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毛晓槐的用意
陆云轩回到台里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他看时间不早了,怕打扰师傅休息,正在犹豫给不给师傅打个电话,结果罗铁军的电话就过来了。两人于是约了在单位附近的一个茶馆见面,那里是罗铁军常去的一个地方,可以喝茶和下棋。
但也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曹巧巧的电话也跟着打了进来。
“云轩,出差回来了没?”曹巧巧的声音甜得有点发腻,这也是她一贯的风格。每次听到这声音,陆云轩心里都有点发麻。
曹巧巧是陆云轩的同事,长相一般,但特点是粘人,说话的感觉有点台湾女明星的味道,女性特征过头得让人感觉有点假的那种。她和陆云轩虽然同属新闻部,但她不是记者,只是后期编辑人员。在整个新闻部,所有人都知道这女人对陆云轩好,总想跟陆云轩有点儿什么似的。所以一般看到她往新闻部记者组办公室走,就会有同事故意提高嗓门坏笑着问“巧巧,你是来找我的吧?”
曹巧巧总是一句话甩回去:靠边自己玩儿去!
其实曹巧巧这个女人本性很善良,平时为人口碑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上了陆云轩,结果搞得自己在同事眼里形象都低了那么点。这原因陆云轩自己更没想明白,他也懒得问,以他那特立独行和略带孤傲的性格,也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他确实对曹巧巧这种类型的女人没兴趣,所以能坚守住自己,保持了纯洁的革命友谊。
“嗯,刚回。”陆云轩不太想跟她多纠缠,所以回话简短直接。
“哼,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话有点幽怨的感觉。
“没事打什么电话,我忙呢。”陆云轩回道。
“呵呵,没事你就不能打电话给我啊?”曹巧巧在电话里咯咯一笑,对陆云轩的话毫不介意。
陆云轩一边翻着包,看是否少带了东西,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你是有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要告诉我?快点说,我这会儿真有急事要出门,没空聊天呢。”
“没良心的,连句热乎话都没有。哼。”曹巧巧略带埋怨的说,“有个坏消息告诉你。毛晓槐喊你明天一大早去他办公室。”
毛晓槐是川东电视台新闻部副主任,和陆云轩同一年进台。此人新闻业务能力很一般,但有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长相很丑,眼睛一大一小,尤其是笑的时候,比鬼哭还难看。二是非常善于讨领导欢心,精通媚上的技术。所以,虽然与陆云轩同时进台,但他的爬升就比陆云轩快,从记者到记者组长再到副主任,几乎是两年一个台阶的进步。这让陆云轩很是不满。
陆云轩是个受传统保守教育影响比较深的人,从小被家庭灌输的就是“好好做事,听话,有能力的人就能成功”之类的心灵鸡汤。所以他从来就看不起那种靠拍马屁上去的人,更何况毛晓槐这样的人,他太知道他的斤两了。
所以当曹巧巧说到毛晓槐名字的时候,他习惯性的皱了下眉头。当听到还喊他去他办公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靠,什么东西?刚当上个破副主任没多久就摆臭架子,还喊我去他办公室?”陆云轩心想。
“他怎么让你通知我?”陆云轩有点奇怪。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今天在楼道里碰到我,就让我通知你啊。”曹巧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云轩瞬间明白毛晓槐的用意,就是故意摆给曹巧巧看的。用意有二,一是在曹巧巧面前显示他现在是高层领导了,可以命令人了。二是让陆云轩他难堪一下,灭灭他的傲气。
毛晓槐人丑却心不死,对女人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新闻部进来的女人,无论老少,他都会找尽一切机会主动靠近。可惜的是,看到他那张谄媚得恶心的脸,就没哪个女人敢接近他,能躲就躲。只可怜了那些刚进台的女实习生,碍于自己实习的身份,只能强颜欢笑敷衍,不敢明着拒绝。私下里都说他是个老色鬼。这样的人,自然也追过曹巧巧。
“这老色鬼说了具体什么事没?”陆云轩毫不客气的说他的绰号,他对人从来都是如此,直来直去,特别是那些让他看不起的人。
“好像是说你前天写的那条会议新闻稿不行,他给下了,要找你谈谈怎么写会议新闻。”曹巧巧说。
“什么?!凭他?来教我怎么写新闻稿?”陆云轩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他当领导当傻了吧?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别生气嘛。跟他一般见识干嘛。”曹巧巧听到陆云轩那么大火气,吓得赶紧劝解。
陆云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脸色也已转成赤红色,内心的愤怒促使他根本听不进曹巧巧的话:“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也不等曹巧巧说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马上回拨毛晓槐的手机。
“毛晓槐,你什么意思?我那稿子有什么问题?”
“什么?”刚接电话的毛晓槐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反问。
“你装什么装?你不是说我写的稿子有问题吗?还下了我的稿子。”陆云轩继续追问。
“哦。这事儿啊。”毛晓槐反应过来后,心里就坦然了,拿着腔调说,“云轩啊,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不过会议新闻稿不能那么写,还是要按规矩来。你那写法,怎么能叫新闻稿呢?”
在新闻部,陆云轩从来就不是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别人写稿子都是四平八稳,沿袭传统的套路,比如倒金字塔结构,5个W,官方的语言体系等。但他总喜欢尝试些新的变化,改变文体和文风的事他没少干过。以前的新闻部主任比较开明,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一般也不会太计较这些小的变化。但现在的新闻部主任是从报社调入的,有着几十年的时政报道工作经验,所以很讲究中规中矩的传统新闻报道模式。毛晓槐就是摸准了他这个特点,大力迎合,才在新旧领导交替后不降反升,一跃成为新领导身边的红人。
“那你说那叫什么?”陆云轩气乎乎地反问。
“我觉得,那就是一篇结构残缺,语言随意的白话短文。我们以后的新闻不能这么写。”毛晓槐口气也开始强硬起来。
陆云轩听了差点背过气去。他本想在电话里就跟他理论一番,但马上想到师傅还在等他,就把这个念头按了回去,直接回了句:“你少教训我,写新闻稿你还没格!”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毛晓槐也气得脸上的肌肉缠成了一块,让外人看来显得更加狰狞。
第8章 反思
夜。川东电视台附近的“有一家茶馆”。
川东这个地方的人,都好玩,夜生活丰富。川东属于盆地,气候湿润,大部分时间都是温暖的气候,所以本地人的夜生活基本都从晚上10点才开始。无论是酒吧还是茶馆,到了晚上,都生意火爆。陆云轩到“有一家茶馆”时,里面也早已座无虚席。罗铁军在028包间,看他进来,笑着说:“最近越来越没规矩了啊。迟到5分钟。”
陆云轩赶紧道歉。别看陆云轩对别人总是很冲很硬的那种,但在师傅面前,他还是很尊重的。这还是传统教育的结果——尊师。
罗铁军本来也没真责怪他,看他态度诚恳,就故意打趣道:“不会是找新女朋友了吧?师傅喊你都敢迟到。”
“师傅,你就别刺激我了。”陆云轩嘿嘿笑着说,“我是那种人嘛?”
“我这是替你老婆查查你的岗。”罗铁军回道,“你们分居两地,得有个人管着你。”
“行了,师傅,你就饶了我吧。我烦都烦不过来呢,哪有这闲心。”陆云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脸露惊讶的神色,“这是什么茶?味道很淳香啊,这个茶以前没在这里喝过?”
“就知道你嘴叼,对茶讲究。这是我特意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云南临沧古树红茶,那产茶的古树都上百年历史了。上次去云南拍片时当地朋友送的。你以为这小茶馆会上这种好茶给你?那不得赔死去。”罗铁军笑骂道,然后主动给他再倒上一杯。
“那师傅你别小气藏着掖着,把你家里那一盒都给我。”陆云轩听得两眼放光,直接索要。
“滚一边儿去!我自己都不够喝呢,还有你的份儿?”罗铁军斩钉截铁打消他这个不正当念想,“别说茶了,给我说说,又谁惹你了?一进来就跟个斗鸡一样,毛都炸开了。”
“还能有谁?那个毛小鬼呗。”陆云轩一脸鄙夷的提到这个人。“毛小鬼”是毛晓槐的另一个绰号,是川东电视台的人私下对他的称呼。从这个绰号就知道,他在川东电视台的人缘很差,但这并不妨碍他往上爬。
陆云轩把刚才的事跟罗铁军简单说了说。他原本以为师傅会劝解他,让他别跟这种人计较,就像往常一样。但罗铁军的回答却让他感到诧异。
“这种人,从来就是媚上欺下的,愤怒是没有用的,你需要比他更强才行。”罗铁军笑着说,“我说的这个‘强’不仅是业务能力,更要在职位上比他高。”
陆云轩一脸惊愕地看着罗铁军,好像看个陌生人似的。
“师傅,你今天没事儿吧?说胡话呢?”
“小兔崽子,咒我老头子啊。”罗铁军骂道,直接把手中的纸团扔过去。
陆云轩灵活的闪过“暗器”:“饶命,我哪儿敢咒您啊。这不您今天的话听着不对劲嘛,平时可不是这么教育我的。”
罗铁军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把向卫兵说的事小声告诉了陆云轩,然后用眼睛盯着陆云轩的脸,看他的反应。
“等会儿,等会儿,师傅。我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让我去竞聘这个什么新台的台长?”陆云轩摸着脑袋问。
“是。”罗铁军干脆地回答。
“没搞错吧?师傅。先不说这中间的可能性,就我这脾气和资历,你觉得干这个合适吗?比我资历高、级别高的人多了去了。我有这竞争力吗?”陆云轩问道。
“我觉得你可以啊。因为我带出的徒弟怎么会差呢?”罗铁军一脸坚定地笑着说。
一口茶喷到桌面上。陆云轩一边掩着嘴止咳,一边手忙脚乱的抓起桌面的纸巾擦桌子。
“师傅,你饶了我吧。我对自己都没自信,你还对我有信心?”
“我给你分析啊。”罗铁军也不理会他的讽刺,压低声音凑过头来说,“第一,你不觉得这次的做法很奇怪?台长从来都是上级任命的,哪有公开竞聘的?为什么不走直接任命程序呢?能符合这种任命条件的人没有10个,也有7、8个嘛。第二,为什么把竞聘的条件放这么宽?如果想按往常的搞法,条件定得越高才越能限定范围,才可以论资排辈。第三,我可是听说,新来的这个厅长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是个强硬的人物。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老厅长是什么原因进去的?老厅长在川东广电有多少根基,谁能说得清?谁敢保证哪些人没牵涉其中?职位越高越危险。如果你是新厅长,你敢用这些人么?”
陆云轩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认真考虑师傅说的那番话。想了半天,他才说了句:“但,我上边没人啊?”
“榆木脑袋!现在的局面,你上边有人才麻烦呢。”罗铁军骂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事业上有发展?你想不想实现你当年的新闻抱负?”
“想啊,这个当然想啊。但台里的体制状况师傅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可能有机会给我?”陆云轩急道。
“现在不是机会来了吗?”罗铁军趁热打铁,“你还犹豫什么呢?怕失败?试了,有50%的机会。不试,机会为零。”
“师傅,我想问你一句。”陆云轩小心地说。
“啥?”
“你这次为什么鼓励我去参加?像你这样做个自由自在的人不是很好吗?我可是把你当偶像啊。”陆云轩说。
沉默了几秒后,罗铁军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有些事情是不可复制,也没必要复制的。人各有命。你以后会懂的。”
陆云轩看着罗铁军略带忧伤凝重的脸色,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他知道这次师傅是认真的,不是拿他开涮。师傅内心的隐忧,被表面所掩盖了。只是这个隐忧到底是什么,他目前不知道而已。
“原来,师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陆云轩心想。
夜色清凉如水。
和罗铁军道别后,陆云轩没有直接回到台里的单人宿舍,而是缓步走到了台后门的一个小花园。
这花园其实是一块荒废的土地,被台里利用起来种了些花草,修了个圆形石凳和石椅,就算是花园了。它最大的特色是有一棵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这是当年建台时就有的,为了保护这颗古树,特意围绕它修了一个圆形的矮墙。这让花园显得更拥挤,但大家都没意见,毕竟古树的价值,远高于给现代人带来的小小不便。
一圈,两圈,三圈......陆云轩就这样围绕着大树转圈。他习惯性的摸了下口袋,才想起烟已经抽完了。他怅然地叹了口气,继续漫无目的的转着圈。
应该说,今晚发生的事情给了陆云轩很大的触动,这份触动有正也有负,“正”是来自师傅的鼓励和教诲,“负”则是毛晓槐给他的刺激。这两种触动让他一时间有点理不清头绪,他需要好好冷静冷静,让自己静下心来反思一下人生。
说实话,陆云轩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典型的儒生,以天下为己任,以才华为自傲,不懂变通,不愿融入污浊的世界。但这些有用吗?或者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吗?就像师傅一样。问题是,师傅自己也似乎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过这样的人生,只是有难言之隐而做出的被迫选择。
“难道我的选择是错误的?”陆云轩心想。他从来没有这么审视过自己走过的道路,也从来没有对这条道路产生过质疑。
一圈,两圈,三圈......低着头满脸沉思的陆云轩仍在无意识的转着圈,像个幽灵一般。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就像是现在这种状况,没有意义,永远在原地打转,和乡村里拉磨的毛驴一样,只是在简单的重复着一切。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仔细回想了从进台工作到现在,和他一起进台的那些同事们,现在绝大多数要么升了职务,要么另谋高就,只剩下他还保持着十年前的状态。
以前他以此状态为荣,觉得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但今晚回想来,到底是“世人醉”,还是我自己在“醉”?这个问题开始深深的撕扯着陆云轩的灵魂,让他忍不住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这种撕裂的痛苦拍出去一般。
“你再不试一次,就没机会了。”师傅临走前说的这句话,又回响在陆云轩的脑海。
机会?这次真的是机会吗?天下会掉馅饼吗?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