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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六期“礼物”写作主题。
越是捧在手心的“礼物”越是容易碎。有些“礼物”是恩赐,有些“礼物”是劫。
周家庄这一凹槽连带着月亮坡,云坡,大风坡,马鞍坡的四座拔地而起又延绵不绝的高峰围在了一个凼子里。形成了一块得天独厚的避风港,也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铸造了一个纯天然的安乐园。
这里的住户都是独门独户,刷着石灰白墙的瓦房,有的建在平平的田坝子上,有的是垒在高高的石坎上,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老周家正是垒在石坎上,不得不说,他这个位置可谓是视野开阔,风水独好的一个地方,房间宽阔,大气磅礴。
此时正值暮春,周家庄温度宜人。
田边的李子树,白色的花朵压着枝条。
桃树上粉色含苞待放的花蕾。樱桃树上的花瓣已经纷纷飞花。连带着田里的油菜花也开始变黄了。
路沿各种不知名的野花,还有山林里的鸟雀欢鸣。
可谓是百花齐放,鸟语花香,春繁似锦。
一个妇人攒着一块竖条粉白浅绿三色的四方手绢,边走边擦着额头的汗液。
她上身穿折枝云纹枣红袄,斜口的盘扣规规整整地璇在脖颈和侧胸处。下着一条黑色的栗子丝绒裤,脚配了一双麻线老布鞋。腰肢处系着一条方格粉色围裙,把那水桶般的腰肢硬是挤出了一丝媚态。
“秀珍啊,银山他妈,你在家吗?”妇人开着嗓子,比乌鸦的叫声还要深沉几分。
屋前坝子上的屋檐下响起了几声狗吠。
秀珍是老周家的婆娘。老周这人,平时不多言多语,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
李秀珍听见有人喊自己,端着半碗面条从屋头走了出来站在石坎垒成的坝子上,看着扭着腰的妇人。
秀珍脸上瞬间笑成了褶子,端着碗就从坝子旁边的小石坎快步走下迎了上来。
“哎呀!顺子婶,您这是给带好消息了啊!快进屋,吃饭没有?”秀珍热情地招呼着。
“饭不管,给口水喝。哈哈!”顺子婶说完打着哈哈,手绢拍了拍秀珍的手。
“有有,顺子婶,快快进屋,我去倒水。”秀珍拉着顺子婶的臂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顺子婶接过秀珍递过来的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眼神四处瞧了瞧,随即用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眼神此刻瞟着秀珍,似笑非笑,眼底带着一切都不是事儿,包在我身上。
“顺子婶儿,你就别给我装模装样,打哑迷了,你知道我可是急得挠心挠肝了。我托你给我办的事儿,成了吗?”秀珍抓着顺子婶的手迫切地问道。
“有我在,能不成吗?为了喝银山的喜酒,我可是差点跑断了这两条老腿。”顺子婶又笑了起来。
“那么人家是怎么说的?”秀珍追问道。
“一个女人,丧了男人,带着两个姑娘。她还能有什么要求。”顺子婶说完,脸色微微沉了沉,继续道,“不过,这个女人,秀珍啊,你也打听过了,能力和长相绝对配得上银山。她那边的公爹同意她改嫁,但需要银山上门,你看这样也行?”
秀珍抓着顺子婶的手松开了,她女儿出嫁了,眼前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上门,这老周家的门楣就得低了。何况还是二婚丧夫带着两个女儿的女人。若是头婚,儿子上门女婿,她也觉得行。当然这也不是秀珍偏见,只是因为填房的父亲不好当啊。
“秀珍啊。这人啊,别看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只要两个人合得来。一婚二婚,它又有什么关系。”顺子婶见秀珍有些犹豫不决,便宽慰道。
“顺子婶,我也不是介意她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同为女人,咱们经历过,女人不容易。只是让银山去那里,也不知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秀珍语重心长地说道。
顺子婶拉着秀珍的手开解道:“这年轻人嘛,对以前的那套不吃了。如今社会开放起来,大家也都能够接受了。不是银山都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嘛,这不就是你偏要让我走个过场。所以,关键是银山他自己的想法,他愿意,这杯酒我就喝定了。”
正当她们聊到这里。
“顺子婶,她同意了?”银山从屋后背着一捆松枝回来,手中还提着一只垂头的野兔。
“银山,嗨呀!你这会在,那就不用你妈妈再传一遍了。”顺子婶向前迈了几步,手绢搭在银山的手臂上,把所有的情况一通告诉了他。
“这里去那里也不远,上门不是问题。那么她同意娶她,要什么样的礼节?”银山扔下背上的松枝,另一只手上的野兔随意往地上一丢,咧开嘴,露出整齐且大颗牙齿问了起来。
“哈哈,看你这小子。堂妹子她说打对金戒指,一根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然后在庄子里办个宴席,亲朋好友周庄邻居有个见证,就算给她礼节了。”顺子婶笑得嘴一直都未闭合过。
结婚那天,正值仲夏。周家庄的天气如同这好日子一样,好得很啦。
堂妹子一身红色分体香风裙子,美丽端雅,哪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周银山这个新姑爷着西装革履,帅气非常。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秀珍啦,终于完成了儿子的人生大事了,她这一代的任务算了完成了一半了,接下来就是盼望抱孙子了。
婚宴热闹不过坝子上摆着十来张流水宴席,吃了一排,再摆第二排。
此刻,亲戚朋友,邻居老小都吃得正欢。
角落处的灶房是临时搭建的,塑料布搭建的棚子被几根深埋在土里的木柱子支撑着。下面是用的黄土和石块糊的新灶,此刻上面有了发红和黑色的痕迹,火苗还在燃烧着,厨房的师傅们和帮厨还在继续上蒸锅,准备二排席的席面。
旁边坐着几个妇人,是些端盘子洗碗上菜的邻居。
此刻她们磕着瓜子闲聊着。
“这银山啊!好好的姑娘家不要,偏要娶个二婚,还带着拖油瓶。”来凤是坎上老杨家的婶子。
“来凤嫂,你小声些,人多眼杂,小心别人听了去。闹个笑话。”吴家书香婶子歪头看了一眼来凤婶说道。
“哎哟,他们都这样了,还不让讲上一句哇。我就是替秀珍大嫂子感觉不值当。你看,这么好的人家,咋这儿子就这样不中事呢?”来凤看着周银山搂着新娘堂妹子挨个给宾客散烟。脸上带着同情的姿态,又瞧了瞧那满面春风,忙得脚不沾地的秀珍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席面上的宾客酒足饭饱,都慢慢离开桌面,去到礼堂写礼了。
老周家请的主事主管拿着话筒走出来了。
“帮忙的,主人家好烟好酒伺候着。咱们帮忙的,眼睛要有活,手上要有事。不能让贵客等久了,赶紧收拾桌子哈,上第二排席咯。”
这一天,山好日光好人也好。
对于秀珍和老周他们老两口来说,儿子结婚了,要是有了孙子,他们俩啊,这辈子也就上岸了。
所以,至从银山和堂妹子结婚后,秀珍只要是过节,那家里家外的神都得喊一遍敬一遍。
让菩萨保佑,赐给老周家一个孩子,她想着快些抱上大孙子。
周银山结婚后,大多都是在堂妹子的前夫家生活。只有大过节的时候,才回到秀珍的山里来。
这人和事啊,都是最开始,最美好。
随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后,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一堆堆来了。
这一晃一年过了,终于堂妹子身子有动静了。
堂妹子住到山里来,秀珍杀鸡煮蛋,顿顿好吃好喝的端至床前服侍着。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生产这一天,是一个男孩,洪亮的声音在产房哭得撕心裂肺。
“瞧瞧这大胖小子,老周家有后了,我郑秀珍算是对得起你们老周家了。”秀珍抱着哇哇哭的男娃,笑着说道,还不忘喃喃自语了几句感谢上天菩萨保佑。
银山为这个男娃取名“子强”,子子辈辈,一代比一代强。
“妈,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你终于盼到了吧。”
周银山此刻是感恩堂妹子给他生了个好儿子,他觉得他也光宗耀祖了。
月子里,再后来,秀珍对堂妹子那可是如同供神般,好吃好喝的就那么伺候着。
转眼间,子强这个男娃一岁多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那粉面柔嫩的样儿,人见人夸,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胆子也大,那地上爬着的蚯蚓,毛毛虫,无一逃过他的那双“魔爪”,这些小东西被他折磨得体无完肤,连家里的猫和狗见着他,都绕边走。
秀珍和老周把子强宠在手心,含在嘴里怕化了。逢人就说,逢人就夸。
银山和堂妹子准备出去打工了,前夫两个女儿和子强都留在了周家庄,老两口从此就开始劳作加照顾三个孩子。
银山和堂妹子起初的几个月还会寄钱回来,再到后面,就没有影了。
堂妹子开始同秀珍诉苦,告状银山在外面打牌,一夜都不见落屋,钱也不见上交。
秀珍苦口婆心劝了劝银山,远水解不了近渴。
断断续续,也没见是什么大水花。
随着堂妹子再次怀孕,银山有所收敛,可没过两月,银山又开始伙同“狐朋狗友”来家里吃饭喝酒,堂妹子顶着大肚子替他们炒菜做饭,心里虽有不满,但还是给足了银山的面子。
银山每月挣的那点钱除了吃饭喝酒,剩余的又约着朋友一起坐上了牌桌子。
只不过在银山眼里,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却被堂妹子无限放大,也不耐烦起来。
堂妹子的内心慢慢变成了水泥,一点点堆积起来。蚂蚁推出来的泥土,久了也会变成小山丘,何况是水泥。
堂妹子工作地,二胎生了个姑娘,刚好是正月初一。
他们给取名“珍珠”。因为那个时候,有一部流行电视剧,女主角就叫这个名字。
这可高兴了秀珍和老周他们老两口。老周家一儿一女,双全,这可谓是喜上加喜。
银山和堂妹子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银山和堂妹子在孩子满了月就一起回了周家庄,待了几个月,直到珍珠五个月,便放在了家里,老两口的担子又重了。
二拖四,年轻人都有些吃力,何况五十多的人了。小珍珠还需要吃奶粉,银山和堂妹子走的时候留了一千元。
去到打工地后,两人前几个月少则几百,多则两千,寄回给做生活费,老两口多少还会有些盼头。
后来,子强三岁多,珍珠一岁多。银山和堂妹子闹离婚了,最后走了法律程序,子强和珍珠判给了银山,堂妹子带走了前夫的两个女儿。
自此,秀珍和老周一把屎一把尿地扶养子强和珍珠。因为银山当了甩手掌柜。
银山后面又结了一次婚,秀珍和老周,还有冬梅这个姐姐帮着张罗着。
只不过这道婚姻像是针尖落入了海里,树枝拍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最后没有泛起一点水花,毫无疑问,他们又离婚了。银山落得了个人财两空。
就算如此,银山对两个孩子并没有起到父亲的作用,出去打牌输了,打他们,骂他们,又变着花样搜刮秀珍和老周的存钱。
慢慢老周家的石坎变得斑驳陆离了。平整的坝子上也变得凹凸不平了。刷着白墙的泥石灰掉落得斑斑驳驳,像是受了重创一样。墙体开始裂缝了,木门开关的时候发出难听的年久失修的摩擦声。
子强读小学,珍珠读学前班,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家庄在村委会的改造下,准备修一条公路。
翻过月亮坡的山口,就是朱家两户。他们想从秀珍和老周他们坝子坎下的田里修一条公路过去。
可秀珍就趁着这块田地离家近,这一修公路,腿脚不好了,种着菜都不方便了,多少有些不愿意。
后来经过村里协调,可以补贴些钱。秀珍和老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偏偏朱家两户见他们老两口在家,想直接霸占,后来还动起手来,直接把老周他们种的烟草给挖了。
老周爱抽叶子烟,所以每年都会自己种烟草,这一下子惹恼了老两口,他们直接打起来了。
有人报警了,老周被带去了派出所,秀珍在镇上住院。
因为朱家塞了包,那里面的人说是老周先动的手,老周无力解释,再说又无人能作证,他只得被关押了一周。
医院里,秀珍脸上都是被指甲抓伤的伤痕,满脸褶子,红彤彤的。珍珠和子强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看着一个女人进来就喊道:“伯伯。”
女人是秀珍的女儿,冬梅的婆家条件不好,自己每天都被琐事缠身,还有几个孩子,她看着自己的妈妈,眼睛通红。
子强给伯伯说:“伯伯,是他们先挖地,爷爷才动手的。等我再大些了,我看谁还欺负奶奶和爷爷。”
“强儿,人要争一口气。你现在有这个气魄是好事,但你要努力读书,争取给你爷爷奶奶弄个面子回来。”冬梅看着周子强,一时心里带着心疼。
“伯伯,这次他们打爷爷奶奶,我就拿着棍子打他们,小妹子也帮忙打。”子强看着身边矮了一截的妹妹朝着冬梅说道。
“姐姐,这人儿还是得自己的,我没白养啊!要不是强儿啊,你爸爸那个脑壳要遭砸没得。”秀珍半坐靠在床头,话是对着冬梅说的,可眼神却是看着子强夸赞道。
“强儿做的对,他们使劲打打你爷爷奶奶,你也使劲打他们。”冬梅这样说道,谁能忍受几十岁的父母被别人这样对待。
“姐姐啊!你都是被我们这背时的老两口拖累了,自己的事那么忙,还来照顾我们。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样了?那朱家那些背时鬼的,他们以后看能好到哪里去,就是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像抢占过去,我就偏不给,要地没有,要命没有,你那个不中用的兄弟啊,我们是指望不上了……”
冬梅默默听着自己的亲妈秀珍念叨,她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心疼归心疼。
“过两天,我们就去接爸回来。然后也请了律师,家里你别担心,猪食和水,都给你弄好了。”冬梅语气多少带着些疲惫和无力感。
冬梅在医院待了一会儿,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去到了周家庄,帮着挑水,找猪草,煮猪食喂猪,喂鸡和鸭。做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冬梅赶紧收拾锁好门,带着女儿一起走回家,月亮高升,一路下山的荆棘和风声,就像是热闹的街市,又像是许多人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女儿在风里听见了妈妈吸鼻子的声音。
过了几天,冬梅去县城派出所接回了老周,还给他带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眼里嘴里都是心疼。
“这都是女儿没有能力,让您们受罪了。”冬梅强忍着眼泪,看着江水漾漾,说完转身在前面走着。
“没多大的事,这里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年龄大了,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老周有宽慰女儿的心,可也戳痛冬梅的心窝子。
冬梅却把自己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大女儿一身上,沉沉地看了一眼,才转过头,扶住老周。
周子强带着珍珠去上学,因为路程有些远,他们天还没亮就得起床。
从周家庄的凼子往下走,绕过蜿蜒的柏树林,就到了国道。
周家庄里的同龄并没有几个孩子。因为这里没有交通车,所以周子强只能带着妹妹走公路。国道旁边有个村落,这里的孩子也是同周子强班级。
一辆小轿车慢慢行使过来,从窗户里面伸出个脑袋,“喂!周子强。要不要带你妹妹上车,一起去学校?”
“不了,你们先走。我们喜欢走路。”周子强看到是同学柳刚,赶着拒绝起来。
“那好吧!爸,我们先走了。”柳刚的眼神带着些奇怪的笑意,随即轿车极速离去。
“哥哥,他们不会又要欺负你吧?”周珍珠一脸担忧问道。
周子强摸上自己的背,脸上扯着笑说道:“怎么可能,你也不看你子强哥哥是谁,大人我都能打,还怕他们。”
周珍珠看着自家哥哥逞强,“下次你离他们远点,躲着他们。”
周子强伸手拽着周珍珠,“好啦,快点跑起来,要迟到了。”
他们赶到学校,周子强在校门口买了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周珍珠。
周珍珠向着自己的教室走去,周子强则是相反的方向去自己班级,馒头刚咬一口,就被几个同学拦住了。
“喂!周子强,听说你爷爷被关起来了?”张杰攀着柳刚的肩,语气带着好奇与嘲讽问道。
周子强不想理他们,想穿过他们进教室。
“我们让你走了吗?老规矩,是你亲自给,还是我们自己搜。”王明从旁边插过来,双手插兜说道。
“没……”周子强没说完,就被柳刚从被踹了一脚,他狗吃屎一样趴在了地上,他被王明和张杰按在地上,柳刚搜刮他的全身和书包。
周子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本从他们手中飘下来,连带着自己手中的那个馒头,也被他们当球踢了一脚。
见他们笑嘻嘻走远,周子强爬起来装好了书包,捡起了馒头,丢进了垃圾桶,他掏了掏口袋,口袋线缝被撕烂了。
还没进教室,上课铃声就响了。只差那么一步,周子强就比老师先一步到校。
“报告!”周子强早就习惯了,所以尽管他知道结局,还是得喊上一句。
老师从讲台转头过来,脸色严肃,眼神快速扫了一眼,“又是你,我的课你不必上了,站外面。”
周子强背着书包靠在教室的外墙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晨光。
一节课上完了,老师走了,他才进去。
周子强看着那几个围在课桌边的柳刚几个,想着他们只会在早晨找他麻烦,所以他还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喂!你还没说,你爷爷为什么关起来了,爹妈都不管你,你们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王明过来推了推周子强说道。
“我有没有人要,管你们他妈什么事,”周子强说完就起身,朝着王明,照着脸打了过去。
这一下,柳刚和张杰过来,几个人一起对着周子强,周子强也不是吃素的,此刻他早已怒火连连,也不管不顾跟他们扭打起来。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教室,看着一团糟,气得用劲拍桌子,“干什么?翻天了。”
周子强和柳刚他们听着声音一起停了手。
“周子强,你学习,学习不好,怎么打架闹事哪都有你。你爷爷奶奶那么大的年纪拿钱给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懂事?”老师在讲台上指着周子强吼骂道。
“谁让他们说……”
“老师,我们也就是和他开玩笑,不就是早上把他馒头撞掉了,陪他一个不就是嘛,犯得着动手不嘛。”
“是这样的,老师。”
“老师,我也可以作证。”
王明,柳刚,还有张杰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是没给周子强说话机会,连老师也没有。
“若是再有下次,去教室外面听课。都坐好,开始上课了。”老师怒瞪了他们几人一眼,翻开了教科书。
放学后,周珍珠等在周子强教室门口,看到他第一眼,“他们又对你动手了,你告诉老师和奶奶吧,不然你就会一直被他们欺负。”
周子强看着周珍珠乱糟糟的头发,“他们又抢了你头绳?”
“我的头绳又没你伤得重。”周珍珠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
“走回去了,到时候就说摔倒刺林子了。”周子强转身在前面走着。
“哥哥,我们为什么一直瞒着不说,我们以后怎么办?”周珍珠没有哭,只是眼神暗淡。
八岁的她又能做什么。
“小妹子,你知道我们从小都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不就是冲着这个对我们的嘛,跟他们说了也没用,他们该怎么对我们,还是会悄悄那样对我们。除非…”周子强咬了咬牙槽。
“除非什么?”周珍珠问道。
“以后我们自己赚钱,能够赚很多的钱。”周子强用一根棍子敲打着公路边的矮木丛叶子,坚定地说道。
他想起某天听着奶奶对着堂屋的神架上哭诉道:“我只希望,我们老的死了后。我盼来的星星和月亮都能够好好的,让我的强儿和珠儿都能够好好的。我们什么也帮不到,只有把手头最好的都给他们。”
周子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周珍珠。
风霜雨雪,它只淋无伞之人。
周子强还不太明白大人的一些事,他只知道伯伯说请了律师要打官司。
所幸,最后法庭判了,两个老人有权对自己的田地行使支配享有权,若是老人不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霸占。
最后朱家联合老周家后面的杨家,从老周屋后的月亮山上挖过去一条公路。
杨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找秀珍要过她的外孙女,想做儿媳妇。
秀珍跟冬梅提过,冬梅给秀珍说,“我的女儿不是物品,何况是我女儿,再也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嫁谁就嫁谁。”
秀珍同冬梅说,“我外孙女要是去了他杨家,那真是凤凰落到了麻雀窝,我再怎么不懂人事,也不会把外孙女往火坑推。”
因为这事,山里吃水用水管,所以杨家在吃水上面动了手脚,就开始为难老两口了。
秀珍和老周只得从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吃。
秀珍和杨家吵架,才得知周子强被同学欺负。她一个杀马枪提到了学校,只不过是些礼品,秀珍去找到了老师,说了家里情况。
周子强因为这事,没去学校有两天了,他担着两个水桶,歪歪扭扭地挑着水从上面的堰塘硬抗回家。
老周和奶奶最近摘辣椒去卖了,他想去帮忙,可奶奶觉得辣椒摘了辣手,而且天气又热,舍不得让他去吃这个苦。
奶奶卖了辣椒回来,才知道周子强没去上学,气得她追着周子强哀求,让他去学校好好读书。
“别人越是这样看我们没出息,越要挣个名堂出来,你看你那爹,你别学他的坏。你的路还长,好好走,别走歪了。”
第二日,秀珍陪着周子强去了学校。
“老师啊。人人都有儿女,可他们唯独没有父母疼爱。我们当奶奶和爷爷的,老了,不知道他们以后的路该怎样走。我只是希望,我家强儿在您这里,他学不学到东西,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我们老的希望老师多照顾一下他,只希望他能好好的长大就行……”秀珍说着抹着眼泪。
周子强站在外面听到奶奶后面低三下四的给老师说好话,他心里五味陈杂。
后来,老师介入后,果然周子强就没怎么被欺负了。
随着子强慢慢长大,初中也快毕业了。
上了初中,换了一个新学校,没人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了,因为常年帮着爷爷奶奶干活,有一身力气。
所以他的体育不错,运动会上,时不时就拿几张奖状回来。
珍珠也大了,开始不用特别多的照顾了。但是洗衣服,做饭还是秀珍他们做,他们总觉得两个孩子可怜,所以很多事都是情愿自己累点也不累了两个孩子。
老两口觉得两个孩子再大些就可以放下担子了。
一切似乎都在好转的时候,周子强也有信心,他能走体育课去升学。
这时老周却突然生病,检查尿结石,需要动手术,而且要外挂尿袋。
这对于一个健全的人来说,尿袋外挂,到底有多让人难受了。
这也意味着老周以后不能干重活,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秀珍身上。
周子强听到这个结果,他知道,他终究还是得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他直接辍学了,尽管冬梅这个伯伯打了比方,周子强依旧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这个家得靠他自己撑着,就算有冬梅这个伯伯忙上忙下,那也只能救急。
冬梅跑县城又跑家里,急着凑钱动手术。周子强在旁边看着,更激发了他挣钱的决心。
冬梅坐公交车晕车,无奈只有走路,她心里翻江倒海,她觉得这辈子,她已经尝够了人生的苦。可她父母的苦,周子强和周珍珠的苦,谁又能真正体会到。
正值周末,周子强看着自己的伯伯,“伯伯,辛苦您这样为爷爷奶奶跑,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冬梅看了看周子强,没有接话。她不明白,自己的老父母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冬梅的老公对她老父母三天两头搞事情,本就把不厌烦露在了脸上。
那年,子强还小。冬梅接去自家照顾两天,奈何晚上子强自己起床顺着回去的路边走边哭。
那一夜,冬梅带着二女儿爬着山坡,把子强送回周家庄,回来天都亮了。
冬梅的老公就没有起床问候过,也没有主动去帮着冬梅承担这一夜送孩子走夜路回家。
所以冬梅什么事,都是自己在承担着。周子强多少从奶奶嘴里听到伯伯的不容易,所以他心里还是明白的,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爸爸最近给你们打电话没有?”冬梅突然问道。
“他要是能打电话回来,我一定找他要钱了,我给他打,都没人接。”周子强眼神有些落寞。
周子强看着伯伯眉头拧成了川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了。
周银山一直孤身四处游荡,没有想过养孩子,也没想过该怎么守住这个家。
直到四十来岁了,眼看着周子强大了,也可能想落叶归根。
在老周手术三个月后,回来了。
他回到家里待了一段时间,算是安稳了,帮着种菜,砍柴火,开始有些人样了。
只不过那双手去牌桌上的习惯是戒不掉了。
周银山在家待了两个月后,手里没有钱了,又开始对秀珍和老周语言攻击,言语奚落,说两个老人小时候把他宠成这样,老人也没给他打下江山。
要他养两个小的废物有什么用,周银山说他是不会给子强和珍珠留一分一毫的。
气得老周再次进了医院。
子强看着自己不作为的父亲,时不时也会两个人语言相冲起来。作为儿子,子强终究是矮了一个辈分,所以该挨打挨骂他还得背着。
子强近期在县城景区找到了一份工作,过段时日就去上班了。只不过,周子强不知道,很多事与愿违,人心比天高,命却比纸薄。
周银山没有钱用后,隔一段时间又开始作妖,开始言语相向,甚至对老周动起手来,“要不是看你是我老汉,挂着尿袋,我这拳头不出来,就不是汉子。”
周子强这几天准备去县城工作了,可当看到周银山这样对爷爷,他还是生气出了头。
他觉得自己有底气了,他拦在爷爷面前,“你再敢推爷爷试试看,你自己没能力,别把气出在他们身上,你这样别指望我给你养老。”
“你现在翅膀硬了,连你老子都敢教育了,我不需要你养老,死在哪里,就在哪里。果然,我就不该回来,这个家就是容不下我。”周银山喷了一口酒气瞪着双眼吼道。
周子强让爷爷走,他站在周银山面前。
周银山看着儿子比他高了一个头,他只得悻悻摇晃着身子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就呼呼睡去了。
周子强看着周银山背影,脸上都是怒意。这时秀珍刚走过来,他安慰道:“奶奶,没事了,他又喝醉了闹事,不管他。”
“奶奶,我去上班后,你们只管自己吃好喝好,他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周子强说道。
子强没有父母的宠爱,也没有父母的扶持,只有两个老人弯着腰,驼着背,让他自己在外面好好的。
周子强在三天后,扛着一个包就去县城了。
开始,他很努力学习表演。
“就他,连转棍子都能打着自己的人,能上台表演吗?也不知道大哥看上他哪点了!”站在门外的两个男生看着周子强一个人在只留一盏灯的训练室卖力地练习着,其中一个凤眼男子对着同伴讥讽着道。
“一个多月了,人家有这份吃苦的心,你能行吗?他以后会站在那个位置。”同伴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看着周子强不停转动的手淡淡地说道。
“怎么?你也对他有所改观了。”凤眼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同伴。
“他能在你天天挤兑他,打压他,每次给他打饭和菜都故意苛刻的情况下,全部抗了下来。这其中在你下面来来回回走了有多少个,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你还是悠着点,留人一线,日后好相见。别太过了!”同伴说完转身离开了。
凤眼男子看着同伴离开的背影,转头看着训练室的周子强,眉光一闪,他转身去了隔壁的控电视室。
周子强总是练得不得要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头早就汗意涟涟。只是手腕练了这么久,还僵硬得很。
突然,那仅剩的一盏灯灭了。
周子强长在山里,不怕黑,可是这个地方,他却怕黑。
他拽紧棍子就快速跑出训练室,这个门口与他所站的距离,他不知走了多少次,所以他能在黑暗中冲出屋外。
周子强心跳加速,看了看周边,没有其他人。他回头看了看,除了训练室,其他都是亮的。
周子强在家里修理过家电,所以他走去了控电室。
凤眼男子看着训练室的灯亮了起来,轻哼了一声离开了。
周子强出来,看着那道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手上的棍子紧了紧。
周子强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加油!你只差那么一点点。”
直到三个月后,演主角的男子突然生病,周子强一米八的身高,还有那个因为干过农活,手臂结实有力,被大哥拉去临时占了个位。
没人知道,周子强等这一刻到底有多久。又为这一刻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周子强演了一场主角下来后,在接受所有人的掌声时,他哭了。
凤眼男子成了周子强的朋友,那个说他以后会站在那个位置的男子,也是真心给他讲一些专业方面的。
人在低谷摆烂的时候,是没有朋友的。可当你变优秀了,身边自然都是朋友。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夏季又来了。
周子强的这个表演团队要被解散了,原因是没什么人看,大家都做不下去了。
周子强也去其他地方面试过同行业的,不过,没有一个通过录取,拒绝的理由千千万万。
周子强在工作上遇到了艰难的瓶颈期。
家里的周珍珠也没有好过,她时不时因为一些小事,被周银山打耳巴掌。
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是因为学校收取费用,周银山就跑去大闹珍珠的初中学校老师,后来闹得都不好看。
周珍珠不想沦为同学笑话,周银山不想缴费,他就不让周珍珠去学校了,为此周珍珠不得不辍学在家。
冬梅看着那个好好的家,慢慢的风雨飘摇,深感无力。最开始,她会说教一下周银山,后来银山伤了她的心,说父母偏心,照顾她多些。
她终于忍无可忍,冬梅忍不住回怼,“这些年,你拿了多少钱回来,父母生病出事,你又在哪里?你的两个孩子,是谁给你一把屎一把尿拖大的,兄弟,你别忘恩负义啊,妈老汉这辈子对得起你了,他们给你打的江山差哪里了,是你自己的那双手去牌桌上刨完了,怪不得别人。”
老周和秀珍再也不想周银山待在家里了。
后来,周银山的确不待在周家庄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了。
秀珍和老周也被银山气得就如同没有这个儿子。
终于,周子强与初中的同学获得了练习。
同学带着他去了外省,说是一个月八千元,这对于周子强来说,诱惑太大了。
结果干了一个月,公司不给工资,让去找中介,结果中介说,我不找你拿钱都不错了。周子强找他同学,他却失踪了。
结果就是公司直接辞退他了,白白干了一个月,路费都是借的。
喜欢打游戏的他,又开始往电竞行业奔跑。
然后周子强又跑去市里找工作,想去做游戏主播。可技术一对比,差距就来了。连连碰壁,周子强的心开始慢慢变了。
安稳工资低的,周子强看不上。需要技术和能力的,又看不上他。不管在哪里,没多久就干不下去了。
如此反复,周子强只得选择回到周家庄。只不过心高气傲的他,又连续被工作和生活受挫,在外面受了很多别人的嘲讽,回来后,他越看家里越烦了,越来越不顺眼了。
他不喜欢爷爷和奶奶的唠叨了,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
周珍珠自从辍学后,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不爱出门,家里的家务也不帮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有饭吃就起来,没饭吃就继续睡。
秀珍和老周没办法,自己亲孙女,只得养着宠着。
秀珍看着子强和珍珠,也开始悔不当初了。
周子强成天在家里抱着游戏,一打就是一天,没有了去外面找工作的念想。
对秀珍和老周的话如今也是充耳不闻。
周珍珠跟着周子强,爱上了打游戏,成天也是抱着手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学着哥哥打游戏。嘴里出口成脏,大声吼叫着,几根手指对着手机屏幕不停地敲击着。
一晃秀珍和老周快赶八十岁了。他们满眼混浊,岁月里经历的沧桑,白雪的发。像是一块抹布的脸,早就爬满了深深的褶子。他们已经无力了,再也做不了改变不了什么了。
周子强也许是突然醒事了。又去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年,现在回来终于不同秀珍和老周犟嘴了。
但也没钱拿回家,大都是秀珍他们老两口平时卖菜钱来补贴给周子强。
周子强总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可次次都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秀珍和老周眼见没那个命享福了。
老两口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周子强和周珍珠,他们做爷爷奶奶的,已经尽力了。
周银山这个当爹的不管,他们也管不了,只要周子强和周珍珠健健康康的,对这两个孩子也不再去多问多管了。
秀珍和老周本是有几个自己的兄弟姐妹,但也死得差不多了,剩那么一两个,大多都是动了手术和腿脚不便的人了。
有时过节,亲人的后代会来看看他们老两口,看着两个老人颤颤巍巍地做饭,周子强和周珍珠打游戏正起劲。他们虽看不下去,但这种亲戚关系,他们也说不上什么话。
终于又到了一年的夏日,老周八十了,秀珍七十八了。
莲花塘的二姐和二姐夫终于来了,因为去年癌症动了手术,想着有生之年,怎么也得来看一眼自己的血缘亲人。
“妹妹啊,我们这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你们啊,要照顾好个人啊。”二姐在饭桌上泪眼婆娑地看着秀珍,都是只剩皮包骨的手仅仅地抓住对方。
“姐姐,你的身体硬朗,咱们见面还多着呢。我这辈子啊,最开始盼着儿子,有了儿子,我盼着孙子,总觉得他们是上天送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把他们宠着,护着,如今走到这里,却也让我看不到头了啊。
姐姐和哥哥啊!我和他这辈子啊。死了就轻松了。”秀珍说着宽慰的话,但心里他们谁都明白。生死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怎么样。秀珍又指着慢慢走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尿味的老周,悲伤且无奈地说道。
“奶奶,您和爷爷还得看着我娶媳妇抱曾孙子呢。”周子强终于放下手机,抬头看着秀珍说道。他的眼睛里带着亮晶晶的水珠。
秀珍把视线落在周子强和周珍珠的身上,那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屋外坝子边的杏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只不过那棵本该在夏日绿树成荫的杏子树,如今已经干枯得再也发不了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