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默尔索被判了死刑。
默尔索该不该判死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法律与当今的法律是否有不同,也不知道东西方的法律是否存在差异,当然,即便没有任何差异,我对法律的掌握也没有到可以断定一个人该不该被判死刑的地步。
但默尔索的确杀了人。而且是用枪。开过第一枪之后,还补开了四抢。那么如此说来默尔索有没有被判死刑的可能呢?我想这个是有的。
可即便是我这样一个不太了解法律的人,我也知道判决一个人死刑,应该是根据他的犯罪动机、犯罪目的、犯罪过程……
而默尔索呢?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个阿拉伯人,也没有人管那天在海滩上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那么法官是根据什么来判默尔索死刑的呢?根据,他是一个该死的人。他如何该死?且听我慢慢道来。
02
默尔索该死的第一条:母亲晚年时,默尔索没有把母亲留在身边侍奉,而是把母亲送到了养老院。
默尔索该死的第二条:母亲去世了,他竟没有留一滴眼泪。在养老院工作人员提出让他看一眼母亲遗体的时候,他拒绝了。守灵的那个晚上,他递给工作人员一支香烟。早上送葬前,他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对了,下葬后他也没有在坟前默哀。
默尔索该死的第三条:他在安葬了母亲的第二天就去游泳了。这本身已经罪无可赦,他还在游泳的时候勾搭上了前漂亮女同事,并且两个人还一起看了滑稽电影,最后,还发生了关系。
默尔索该死的第四条:他与一个皮条客是朋友。想一想,什么人才会跟皮条客成为朋友?而且当皮条客想要羞辱他的情妇的时候,默尔索还帮他给情妇写信,助纣为虐。
其实默尔索该死还有第五条,可是粗心的法官错过了,我想帮他补充上。那就是:那个跟他勾搭上的前女同事一直口口声声说是默尔索的女友,并且会结婚。但是,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默尔索根本没想跟她结婚。还有那个皮条客,他说他是默尔索的朋友,可默尔索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谈了恋爱却不想跟人家结婚;别人拿他当朋友,他却不拿人家当朋友,这是一个该死的人。
综上所述,默尔索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无疑了,他必须判死刑,并且要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至于犯罪动机、犯罪目的、犯罪过程……那重要吗?
03
这是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1942年出版的小说《局外人》。虽然整部小说都是围绕着一个法律事件展开,但这不是一部探讨法制的小说。它探讨的是社会与世界,也就是“局”。在这个“局”中有一系列我们不知道它为何就成了规则的规则。而默尔索,他是一个孤独的斗士,用他的不近人情和无动于衷来与这些规则进行对抗。于是他就成了“局外人”。
小说的前半部分默尔索掌控着这个“局”,或者说,他主动选择活在“局”外,过一种离经叛道的荒谬生活。比如他把母亲送进养老院;母亲去世他哭也不哭、悲也不悲;葬礼的第二天热火朝天地谈起了恋爱;跟皮条客相交甚欢。可以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世界和社会上的规则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他的自发意识十分强烈。除了读者会偶尔说一句“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之外,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截止到这,是默尔索抛弃这个“局”。但一切,都在那五枪之后结束了。小说的后半部分他仍然在“局”外,但是,这一次不是他的主动选择,而是被“局”狠狠地抛弃了,社会意识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他的自发意识。
首先在监狱里,他见到了两个人——法官和律师。这两个人,一个在乎他信不信上帝,并且认为不信上帝是他这次犯罪的根本原因。而另一个,则在乎他的为人。比如母亲的问题、恋人的问题、朋友的问题等。默尔索的一切不关杀人事件的想法和行为,在他看来,都是罪证。这是默尔索第一次被抛在局外。
然后是法庭。在法庭上,默尔索作为被告应该是“男主”无疑,但是没有,他就像一个观众,或者一把桌椅,甚至是空气一样存在在这里。而那些什么养老院的门房之类的人,看起来倒像是这里的关键人物了。这是默尔索第二次被抛在局外。
还有第三次。我个人认为第三次十分精彩,可以说是神来之笔。默尔索被判死刑后,政府给他派来一位神甫对他进行心理辅导。可是我们的“男主”默尔索一向是无所谓的态度,对死刑无所谓,对宗教无所谓,对他的面前这位神甫更加无所谓。这一下子就激恼了神甫。作为一个神甫,他不允许一个人不害怕死,不允许一个被判死刑的人不需要心理辅导,甚至在默尔索称他为“先生”时也被他否定,他必须是所有人的“父亲”。这让我想起一个段子:你冷不冷不重要,你妈觉得你冷就可以了。那么到底衣服要穿在谁的身上?是谁在感受着温度?孩子吗?不是,是妈妈的意识。默尔索作为“大男主”又一次被抛在局外。
04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小时候我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也不是不爱说话,跟爸妈、跟要好的同学,话还是挺多的。但我不喜欢跟半生不熟的人说话。那时最怕的事情就是家里来客人,或者爸妈带我去做客。每当要面对这两件事,我就像要面对世界末日一样恐惧。因为我知道这个社会的规则是:作为小孩子,必须要向人打招呼问好。如果我不去笑脸相迎地打招呼问好,我就是一个不懂礼貌的孩子。但我真的不想说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跟我不特别熟识的人说话。有时候卯足了劲打了个招呼以为可以结束了,没想到,那人又继续跟我说话,有时候还会“逗”我。你们知道,就是有人喜欢逗小孩子。我局促到了极点,唯有走开。为此,我不止一次被父母批评过。我也知道,我在亲友中形象不是很好,因为我不爱说话。这件事困扰我足有十几年的时间。
为什么是十几年而不是三十几年呢?因为后来我这个不爱说话的“病”好了,我不再害怕来客,也不害怕去做客,可以跟我的父母一样热情地同人交谈。在亲友的眼中,我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而在我自己的眼中,我终于毁灭了。一个真实的我,毁灭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有某一时刻、某一方面是默尔索。因为不可能有一个人,他的全部思想和行为都符合这个“局”的规则。然后,他被异化,被审判。结局无非两个,要么像我一样毁灭自我意识,走进这个“局”,虚假而热闹地活着;要么像默尔索一样永远站在“局”外,孤单而灿烂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