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诺余生
1.
“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整个梨花山庄里，只有凌帆一个人，听到这声音，心里直嘀咕。半个小时前刚响过一次，非常有节奏的声音，像是什么掉在了水里，又像是石头敲击他那山庄厚重的大木门。
然而，半个小时前，他趁着夜色，在凉风习习中，打开那个厚重的大木门之后，外面除了朗朗的月光和黑青色的山影，什么都没有。
这梨花山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清风山阳面的山坡上，下面是一条小溪，小溪的另一边是一片大山。这山庄可以说是建在了山谷的入口处不远，扭头也能看到三里外的村子。
只不过这半夜的，梨花村的村民们灯都熄了，只能在月光下隐隐地看到洋房瓦屋错落有致地矗立着。
这梨花山庄占地面积不小，周围用镂空的水泥砖做地基，上面安着木栅栏。只有院子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木头门，这还是凌帆他爹为了节省材料找人装上的，因为有些旧，被凌帆刷上了暗红色的漆。
一座两层的小洋楼在院子正中央，屋前屋后，包括院子外面，都种满了梨树。
在木门外面有一个不大的鱼塘，被梨树包裹着，凌帆闲来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在这里支个竿，钓钓鱼。
2.
即便这片地山清水秀，凌帆仍然避免不了孤独，三年前在那座大城市，就要谈婚论嫁的女友因为女方家里要求的彩礼，凌帆没有办法实现而被迫分手了。
他辞了工作，把自己的小居室卖掉了，把车子也卖掉了，独自一人回到了梨花村。
他拿卖房卖车的钱把这半山坡上的土砖房拆了，重新盖起了小洋房，他又把分给自家的这片山地种上了漫山遍野的梨树。
然而，两年前，当梨树都种下成活后，他的父亲因为疾病离他而去了，没有多久母亲也跟着父亲的脚步走了，只留下这一片梨树，还有他自己题名的梨花山庄。
离开那座大城市已经整整三年了，可是他依旧不能忘记女友于莎临别时的眼神，不是冷漠，而是眷恋。每每想到这里，凌帆心中就痛。
他与自己的女友于莎是在大学中认识的，只不过他是个外来户，与这个本地土生土长的女子比起来，他一无所有，当爱情遇上现实的时候，凌帆无能为力，只能黯然退场。
3.
凌帆放弃了不错的工作，回到梨花村时，周围的村民都不理解，从这山里好不容易飞去了大城市，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还不声不响。
父母看着消瘦的儿子，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母亲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于莎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凌帆淡淡地说：“分了！”
母亲很诧异，她没有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但是她坚信，从她看到于莎的那一刻起，那就是她凌家的儿媳妇儿，知情达理，关键她能够看得出来，这女娃虽然是城市孩子，但没有那么娇生惯养，最关键的是她看自家儿子的眼神，那是非他不嫁的坚决。
可是一年很快过去了，父母任由凌帆拆房建房，挖树坑栽梨树，他们理解自己的儿子，若不是这孩子遇到了让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又怎么会舍去大城市的工作，回到这山沟沟的农村呢？
然而，有些事情又怎么能用臆测去规划？眼看漫山的梨树成活了，父亲却是病倒了，癌症，没有挺过去，撒手人寰了。
只剩下郁郁寡欢的母亲，没有多久也离开了人世，脑溢血。
凌帆的父母在离世前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成家，凌帆却没能满足他们的愿望。
4.
每每想到这里，他有些恨自己，又有些恨于莎。
他恨自己为何就出不起那份天价的彩礼，他恨于莎为何她就不能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可是偶尔静下心来，他却又不怪于莎了，或许那个最难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说要嫁到梨花村当媳妇儿的于莎。
于莎第一次来梨花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块地方，山清水秀，尤其还特别的安静。
当她站在半山坡的土砖房前，看着对面小溪和青山，她说，以后她要将这里种上成千上万的梨树，告诉孩子们，这里叫作梨花山庄。
她还说，要在门口挖一方鱼塘，引来小溪里的水，养上数十条鱼，没事儿的时候，泡一杯茶，摘几片梨花，看鱼儿水中游。
她还说，她不想留在拥挤的大城市里，喧嚣，拥挤，冷漠，灵魂无处安放。
凌帆只以为，那时的她是因为城市住久了，只是想换个环境感受一下而已，真要来到农村，可能分分钟钟就喊着要回城市里去。
所以，他花光了毕业后攒下来的所有积蓄，买了一间小居室，以为这样在城市就会有个家。
5.
然后，开始谈了婚，论了嫁，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凌帆家里很高兴，然而于莎家里却是鸡飞狗跳。
可是于莎对父母只说了一句话，非凌帆不嫁。从那以后，就看她妈妈的表演，妈妈很得意，将凌帆这个穷小子拒之于门外了。
于莎在火车站远远地看着凌帆拎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泪流不止。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爱情，同样也是生活，她理解母亲怕自己以后受苦，但她更相信那个背影萧索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吃这份苦。
若有情，又何须朝朝暮暮？
于莎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隔三差五还是给凌帆打去电话，不多说，控制在三分钟。
可是自从凌帆的父母相继离开，他看清了很多的事情，分开快三年了，就在梨树林盛开漫山洁白的花朵时，他换了手机号，因为他觉得自己深爱的女友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梨花，心中叹息，这些花没有一朵是为自己盛开，又似乎所有的花儿都在为自己盛开。
再也收不到于莎的电话，凌帆孤独了，就这么孤独了几个月后，那些花儿已经看不见，赏花的人也早就不来，只剩下树上挂着一个个青涩的梨，像是炫耀着盛夏的果实。
6.
于莎不知道，凌帆的父母在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他，她也不知道凌帆的电话为何突然打不通了。她依旧是看着自己妈妈的表演，给她张罗着各种各样优秀的男子与自己相亲。
然而，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年，没有一个成功的。再迟钝的母亲也知道，问题不在相亲的对象身上，而在自己这个乖乖女儿的心里。
母亲妥协了，也后悔了，仔细一想，那个叫凌帆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是农村的，这么短的时间凭自己的能力在这座大城市立足，那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自家也不差钱，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那几个月，她看着自己的女孩又开始不说话了，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且日渐消瘦，她就偷偷地用另外一个号码给凌帆的电话拨了过去，却告知此号码是空号。
然而，这一切，凌帆不知道，他依旧在这片梨树林环绕的山庄里孤独着，每晚会看书看到很晚，他知道只有在书本中，才能找到那时的回忆。
他有时候想想也很好笑，很老套的剧情，认识于莎就从借书开始，然后彼此就交流读书的心得，或者偶尔有时间就去看一场别人交口称赞的爱情电影。
他记得，看《人鬼情未了》的时候，他说以后在梨花村也挖一团泥巴，两人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孩子玩泥巴。那时候于莎看着他的表情丰富又多彩，笑得如同一朵绽放的梨花。
7.
时过境迁，回忆也就定格在分手的一刹那。凌帆知道，这么多年，于莎给自己打电话，是因为她不曾忘记自己，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种下的梨树已经挂果了，他又何曾忘记了她？
这些年，他看了很多书，有专业的，更多的是非专业的，整整齐齐地摆在二楼的书房里，他想知道什么叫做爱情，然而到最后也没有搞明白。
但他却深刻体会到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能够痛彻心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朴素而又温柔的农村女人，每每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就像当初于莎看向自己。
这一夜，风很轻，月很明，看书看得眼睛发涩的凌帆，正准备去倒一杯茶，却听见了“咚咚咚”的声响。
当他侧耳倾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消失在风中，外面除了沙沙沙树叶摇动的声音外，连蛐蛐儿也睡了。
他下楼打开了那扇刷着暗红色油漆的大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月亮即将落到山的那一边。
关上门的刹那，他不知道是什么敲门，或者是什么东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看着二楼书房的灯光，突然之间，孤独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叹息着，自己何时才能再有个家？
8.
在山庄的日子是清闲的，少了城市的尔虞我诈，少了拥挤的车如流水马如龙，也少了掩饰内心独孤的喧嚣热闹，孤身一人，就这样站立在在这片梨树下。
黄昏的时候，凌帆在门前的鱼塘中撒了一把鱼饵，支起他自制的鱼竿，他知道，他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
“咚咚咚——”这一刻，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有风吹着那棵结满了梨的树上掉下了三个大梨儿，在水中溅起水花，那声音和昨天夜里如同敲击厚重木门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看见鱼儿惊吓地四处游走，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一刻他才知道，有这“咚咚咚”的声音，这寂寞也无法去垂钓了。
他收起了鱼竿儿，起身抬头的瞬间，他看见梨树外有一袭蓝色碎花的裙子，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行李箱，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