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二号,是专属我的一天,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号令。在这一天里,我是王。
01
七月三十二号,清晨,无风。小镇里只有我一个人。
火红的太阳悄然从西方升起,霞光晕染了世界。我悠闲地漫步在田野里,手里拿着一枝花把玩着。
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啊,不用再去听集市上嘈杂的叫卖声,也不用再面对那些人们看我时嫌恶的眼光——他们竟然认为我是神经病。
我并不是神经病,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与别人稍有不同罢了。
我习惯穿两只不同颜色的长袜子,喜欢在头上加一顶高帽子,然后再别上一朵带着香味的漂亮野花,仅此而已。可他们就是认为我的脑袋出了问题。
对此,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愿理解我。
但是,在七月三十二号这天,我真真切切感到了解脱。在这一天,镇里的所有人都得听我的,我就是这里的王。
我讨厌镇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小弟。
他们全都厌恶我,逼我吃一种白色的药。而我的小弟,竟然还将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真是可恶!
所以,今天,我把他们全都赶出了小镇。
只剩我一人,我是自由的。我将自己的灵魂从牢笼中放出来,昂首挺胸地迈着大步向前走去,无所畏惧。
朝阳懒散地倚着天边的云朵,将光芒照射在我的身上,温暖包裹全身。
一个人的感觉真好,我爱七月三十二号。
02
我很清楚地知道,每年只有一个七月三十二号,所以,我需要等待。但等待总是煎熬的。
我无法知晓在“正常人”眼里怎样才算是一个正常的世界。难道要紧跟社会发展的脚步,而磨灭一些特殊性吗?
做最真实的自己,将自己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竟然也会被认为是神经病。
我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只因我与他人不同,我便被排斥,随波逐流,令人厌恶。
每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我都会觉得现实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梦的主角不是我。
这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一遍一遍地冲刷着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心情沉郁,烦闷非常,我已经被弟弟锁在家里一周了,我想出门。
门上了锁,无奈之下,我只好从窗而出。只是我们家在第三层,如此做多少有些危险。但我还是豁出去了。
拿来床单,一条条首尾相连地绑住住,一头拴在窗前的栏杆上,一头绑在腰上,然后打开窗户……
我站在外边的窗台上,感受着雨水划过皮肤的舒适,凉风吹来,燥意瞬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一阵嘈杂。我低头向下看,竟发现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一个个都抬着头看着我。
身为“神经病”的我如今高高在上,俯视地上渺小的人,而那些平时极度厌恶我的人却在仰视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滑稽的场面。
“看啊,那个女疯子是在干什么?”
“这可麻烦了,这个神经病想不开要跳楼了!”
“还不快通知她弟弟……还有,得报警!”
“跳楼?那快跳啊,她死了就少了个祸害!”
“对对对,让她死!她该死!”
……
我淡漠地看着脚下的那些人,他们的厌恶与诅咒,幸灾乐祸的表情,一张张冷漠的脸,都完美地展现在这个平凡的雨天,就像是藏在阴暗处最污秽肮脏的东西。
轻蔑一笑,我拉着床单,一点点地往下滑。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接着便像躲避瘟疫般向四处散去。
我稳稳地落地,抬头冷漠地扫视那些围观的人,而那些人目光躲闪,有的人实在呆不住了,急急地离开。
雨幕中,人们渐渐远去,只留我一人。
我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却让我感到了如同脱胎换骨般的痛快。
我大步向前走去,不知去哪里,但是我想要逃离。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没有得神经病,我不是神经病,我没有得神经病,我不是神经病……
不知走了多久,我停了下来,仰起头,任由雨水拍打脸颊。我眼睛涩得厉害,生疼生疼的。
又过了很久,我抬起手,轻轻抹去了脸上的液体,很冷。
03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异类,就是恶魔。
这一点从不会变。即使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穿不同颜色的袜子,不再戴稀奇古怪的帽子,也无法改变他们深深扎进心里的对我的看法。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人的疏离,但每每看到他们那种冷漠嫌恶的眼神,心里却还是难受到了极点。我不愿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他人面前,强装坚强,只是为了挽留那么一丝丝的尊严。
当眼泪涌出,我才发觉,自己故作不在乎,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雨还在下,轻柔地拍打在我的肩头。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河边艰难地行走。
那是个孩子,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慢慢走近,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敢向前,怕把他惊着,又不敢离开,怕他一不小心掉进水里。
过了很久,他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正准备离开河边,突然两脚一滑,扑通——
我的心里有些慌乱,快速向河边跑去。那孩子正抓着岸边的芦苇,勉强撑着。突然,那枝芦苇仿佛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我猛地跳入水里,一手抓着岸,一手抓住孩子。
他紧闭双眼,双手不停扑腾着。当我抓到他的胳膊时,我分明感到他挣扎地更厉害了。
我不会游泳,只能这样强撑着,试着将他带上岸去。然而我太不自量力——水里阻力太大,我根本无法动弹,更别提将他送上去了。
我喊叫着,希望有人可以帮我们。
幸好是夏天,水并不冷,但脑袋还是难免有些昏沉。
正当我喊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沉下水里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我和那个小孩被拉上了岸。
我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咳嗽着。而小孩更为严重,扶着地边咳边吐水,小脸紧皱,难受得想哭,无助可怜。
人越来越多,把这里围了个圈。
我瘫坐在地上,只想休息一下。
孩子的妈妈也来了,哭着抱住了他。那孩子缓了过来,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有人给孩子拿来了热水,有人给他拿来了毛巾和衣服,有人给他请来了医生……
“看,是那个女疯子!”有人喊道。
这一声,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我的身上。
我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也走不掉,只能承受他们冰冷的目光。
“小宝,是不是她把你推下去的?”
“是她!妈妈,是她!呜呜呜……”
我慢慢抬头,静静地望着那个孩子。他也望着我,只是眼眸里全是惊恐,像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我没有推他!”
但是没人理我。他们认为我是个女疯子,在胡言乱语。
他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从厌恶到憎恶,那眼神仿佛想将我千刀万剐。
我低下了头,强忍着眼泪,可委屈依旧排山倒海砸向我,让我喘不过气。
雨停了,可我却冷地浑身颤抖。
这个夏天是我度过的最冷的夏天。
04
我成了众矢之的,我是不该活着的人。
我猛地抬头,用最狠毒的目光去回应他们。他们恨我,我也恨他们。
我的目光赤裸而带着火焰,是那种来自地狱深处的目光。
凡是与我对视的,都垂下了头或悄悄离开。是啊,他们口无遮拦又胆小怯懦,生怕惹了女疯子。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我的小弟。他看我时竟然同那些愚昧的人一样!我狠狠瞪着他,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愤怒!
小弟承受不了我的目光,逃也似的跑开了。
我也看见了那个救我们上来的男子。他分明知道可为什么不替我辩解?是我救了孩子,是我硬撑着挽留了孩子的性命!我谢他救人,又恨他只做旁观者,任由人们颠倒黑白,视我为千古罪人!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沉默着想要离开这个镇子,永远地离开。
这时,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突然抓起了我的胳膊,使劲将我往河的方向拖去。
我本就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了几下就没劲了,只能任人宰割。
他拉我到河边,突然松了手。
人群中有人喊着,“让她死!让她死!”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带动起来开始大喊,声音渐渐合在一块,“让她死!让她死!”
我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看着那些满脸愤怒的人,突然狂笑起来。没有求饶,没有泪水,我只是笑。我用悲戚的目光看着他们,冷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愚蠢!”
而我的话使他们更加大声地喊着,更加憎恶地看着我。
这时,一个女人向我走来,她正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她恨恨地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来了,也是两个字,“去死。”
她猛地出手,使劲地将我推入水中。
身体向后倾去,我却在冷笑。那个女人若是知道,是她亲手杀死了她儿子的救命恩人,她会如何?
紧接着,我被水包裹了,沉睡。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小镇的路上。镇子里没有一个人。我知道,今天是七月三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