙。
“破庙?”
“嗯,但是屋顶没有缺瓦,下雨从来不会漏水,所以我觉得挺好的,就一直住在这。”
“我也觉得挺好的,宽敞,有菩萨。”
他把他倚着墙放在草铺上,他身上也都沾了剑客的血,剑客本来就是穿一身白衣服,现在到处都是红的,他多看一眼,心理就多绞一分的难受。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这条命?”他有点埋怨。
“人能活都是不想死的,但有时也会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不能因为过去一个女人,就对自己那么无所谓。”
“我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她……”他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无奈道,“久了也有点无所谓了。”
“可我挺有所谓的。”
剑客看着他道:“以前总有女人为了让我多关心一些,会多流些眼泪,多柔弱一些。现在我发现这确实不差,人一显得可怜兮兮,就会被人关心,这时的感觉,真让人留恋。”
“对,你现在就是那些女人的角色。”
这话剑客非常不爱听,他道:“我要是能躲开,肯定不被她刺到!”
“你一抱女人,估计连魂都没了,还能想她会不会刺你?”
“第十四个,只是运气不好…下一个看仔细点。”
他飞了个白眼给他。
其实他一直没有停,他找到一些药,专门治外伤的,这是漂泊必备。
他掀开他的衣襟,胸口这血肉模糊,刀口刺进的皮肉翻飞。
看的到冷气倒抽,如果这伤在自己身上,他估计也没那么所谓,可在白衣剑客身上,他就觉得无比的疼。
“你忍着,我给你上药。”
“我只是带你喝了几次酒,你却在救我的命。”剑客像是自言自语,有药撒上,他蹙眉不坑疼,面上落下薄薄冷汗。
“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你长得比较好看吧。”
他很心疼他的疼,所以他一定得说些乐子,配合着让他分散好受些。
“阁,阁下好眼光,我也爱以貌取人。”
伤口处理完了。
他两也静了片刻,静只闻呼吸声。
“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你的名字?”剑客道。
“不准备,我还没取好。”
“取好要告诉我。”
“好。”
“你住这冬天会冷吧?”
“我一个年轻男人,早习惯了。”
“这种事习惯不了的,冷就是冷,热就是热。”
“你想干嘛,送棉被送衣服匡扶贫穷啊?”
“嗯”剑客点点头。
“你不如把自己送给我得了。”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他问了一半,也疑惑了,为什么要把他送给我啊?我要他干嘛。
他没搞清楚,看看他,道:“不知道,可能我觉得你比较实用吧。”
剑客也好奇的看着他,剑客纵横人间那么多年,但他对关乎感情的事其实很不在行,经常陷入自我怀疑。不然为什么有女子毅然决然离开他,又有女子又毫无理由不见他,还有女子无故愤怒到刺伤他。
他其实都不太懂,所以他也不太懂现在自己的心情。
因为他挺想点头答应的。
但他也得问自己一句,为什么不是是他送给他,而是他送给他?
行吧,无论谁送谁,
他两突的都笑了。
此时得有酒。
“没有酒,但有水,喝不喝?”他对剑客道。
“喝,喝水也是可以喝醉的。”
他去盛了两罐水,马上回到剑客身边,递他一罐,道:“来,喝。”
二人轻轻一碰,清水入喉。
“涩吗?”
“挺甜的。”
“小时候,赢的时候,欢喜的时候,现在是哪个时候?”
剑客低头思付,笑了笑:“赢的时候。”
“你真是总赢。”
“你让我赢的。”
破庙外飞絮依旧,破庙里,不,他的家中升着暖身的火。白衣剑客阖眸睡了,另一人也渐渐生困,墙头没倚稳,草铺上一倒,睡了去。
二人皆无梦,却似安甜。
【十三】
火堆的火是会燃尽的,
一燃尽,热量就会散去,瑞雪会下一天一夜。
今年的雪就是棉絮,安静的悠悠扬扬。
他先一个寒颤被冷醒,因为唯一一床棉被给剑客了。
他哆嗦了下,心中有些抽眉,并非不可以一起裹着被子,对剑客好,对他也好。
可他也不知执拗个什么劲,非把一床棉被包粽子似的把人包起来,自己跑旁边受冷去了。
现在他后悔了。
一是没想到冷这件事,真的习惯不了。
每一年他都会冷,也不会因为挨的冷多了就不冷了。伤也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受的伤多,下一次受伤就少疼了。
二是他真不该鬼使神差的扭捏,就该裹着被子一起睡,搞不定现在睡的还香呢。
他冷到抱身哆嗦时,也只听那角落传来虚弱的声音,剑客胸口有伤,只能依墙坐着睡,那厢微弱道:“你醒了就这么傻坐着啊。”
他侧头看人:“你也醒了?”
“火灭了,热没了,就算裹着厚被子,有伤的人也是会冷的。不但会冷,还会疼,一冷一疼,我比你还睡不着。”
“那我再生把火。”
“再生烧着也会慢慢灭了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有没有洁癖啊?”
剑客道:“没有。有我就不会来这了。”
他又道:“你肯定有,吃饭喝酒都特别小心,不会弄脏衣服。”
剑客无奈道:“你穿白衣服,也会变得小心的。”
“那你怕不怕臭啊?”
“哪种臭?”
“三天没洗澡的臭。”
“不怕,三天没洗澡算什么,心不臭哪都不臭。”
“如果你都不嫌弃,不怕,那我,那我和你裹一个被子,你介意吗?”
“哎…”剑客叹了口气。
“你叹气什么?”
“我说了那么多,现在感觉很渴,只想你进来前,能递我口水喝。”
“哦…”
他立刻给他罐水,放他惨白的唇边,剑客低头喝进。
他笑了笑:“真好喝啊。”
“比酒还好喝?”
“人渴的时候,水是最好喝的。还是被喂着喝,那就像甘泉一样好喝了。”
他自己也喝了口,润了润喉。
“你快进来吧,”剑客抬眼有气无力道,“我不想自己冷死,也不想看你被冷死。”
“那我进来了,嗯,还得把外衣脱了。”
“你脱嘛,又不是小姑娘,脱衣服还要和我说。”
他想也是,所以大大方方把外衣脱了,只着了中衣,寒风从破庙关不拢的门缝里一钻,他一个机灵钻进剑客的棉被里。
登时他感觉到的也不是应该有的暖和,
是身旁那人冰一样的手手脚脚。
剑客不能动,他笑着道:“你进来后,我觉得不太冷了。”
他本想跟他斗个嘴,比如来一句:但我好像在你旁边更冷了。
可是,他却没这个出口的欲望,以往他一定很乐意怼侃回去。
但现在,他眉下一沉,道:“我靠你近点,你要觉得很冷,可以挨着我。”
剑客也有些意外,他测过头,慢慢吐出句:“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心肠好,但你对我一直很好,给我花钱,请我喝酒,送我剑,又教我剑法。现在你这个模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
“觉得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如果我刚认识你时你受伤,我也不会多管你。可你偏偏这时候…”
剑客眨眨眼,因疑惑,片刻有些忘记了疼痛,只等他说。
“别人开始把你当挺重要的朋友了,你却不爱惜自己,让人担心。”
他说完觉得畅快多了,果然那些奇怪的心情多数在于埋怨,埋怨这个人的心思,生气这个人的习惯,还有没说出来的心酸心疼。
剑客沉凝片刻,缓缓道:“我虽然有时悲观了点,但还是很惜命的,阁下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在关心我。能被一个比其他人更了解,包容的人关心,心理其实很高兴。”
他也沉默了片刻,蹙眉叹息道:“无论你有多难受,多想就这么算了,但也再坚持下吧。”
他会这么说,没像其他女子的反应,如“那就好”,或者突地感动流泪道放心,都因他了解剑客。
他知道剑客这么说的深处是什么,
这是一个真的会痛苦的人,所以他必定经常在这种时候想“算了吧。”
但他不能让他“算了”,就算这是他自己想的,他也不想让他“算了”。
这出于的就是纯粹利己的私心。
他喜欢和这个人喝酒,喜欢和这个人说话,也喜欢这个人的样貌,就算他自己无数次想“算了”,他都不能答应,他得再陪陪从来都没人陪的他。
剑客听罢,一愣,马上也像全然明白了。
他露出一丝轻松与释然,这是又被看破却在被真切宽容的暖意。
剑客比谁都清楚自己,清楚自己无所谓背后的漫漫疲惫,那的确是对自己的不够爱惜。
无所谓死虽不如等死找死那么矫情,
但也并非是一个说的出口的好心态啊。
所以他挪了挪身子,忍痛自己挨近了些,身旁人猛地一惊,差点骂道:“你动什么”
“我冷,你不挨我,只好我挨你。”剑客又眼神示意了下,轻声安抚:“别生气嘛,你说的我都明白,我难得交到一个可以一起喝酒钻被窝的朋友,还舍不得那么快归西。搞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赖着不去,烦煞阁下。”
他将自己身子往剑客边上挨了挨,紧了紧棉被,看人一眼道:“你就是损友…”
“好好,损友…”剑客阖起眸迷迷糊糊又犯了困,脑袋越垂越低,呢喏着。
他当然也坐着不敢多动,怕扯到人的伤,只能闭起眼睛再是睡去。
睡去之时,忽的一种心惊之感刹那划过,惹的他猛又睁眼。
对他来说,无前无后的岁月光阴,本是虚妄无气力的一事,但现在他却有些怕。
人与人的交集,也是无前无后的,有时错过一瞬,就再也没有下一瞬了。
人真正体会到这个道理,就会知道这种感受多么心惊和无奈。
他抓过剑客冰冷的手放自己怀里,没有多余的含义。
他只是觉得他该做的更好才不叫留憾,剑客那么冷,他能暖,就得够足的暖。
又尽了尽己所能,再挨紧了他。
只有这样做,他内心瞬然的不安与害怕才消散,他足够无愧于心时就不会有惊有怕。
剑客的手本是冷如冰,慢慢也被敷热了起来。
他心中此刻才有了丝满足,终于可以安心阖眸一睡了。
【十四】
天亮了。
有一大抹亮色透光从门缝里穿进来。
这一夜里,其实最有变化的倒不是剑客,是他。
他先醒,因为他还要去饭馆当差,所以他本想偷偷不惊醒人的慢慢挪出去。
奈何他略微一动,剑客也敏锐的醒了。
剑客的脸从未有如此煞白时,夜里看不清,白日就明显的很。
“你昨晚有点奇怪,问的问题少,为什么也问的少,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
剑客识别人目总有一套,一些事上又问的很准。
但他就和没听到似的,低下几层音,对他轻柔的道:“你有没有好点?”
剑客抬眼看了身旁人一眼。
“你要是真把我当女人看,我可一点不觉得好。”
“为什么?”
“因为你这模样我眼熟,我哄她们时也是这样。”
“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敢说你不喜欢?”
“这,这倒没有。”
“挺喜欢的话那就受着。”
“……”
“嗯,怎么这么看我?”
“我这伤确实不该受,一受感觉哪哪都不对。”
“破庙不适合养伤,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干嘛,我能动,等会儿自己回去。”
“你宁可挨着疼,也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
本来他们默认谁的事不想说,就不必多问。
但这个规则,在投入真情的时候,往往会被打破。容易言多,容易必失。
所以他也发现自己言过了,沉默闭上了嘴。
剑客道:“有时人不说一件事,也仅仅只是不说一件事罢了。和他与另一人的情谊并无关系。”
“我知道。”他道,“你一个人能回的了?”
“受伤了就得陪着送着啊,你何时也这般矫情。”
“不是。可能你这种人,很想让人这么待你。”
“为什么?”
“也许我才是真的怜香惜玉吧,哪个姑娘跟了我,绝对比跟了你好。”
“哈哈哈,这话挺中肯。”
剑客笑了,他也笑了。
他们像以往一样说说笑笑,以水代酒,各饮一罐。
他穿上外衣,开了破庙的门,敞亮白昼,飞雪已停。
剑客在后头看着他,突然愣神。
他见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孤独寂寞的人,
但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人物,普通到似乎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他这样的人;可他又那么不普通,不普通到也许找遍天涯海角都寻不出第二个。
他独自一人,却不觉凄楚;他甚是渺小,却在白昼下竟显得有些伟大。
剑客会这么想,是因为一个人挺有钱,去帮助穷人时,并不会觉得太有什么;但一个人很穷,他会心中毫无芥蒂的去帮助另一个有些钱的同龄人,这就很不一样。
这道理只要你体会过,就会明白他做的事是多不同,他对剑客的真诚,又为什么更难得。
你们有一天也一定会体会到这种难得,
体会到的时候,便会感慨世间的美好,世间如沐色阳光般的暖意。
“阁下要出门了吗?”
剑客在后头喊道。
“嗯,得出去干活。”
“三天后有空吗?”
“嗯,那天我休息,有空。”
“你陪我见一个人。”
“谁呀?”
“一个小姑娘。”
“又陪你见姑娘?”
“我身上有伤,本约好了那天见面,我怕我这模样没法逗她开心,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她漂亮吗?”
“不算漂亮,但很可爱。”
“多可爱?”
“嗯,你见到也一定会觉得她可爱的。”
剑客虽面容煞白,但浮出的笑已与往常无异。
准备出门的人没好气回头看眼这死性不改的,丢了句:“知道了。我去当差了,回见。”
“回见。”
破庙门被他合上,剑客这才从棉被里蹙眉出来,他倒抽口凉气,伤开始好的时候就是疼的哭爹喊娘的时候。
但他实在不想再劳烦他,所以他提起剑,咬咬牙,便向外走去。
其实有钱也挺好的,
因为这时候他可以不用用走的,他可以找抬轿子的人,然后送他回去。
所以他也是这么做的,很快就坐上了轿子。
其实他昨晚就可以这么做,
但是剑客觉得比起回自己家,不如多流点血,让他带他到他的住处,也就是这破庙。
也没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有时想见一个人时也说不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