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时候,有时候我像一个追随在作者身边的隐身人。作家刘亮程先生写树,第141页:“树是一场朝天刮的风。刮得慢极了。能看见那些枝叶挨挨挤挤朝天上涌,都踏出了路,走出了各种声音。”
作为隐身人,我陪着作者在旷野上行走,最终,停留在一棵苍老的孤树前。他抬头向树梢看,向天空看去;我也跟着他朝上看,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却掏出笔,写下上面的句子。
接着他继续在旷野中行走,我亦步亦趋。他停留在一个散架的马车前。马车太老了,散架的木头七零八落。他停了一会儿,光洁的大脑门亮晶晶,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
我看见他又掏笔写下:“在人的一辈子里,人能看见一场风刮到头,停住。像一辆奔跑的马车,甩掉轮子,车体散架,货物坠落一地,最后,马扑倒在尘土里,伸脖子喘几口粗气,然后死去。谁也看不见马车夫在哪里。风刮到头是一场风的空。”
作为读者,我第一次读到,停下来,再回头读一遍,我惊异了。整本书读完了,我又翻到这一页,又读一遍。谁让我也生活在一座风城里,谁让我家门口就是广阔草野和庄稼地,谁让我家门口长着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后面是远远的山峦?谁让我小时候大街上,和我并行的都是不紧不慢的牛马羊?谁让我小时候大街小巷没有路灯,星星反而高远而明亮?
生活自然环境的相似,他在新疆,我在内蒙,让我对作者看似奇特的比喻感到亲切无比。“树是一场朝天刮的风”,不是风刮树,而是树在刮风。此刻,树有了灵魂,有了主动,有了思想,有了愿望,有了活着的姿态。
以至于“那些树叶挨挨挤挤朝天上涌”,树叶们是树的子孙,换一个角度想,是一群小精灵,它们奔跑着,嬉闹着,朝天上蜂涌而去,去寻求理想之路。此刻,他比喻树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向上,向上……求索着。
接着大笔一挥,他写人的一生,像一辆奔跑的马车,作者用了三个动词“甩掉”、“散架”、“坠落”、“扑倒”、“喘”、“死去”,深深地触动了我。
让我想起父亲写的自传里,曾祖父之死、祖父之死,到后来父亲之死,无不是辛苦、劳碌、失望、坎坷、受难、不如意的,也包括我自己。
“风刮到头是一场风的空。”结尾的“空”,不仅不俗,还让我耳目一新,“万籁此皆寂”,我还是看淡人生,勘破这无常的“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