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感觉身体摇晃了一下，声音渐渐由模糊的科幻风格转变成实实在在的中年男声。忽然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东西，鴀狠心的摆脱睡梦，一下子坐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是中午，村子依然是死人的状态，仿佛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完全停止了一样。

“送物资的差不多来了。”

王万亿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往回走，看他的黑眼圈昨晚大概没怎么睡着。毕竟，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并不多。

鴀揉着还不太清醒的眼睛，站了起来，跟着王万亿回到了住处。

大约15分钟后，屋外传来了众多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一个人驾驶两个人派放，”王万亿站起来走到门边，通过门缝里查看外面的情况，“双生领完物资之后就会像昨天那样钻进房子里，等那时候动手。”

“弄掉后面两个就行，弄晕还是弄死随你喜欢，干脆点就行。”

王万亿略带憔悴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让鴀有点不舒服。随后王万亿就出去了。鴀通过门缝看见了长度完全在意料之外的队伍，没想到村子里原来有这么多人。

鴀弯着腰趴在门上，在门缝里用一只眼睛尽力将视野延伸，但还是没能找到昨晚的小家伙。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放弃寻找后鴀随意靠着墙坐下，一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边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看起来脆弱到连阳光都承载不住的屋顶。

事实上鴀也并不清楚自己进入首都之后要怎么做。把皇帝拉下马吗？还是说把整个皇宫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砸烂？而且目前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之后会不会突然消失也说不好。

“很危险啊。”

不确定的因素像洪水一样一涌而出，汇聚成了名为不安的洪流。不过，这时鴀反而扶着额头轻声的笑了。视线直直的看着前方，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堵千疮百孔的墙，而是别的什么更深远的东西。

屋外的脚步声逐渐变得稀疏而遥远，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默数三声后直接打开了破旧的门。

双生的身影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不见，王万亿也已经在附近一所房子墙后躲了起来，等待着鴀行动。在村口的是一辆没有轮子的车，看样子应该是依靠依附在车上的力量驱动的。其中一个负责派放的士兵在完成任务后已经进入了车厢，另一个也一只脚踏上了车。

“伪界，白洛因。”

鴀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结界以加下踩点为圆心往外扩散，瞬间覆盖整个村庄后又瞬间消失。

王万亿的眼睛里上一秒还是鴀前脚踏出的画面，下一秒就已经不知所措的和鴀一起坐在车厢里，看着村子在脚下越变越小了。

“换衣服。”

鴀轻描淡写的把从两个倒霉士兵身上扒下来的白色睡衣丢给还在瞪着眼睛合不上嘴的王万亿。

“你……怎么……”

王万亿瞪着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换好衣服的，处理掉两个人并且把自己丢上车的鴀说不出话。

可能连王万亿自己都没有发觉，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惧。

说到底，人总会害怕比自己强大的事物，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去控制它/他们。如果不能实现，就会想尽办法去摧毁它。

这样合理的表情鴀并不觉得陌生。

王万亿神情僵硬的换好衣服后，没有再追问，一言不发的抱着膝盖，左手不断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纯金戒指，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沉默的祈祷。

你会相信那个让你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神吗？

撇了一眼王万亿心事重重的脸，鴀禁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车厢由坚固的特殊石砖组成，而且不是双生村房子那种随心所欲的程度。石砖排列整齐，车厢上除了动力源之外，也附着其他保护类的幻法。通过车厢前方通风用的窗，可以看到驾驶的士兵正骑着一辆……额，单车？

前头的单车和车厢之间用近乎透明的粗大绳索连接，看上去应该也是幻法的一种。驾驶单车的士兵同样是穿着白色的睡衣，但衣服整体在手腕和脚踝处都有收束的设计。像精神病人在梦游一样的驾驶者周围同样有由幻法形成的小型结界，保持在空中行驶时压力，氧气等因素与地面上一致，同时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

国王的品味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烂。

鴀在心里遗憾的为这个国家的穿衣风格进行了默哀。

车厢里的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再说话。毕竟不是小学生秋游，确实有保持沉默的必要，只是有时候越是合理的东西反而越是会让人觉得饶有深意。

“快到了。”

打破沉默的，是王万亿刻意压低的声线。

鴀别过头，通过身旁的窗口往下看。脚下是一座由高大城墙彻彻底底包围起来的热闹城市。在城镇最深处，华丽的宫殿群高高林立，仿佛遗世独立的巨人，时刻审视着身下的一切。

车厢随着前方的单车一起缓缓下降。城门前的士兵跟单车上的人进行确认之后，两人便转过身面向城门，双手放置其上，随即亮眼的光自掌心流出，沿着脉络一样的路径游走于城门之上，

然后又重归于无。

两名士兵双手离开城门之后，又重新站回了城门两侧的岗位，而城门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区别。但单车上的人依然带着车厢直直驶向紧闭的城门。

如果不是能够看到城门上的幻法，可能真的会吓一跳吧。两人和车厢一起穿过了城门，安然着落在城内的土地上。

“走了。”

这一秒，在王万亿看来是鴀刚刚准备要站起来的画面，而下一秒，两人已经身处城内的某条人迹稀少的小巷子里了。就像在双生村里发生的那样。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显然王万亿还是不太习惯。停下来之后茫然的环视四周来确认目前的状况。

“刚借来的衣服。”

说着，鴀头也没回的丢给王万亿一套首都里随处可以见的单色睡衣，自己则继续观察着闹市的情况。

这次王万亿什么都没有问，利落的换完衣服后，像是缺氧一样闭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虽然小小的影响了那个士兵的思维，不过早晚会被拆穿，”鴀回过头，漫不经心的看着王万亿，“时间不是太多。”

“白天太招摇，等晚上吧，”王万亿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仍然咧着嘴笑，而且笑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邪乎，抱着双臂的瘦削双手像干枯的老树根一样，无名指上的戒指则是滋养着这副枯枝的唯一养分，“没什么，很快就好了。”

鴀耸耸肩，没有回答。靠在墙上看着小巷子里被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看得出神。

还是外面的好看。

鴀在心里自言自语。

虽然鴀是生面孔，可以在闹市里进出，但王万亿的脸很多人都认得。而且城内规定只有官员、皇宫内任职幻师等身份高贵之人才能够佩戴帽子，其余人等均不获允许。不戴帽子也不能戴头巾，乔装起来也很吃力，于是王万亿和鴀只能一直在城内的小街小巷里东躲西藏。

期间，两名士兵自双生村派放物资后失踪的情况也已经暴露。虽然从那两个被剥光之后丢在破烂房子里的倒霉鬼口中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双生村的房子所属也并未作规定，但是随着太阳匆忙下班的脚步，街上负责巡逻的士兵却是有增无减。

城内占地面积惹眼的大宅子随处可见。虽然不至于所有人都穿金戴银，但即便是普通人家，光鲜的衣着、洁净的双手以及房屋内别有心意的小装饰，也远非城外两条村子里那种柬埔寨乞丐风的建筑风格所能比拟。

入夜之后城内的街灯依次亮起，屋内温馨的灯火透过近街的窗户洒在门前的土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除了屋顶上的两个孤魂野鬼。

“等到士兵收队就可以动手了。”

趴在屋顶上，王万亿一脸血海深仇的死死盯着自己原来的豪宅，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原本因饥饿而变得瘦削的右手，现在也仿佛打了激素一样狠狠抓住自己的左臂。

鴀坐在屋顶边缘，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豪宅。第一眼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看着似乎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在豪宅周围面晃了晃，鴀揉了揉眼睛，但再看的时候又没发现什么倪端。

这时身侧微弱泛着光的物体引起了鴀的注意，是王万亿右手上的戒指。仔细看的话，引起鴀注意的并不是戒指反射出来的月光，而是戒指本身内部在发着微弱的光。

王万亿感觉鴀在盯着自己，扭过头来发现鴀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戒指，以为是在示意戒指会发光，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急忙用衣服把戒指遮挡住。

喂喂喂，不是吧。

鴀挠挠后脑勺，一脸在下班前5分钟忽然被通知要加班的嫌弃表情。

“额，其实……”

刚说了三个字，鴀忽然猛的抓起王万亿往下跳。脚底刚离开屋顶，一根半透明的巨型箭矢从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由此产生的风压不仅掀翻了半个屋顶，还将两人狠狠的往地上甩。如果不是鴀在两人脸着地之前制造出了缓冲的空气屏障，那王万亿大概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

“怎……怎么……”

王万亿躺在地上一脸错愕，还未理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说散就散的屋顶，好像都是它的错一样。

攻击来自尚有着相当距离的皇城，但眼前的状况并没有让鴀仔细思考的空闲。半透明的巨型箭矢并未罢休，掀翻屋顶后在空中拐了一个大弯，像是收到命令的猎狗，又直直朝着地上的两人袭去。

“啧，没完没了啊。”

鴀实在不想正面对抗，但看上去是根据某样东西追踪的类型，没法放着不管。而且带着王万亿也不可能从这种速度的攻击里安然无恙的逃走。

鴀皱着眉，左脚后退一步，迎着撕裂空气的洪水猛兽，双手掌心向前，猛烈的气流自下而上，缠绕身侧，直面眼前杀意满载的天降之物。

立场相反的两股冲击接触时所产生的气压漩涡肆意向四周卷席，部分建筑物开始像儿童积木一样逐渐瓦解。猛烈的气压仿佛让空气也有了重量，沉沉的压在脸上几乎让鴀透不过气。

还坐在地上的王万亿不要说抵挡，要接受目前的情况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现在只能低着头死命扒拉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被吹走，但迎面而来的风压依然无情的推着他寸寸后退。

就在鴀咬着牙要把这该死的东西挡下来时，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耳边嘶吼的风鸣戛然而止，眼前只剩下距离不过寥寥数公分的巨型箭矢以及自己徒然举起的双手。

能够与之抵抗的力量，在这一刻莫名化为乌有。

轰。

大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强行把这个城镇安稳的睡梦生生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