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老师刘卫平
现在我来和大家交流格律诗词创作最后一个板块的内容,这块内容是当代诗词创作的一些要求。
在当代诗坛上,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写新诗的人看不起写旧体诗词的人,认为旧体诗词是老古董。而写旧体诗词的人,又常常看不起写新诗的人,认为随随便便分行排列的文字,未必可以担得起诗的美称。
其实诗本身并不存在新旧问题,或者说形式上的新和旧,并不是诗歌的本质特征。《诗经》相对于楚辞是旧的,楚辞相对于汉乐府是旧的,汉乐府相对于唐代格律诗又是旧的,而唐诗相对于宋词又是旧的,宋词相对元曲又是旧的。
但作为诗的本质,前朝后代的作品并没有绝对的差异。因为诗歌更重要的是一以贯之的意志伸展,情感张扬和精神境界呈现,这是诗的本质。新诗也好旧体诗词也罢,只要能够满足诗歌的质的规定性要求,他就可能是好的作品。否则即使形式上再怎么完善精美,或者以假乱真,再怎么洋气时髦,也不会被读者所认可。
比如说古代有一种汤头歌诀,就是背对着中医药的配方的。虽然大多数是用标准的整齐韵文写成,但是没有人会认为它是诗,因为它不具备诗歌的内在要求,没有诗的美感质地。
当代诗词创作,一方面面临着传统文化断层的困境,另一方面又承受着新诗早已经成为诗歌主流所带来的压力。但我们以为在当代社会,旧体诗词依然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和现实意义。我们今天写作旧体诗词并不是要复古,更不是要与新诗唱反调或者争名分,只是想为作为传统文化精粹的诗词,做一点存亡绝续的努力。同时在今天这个人心浮躁的时代,吟诗填词感受古典的魅力,也可以说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方法。
那么我们今天究竟应该写什么样的旧体诗词?该怎么去写?写作者除了掌握基本的格律之外,还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我们以为至少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 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
中国的诗歌基本上是沿着儒家经典《诗经》一路走下来的,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打上儒家思想的烙印。儒家所追求的仁爱思想,在古典诗文中随处可见。如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是最好的体现。
这些诗文之所以能够千古流传,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能引发人们的共鸣,就是因为它们表现出来的是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彰显的是美好而崇高的情感气质。这些诗人们关心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安危,有高度的责任心和使命感,他们的精神脉搏始终和民族、国家、人民、时代一起跳动。反之,如果我们在诗歌中对民生疾苦、国家安危、人类苦难视而不见,我们写出来的作品,就一定不会得到人们认可,甚至会遭到人们的批判乃至唾弃。
比如2008年汶川大地震以后,曾有诗人写了一首《江城子废墟下》的自述。我们且不说这首词,连基本的平仄规则都不合格,单就它表现出的对汶川地震灾区人民群众生死的漠视,就足以遗臭当下了。
有人说,诗人是最应该富有正义感的人。这种正义感是应该首先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也就是我们倡导的以人为本。而不是以罔顾人民的利益甚至生命来换取所谓的诗人的光华荣耀。
二 守正创新的写作态度
所谓守正创新,就是要在坚持一定的原则,一定立场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守正是前提,创新是目的,也是结果。
对于格律诗词而言,守正不是一味要沿着古人的路子走,更不是要复古,而是要遵守基本格律规范和一定的诗词传统。创新就是对诗词创作进行某些适度的改造完善,让它更适应于当今社会生活和现实需要。使传统诗词这门古老的艺术,在新的时代焕发出新的活力。
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要想能够生存下来,发展下去,当代诗词就必须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变和创新。一味地模仿古人或固守着吟风弄月的阵地是没有出路的。但是这种改变和创新并不是随意的无限度的,而要遵循基本格律规范和诗词传统。
创新可以是思想内容的创新,也可以是语言技巧的创新。总之只要是能够反映现实生活,表现真情实感的内容和形式,都可以拿来为我所用。有一些人受传统诗歌的影响太深而不能自拔,于是总觉得当下生活缺少诗意,没有东西可写。
其实不然,只要你有一双敏锐的善于发现的眼睛,很多事物、事件和情感都可以写入诗中,构成优秀的作品。
我们当下创作诗词,绝不可以一味地对古人的作品,做机械的复制或者模仿,因为那样写出来的东西充其量只是高仿品,和你自己的精神体闻,和你当下的生活气息的气息无关或关系不大。
比如古人可能写君臣唱和、进士及第、鱼雁传书、深山隐居等等。这些都是已经离我们很远的生活情境了。如果我们今天再去写,自然就没有了现场的生活体验,也就不可能写出真实情感来。
但是我们可以用诗词来写高考得中,我们可以写朋友之间的电话问候、网上聊天。古人写的是深山隐居,我们都喜欢旅游,我们也可以写寻幽访胜、五湖四海的观感等等。
举个例子,我国著名的书法大家启功教授曾经用鹧鸪天词牌写过八首诗,题材都是有关乘公交车感受的。比如我们看第三首:
《鹧鸪天·乘公交车组词》之三
铁打车箱肉做身,上班散会最艰辛。
有穷弹力无穷挤,一寸空间一寸金。
头屡动,手频伸,可怜无补费精神。
当时我是孙行者,变个驴皮影戏人。
今天的情况可能好一些。但在十多年前,尤其二三十年前,挤公交是每个城市人几乎每天都要做的功课。车站上、车上边到处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拥挤,过来人都有深刻的体会,但是很少有人能够从中发现诗意。而启功先生则对自己挤公交的状况做了幽默诙谐的描述。这是启功自己的感受,也是千千万万乘车人的感受,让我们读来忍俊不禁。这首词的其他几首也是这样。
比如《鹧鸪天·乘公交车组词》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
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开。
这次车来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
阶梯一露刚伸脚,门扇双关已碰头。
上不去,莫慌张,再呆两站又何妨。
这回好比笼中鸟,暂作番邦杨四郎。
在一般人看来,乘车拥挤的现象早已司空见惯。而启功先生却用通俗调皮的语言,将乘车的情景写得生动可爱,而且做到了声律和谐、平仄严谨,可谓化俗为雅,甚至化腐朽为神奇。
三、好句由心见痴气
我曾在一首诗里面写道“好句由心见痴气,风骚正道共承传”。我是这样解释的,我论作家和作品,一向最重痴气的有无和多寡。我说的痴气是指作家的一种直觉的精神生命状态。具体的讲就是对于自己笔下,由文字所构筑的美好意义世界的深度爱怜和持久迷恋。没有或者很少有痴气的作家,他纵然才高八斗,也只是高级文匠。一篇作品中如果缺少了痴气的贯注,即使它堆金铺绣,照样是徒有其表的塑料花或者绢质纸。
《诗经》和楚辞中的佳作,李杜苏辛的诗词名篇,无不痴气丰盈。所以我说痴气乃是风骚正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看法。好的艺术作品,无一不是作者性之所至、意之所托、情之所钟。诗词尤其如此,好的诗词是作者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而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或者故作姿态矫揉造作。
例如当代广东农民诗人程坚甫曾经写过两首绝句。题目叫《携鸡雏数头出市,求售不成,归,赠以七绝二首》,意思就是自己带了几只小鸡娃儿,到市场上去出售,结果没有卖掉,回来之后写了这两首七绝,赠给这几只小鸡雏。
翼长鸡雏渐学飞,今朝出市复携归。
只缘读墨谈兼爱,未忍分教两面违。
雌伏雄飞各有期,山家更不设樊篱;主人老去无多乐,赠尔诗成一解颐
对于一个普通农民而言,出售家禽家畜到市场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诗人在集市上卖小鸡儿的时候,却因为读墨心系兼爱之义,而不忍鸡雏们彼此分离,所以他恳求买主把这些鸡雏整窝买走,但是最终交易没有达成,他就带着兼爱之心把这些鸡雏就带回来了。
雌伏雄飞的情景复现,大慰老怀,遂写诗赠与鸡雏。这种痴气乃至傻气是一般人所不能体会的。
我们可能很多人没有养过鸡,但是你总能想象的来养鸡人养鸡的情景。可是你见过有哪一位养鸡的人。会给所养的鸡赠诗吗?正是因为诗人有了这种痴气傻气,我们才会感觉到作者字里行间的真情流露,而不是虚假慈悲。
这种痴气在写诗填词方面,还包括追求完美,不断推敲、修改完善的精神。这一方面,古人已经为我们树立了很多可供学习的典范。
比如唐代诗人贾岛推敲的故事及其“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写诗经历。
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苦吟精神。
宋代诗人王安石对于“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第五个字的一遍又一遍地修改,都应该对我们有所启示。
大凡伟大的艺术家、诗人,其作品必然都是经过来认真打磨,精心雕琢的,因此才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的诗集中,全是一些轻率之作,读者自然会兴味索然,更别指望它会流传后世。对于才思敏捷者而言,率尔操觚固然能够显露才华,但谨慎推敲,反复修改,更能体现追求完美的艺术精神,这也是一切艺术都应该追求的境界。
除此以外,丰富的知识积累,广阔的阅读视野,独立自觉的思考习惯,对于人、事、物、像敏锐的洞察力等等,也是一个诗人不可缺少的素质。尤其对于优秀的诗人而言,以上这些方面,只有产生合理效应,才可能使得他写作出精美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