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袁道人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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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

万象,也不过是浮生一梦,世事流年。

1

袁道人原名袁长生,年幼时住于终南山下。终南山又名太乙山,乃“道家圣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顽猴仙鹤,飞禽走兽,是天地灵气会聚之所在。

山上白云观为天下道观之首。掌教张真人是天下道众领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阴阳星相,识八卦太极,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

这日,张真人在终南山下溪边打坐,望见溪水潺潺,波光粼粼,忽觉一阵口渴,舀起溪水一饮而尽,感觉真是无比甘甜,沁人心肺。刚想喝第二口,见不远处有一放牛娃,站在水牛旁往溪中小解,边解还边对着他眨眼笑。

张真人乃地仙大能,打坐时天罡之气可达百丈有余,如今居然让一放牛娃进了自己天罡气场之内,顿觉惊奇不已,掐指一算,脸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原来是道家有缘人,枉我为了寻他行走世间几十载,没想到此子就在我终南山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这放牛娃估摸十三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一个小脸圆呼呼,在牛背上小解后,坐在牛背上对着张真人做鬼脸,甚是顽劣。

张真人走到放牛娃跟前,笑道,小娃儿,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阿?

放牛娃见张真人鹤发慈颜,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样,心想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他平常顽皮惯了,尚未进过学,不懂得尊师重道之理,坐在牛背上也不起身,举起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道:“我姓袁名长生,家住附近的牛家村。老道士,刚才你喝了我的童子尿,可是想到我家中告状,不怕告诉你,我自小父母双亡,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家里只有这头青牛与我为伴,你若想告状,倒是打错了主意。”

张真人听袁长生说完话后更觉惊奇,他自几十年前练成“通天功”后,浑身上下有天罡之气围绕,莫说是小孩,就是碰到修道之人,亦或是绿林好汉,甚至是皇亲贵族,即使不识他身份,也会被他身上天罡之气所摄,丝毫不敢造次。

这几十年来,惟有这袁长生敢对着他如此放肆,而且这袁长生虽无父无母,却毫无自卑自怜之意,反倒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也令他颇为诧异。

张真人仔细端详起这袁长生来,越看越觉得喜爱,忍不住道:“小娃儿,你既无父无母,可想随我上山修道阿?”

袁长生抱着双臂问:“我与这青牛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亲如兄弟,我若随你上山学道,这青牛咋办?”

“你可带着这青牛一起上山阿?”

“老道士,你说得可轻巧,这终南山白云观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说行就行阿?”袁长生心中暗道:“这牛鼻子老道收个徒弟还想多收头牛,这如意算盘打得响阿。”

张真人含笑道:“贫道张神通,正是这白云观掌教,贫道说的话,在白云观还是算数的。”

袁长生一听,心中大惊,没想到自己捉弄的居然是天下闻名的白云观掌教。

这张真人可是一等一的人物,传说当年雪国魔族和西域妖族联手入侵人界,人族高手于雪岭会战魔妖两族,被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杀得死伤惨重。

张真人当时已不问世事,但为了人族存亡,用一把白云剑和“通天功”独战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最终将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打败,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整个人族。

自此,魔妖两族已几十年不曾进犯人界。张真人也成了修道中人口中的神话。

现如今自己居然让这个神话喝了童子尿,这可如何是好。

张真人看他样子,知道他有点吓着了,抚着胡须道:“小娃儿,意下如何阿?”

这袁长生自幼就有股天塌下来当背盖的劲头,缓过神后,笑嘻嘻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张真人阿,俺在这跟您赔不是了。跟您上山,有吃有喝自然是甚好,但俺自小无拘无束惯了,怕是不能守白云观的清规戒律。到时,若是被赶下山来,这个脸俺可丢不起。”

张真人静静地看着袁长生,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自从成了白云观掌教后,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拜入他的门下,但他选徒极严,到如今亲传的关门弟子不过三人,从没碰到过报出自己名号对方还讨价还价的情况,现如今这情形让他觉得委实有趣极了。

“你上山后,我替授业恩师收你为徒,你我二人以师兄弟相称,我算你的授业师兄,只要你不做欺师灭祖,为祸人间之事,白云观上下没人可以把你赶出师门,包括我在内。”张真人抚着胡须缓缓说道。

“师弟袁长生拜见掌教师兄。”袁长生一听,马上从牛背上跳了下来,对着张真人磕了个响头。

至此,这袁长生就随张真人上了终南山,拜入白云观门下,成了白云观辈分最高的小师叔。

袁长生入观拜师当日,张真人就将掌教之职传与了自己的大徒弟青阳子,而且还取“太极阴阳天罡北斗”之意替袁长生重新取了个名字,叫“袁天罡”。

张真人带袁天罡上了终南山后,并没有教他白云观的入门剑法和拳脚功夫,平日里只是教他打坐练气和识字。上山一年,待袁天罡将字认齐了,开始让他背诵白云观祖师李真人写的《道经》。

虽说与观中的年轻弟子修行方式不同,袁天罡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生性虽然顽劣,但自小就知足长乐,骨子里有股随遇而安的天性。原本就是孤儿,在牛家村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如今上了终南山,除了每日需要练气打坐背诵经文外,不但一日三餐有人照应,因为辈分极高,白云观的道士们遇到他都毕恭毕敬,就连新任掌教青阳子遇到他也要尊称一声“小师叔”,真的是感觉苦尽甘来,在终南山过起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不过没有朋友玩闹倒是让他有些头疼。

当年在牛家村,因为无父无母,没人管教,与村中小孩玩闹时,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无所畏惧,慢慢就在孩子群里立下威信,成了村里有名的孩子王,身边有一大群情如兄弟的好朋友。

如今上了这终南山,山上年幼的小道士虽说也不少,但论辈分要叫他师叔祖,见到他从来都是打揖作礼,恭恭敬敬,莫说玩闹,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是很自在。

袁天罡自幼豁达大方,见这些小道士见到他窘迫的样子,也不忍心为难他们,一般就是装腔作势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们自行走好,不必拘礼停留。

张真人倒是隔三岔五就会来督促他背经练气。二人虽说以师兄弟的名分相称,但实乃师徒,因年纪相差太大,也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顶多就是袁天罡问问道经内容的真意和修行方法,张真人问问袁天罡是否还住的习惯,饮食是否可口,互相聊聊家常而已。

如此一来,袁天罡在山上就一个可以玩闹的朋友也没有了。

2

这日,袁天罡打坐练气完,感觉闲得无聊,看到屋外落满了黄澄澄的菩提果,捡起来一颗一颗的往树上扔去。

经过大半年的打坐练气,袁天罡的臂力已是今非昔比,一颗颗软绵绵的菩提果居然可以将树叶打下,袁天罡是越扔越起劲,越扔越开心,不一会,菩提树就如秋风扫过一般,叶子落了一地。

袁天罡正扔得兴高采烈,不曾想菩提树上传来一声哀嚎,袁天罡一听,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扔出去的菩提果把哪个爬树的小道士给打下树来。

“丫你爬树也不能爬到你师叔祖住的房子前面阿。”袁天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冲进树林,已经做好了背起小道士找张真人救命的准备。

冲进树林大概两百步,看到一只小猴子正摸着红通通的屁股,窝在一只母猴子怀里哭。

袁天罡仔细地瞧了瞧那只小猴子,发现它的屁股比其他猴子屁股的正常肤色红了许多,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刚才那颗菩提果扔到这倒霉猴子的屁股上了,吓了自己一跳,还以为打着人出人命了。

袁天罡越想越好笑,直接在受伤哭泣的小猴面前笑得打跌。

有句俗话说的好,做人还是善良点好,因为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人生苦战。(放到此处应该是这么说:做人还是善良点好,也许你碰到的猴子正在和自己疼痛的屁股作战。)

当袁天罡终于笑完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猴群包围了。

面对黑压压一片,合计有两百多头猴子的包围,袁天罡额头滴下了冷汗。

我勒个去,原来猴群里也有吹哨子找人干架这种习惯阿,自己真是大意了。

不过冷静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袁天罡以前在牛家村的时候当惯了孩子王,经常和隔壁村的小孩们约架。

约架有三大要素: 夠姜,夠雷,夠叠马,大白话就是夠狠,夠义气,人夠多。

袁天罡经过敌我情况的分析,对自己的处境进行了客观而且实事求是的评估,得出一个结论,今天不豁出命来打架,自己这个白云观小师叔祖估计要重伤卧床三个月了。

于是,他大喝一声,捡起身旁的两根树枝,挥舞着准备杀开一条血路。

终南山上的猴子们这一次也算大开眼界。因为猴子是天地之间最具灵气的动物,白云观的道士们对它们也是礼遇有加,从不主动招惹,导致这群猴子平日里气焰嚣张,习惯了在山上作威作福,经常集体混在一起欺负白云观的小道士。

碰到有些小道士落单,就一起在树上对着小道士扔果子,小道士受了委屈,又不好意思说是被猴子欺负的,经常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想到这次碰到袁天罡这个吃软不吃硬的二货,直接被他的树枝扫倒一大片,硬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平安无事回到自己的木屋。

袁天罡回到自己屋内,扔掉手上的树枝,大口大口的喘气。心想,还好自己临危不惧,不然这次就被这些顽猴给群殴了。不过想起那只小猴摸屁股哭泣的样子,还真是好笑。笑完之后,肚子饿了,咕咕直叫。

小道士早已将他的晚饭放在屋外石桌之上,估计是今日观里有下山采购的缘故,晚饭还挺丰盛,有蜂蜜棕子,炒芥面,腊羊肉,粉汤羊血,宝鸡茶酥,马蹄糕,还出人意料的配了两壶黄桂酒。

袁天罡看着这一桌好菜,心情无比愉悦,开始狼吞虎咽,吃了两口,感觉不对,这分明是两个人的菜量,而且还配了两壶酒,难道师兄今日酒兴大发,准备与自己畅饮一翻。那自己还是客气一点,等师兄来了再吃。

正当袁天罡正襟危坐假装知书达礼快累趴的时候。今日的另一个正主儿出现了。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两眼通红,身长八尺,脖子上还挂着两个铃铛的灵猴。

灵猴抱着被袁天罡打着屁股的小猴子,大大咧咧地走到袁天罡面前,二话不说,坐下来就开始吃起桌上的菜来,真可算是有恃无恐。

袁天罡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只高出他两个头的白猴,顿感压力山大,想了想,赶忙端起桌上的黄桂酒,给这只白猴斟了一杯,自己拿起杯子,对白猴说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因练功时气血翻涌,无奈只能掷物以平气息,误伤兄台子侄,现自罚三杯,算是给兄台请罪,如若兄台不弃,今日就喝了这杯赔罪酒,以后大家以兄弟相称。”说完自己直接干了三杯。

这白猴斜着眼睛看袁天罡把酒喝完,咧嘴一笑,随手拿起一壶酒,放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个精光,喝完后,把怀中小猴抱到桌上,让他给袁天罡作揖打礼,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袁天罡看着白猴把壶中酒喝光,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自己也端起另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之后有点头晕,抱着白猴说道:“猴兄,今日你我结拜兄弟,他日上刀山,下油锅,水里去,火中闯,一路结伴而行。”

这白猴也是只性格豪迈的畜牲,两个人相拥着就在地上睡起觉来。

第二天,日上三竿,袁天罡缓缓醒来,发现周围有两只小猴拿着菩提叶替他遮阳,还有两只小猴用菩提叶替他扇风。

他笑嘻嘻的想,整日里烦恼没有朋友玩闹,这下好了,交了整个终南山的猴子当朋友,以后有得玩了,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袁天罡和白猴结拜兄弟后,就成了终南山猴群里的二当家。

每日清晨起床,必有四只猴子在他身旁伺候。这四只猴子跟在他身后,除了不会烧饭之外,不管是叠被,打水,还是洗衣,捶背,犹如四个丫鬟一般,把袁天罡服侍得舒舒服服。

张真人来考校袁天罡功课时,这四只猴子倒也识趣,对着张真人作揖打礼完,就自行离去。

张真人对此事似乎并不诧异,只是揶揄了袁天罡一句:“没想到师弟上山不久,就变成有人伺候的少爷了。”

袁天罡听后摸了摸后脑勺,装作忠厚无辜的样子笑了笑。

张真人说完后就当做没事发生一般,继续教袁天罡打坐练气之法。

袁天罡在张真人的指点下练完功课,与张真人一起品茶时,望着张真人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张真人笑道:“师弟,你上山之前可是有话直说的人物,如今上山不过一年,怎么转了性子?”

袁天罡笑嘻嘻道:“过去天罡犹如井底之蛙,遇师兄后方知天下之大,自然要收心养性,怎敢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不尽然吧,这群猴子在终南山作威作福了几百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们如今日这般乖巧。”

袁天罡笑道:“前几日结拜了个兄弟,刚好是它们的头领,估计它有交代,让这群猴子对我客气点,让师兄见笑了。”

“哦,原来你和那白猴结拜兄弟了。”张真人抚着胡须点头道。

“对了师兄,其实我想问您的是,我那结拜大哥白猴,到底是何人物,我一直觉得它不像只普通的猴子?”

“它当然不是只普通的猴子?”张真人品了口茶,抬头望着天边道:“如果真的论起辈分,它的辈分还在我们的师父之上。它是我们终南山镇山神兽之一,唤做白玉灵猴,从祖师爷李真人开创白云观的时候就已在终南山上,年纪大约有八百来岁了。”

“八百岁的猴子,那还不成精了?”袁天罡瞪大了眼睛道。

张真人低头想了想,望着袁天罡道:“我曾听师父讲过,这白玉灵猴来自“玄天圣境”,是远古灵兽的后裔。到了终南山后,为避天劫,就跟在祖师爷身边修道,算起来也有八百年的修为,可惜一直不能渡劫飞升。它哪知修为越高,飞升时渡劫越难这个道理。而且它自小从玄天圣境里逃了出来,圣境里的“因果天劫”想取它性命也有多年,如果不是跟着祖师爷修道,也许早就神形俱灭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白猴如师兄一般,也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袁天罡喃喃自语道。

“师弟,你这嘴巴不饶人的习惯以后得改改,切不可出口就伤人。”张真人笑道。

“哈哈,失言失言。对了师兄,这玄天圣境是个什么地方阿,怎么出来只猴子都可以活八百年?”袁天罡边问边想,师兄还真是厉害,想暗中损他一下都被发现了。

“这玄天圣境与我终南山全真观有莫大渊源。你是与道有缘之人,日后自然便知。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记得平日里要勤加苦练,切不可因贪玩而误了修行。”张真人话语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师兄真是来去如风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招飘影仙踪,到时就算打架打不过人家,逃起命来也比较容易阿”。袁天罡羡慕地说道。

3

袁天罡自从知道这白玉灵猴曾随祖师爷修道的来历后,就更加放心地与它交往。

这白玉灵猴和袁天罡也确是投缘,隔三差五就来与他喝酒猜拳,还带着一群猴子猴孙。

袁天罡本来就是个性格豪放,喜好热闹之人,有了这群调皮猴子做伴,每日都过得无拘无束,开心异常。

这天,如平日里一般酒过三巡后,白玉灵猴突然拉着袁天罡来到屋内,拿起案台上的纸笔,边写字边比划起来。

“明日,肉多,酒多,莫怕。”袁天罡看着白玉灵猴写的字,笑道:“大哥,你是让我明日多准备些酒菜,好招待你新带来的客人。还有你带来的客人估计长得很丑,所以让我见到它时不用吃惊,是这个意思吧。”

白猴对着袁天罡树起了大拇指,点头咧着嘴笑。

“看来大哥这字还得练阿,要不是自己聪慧,这鬼画符谁看得懂。”袁天罡又看了看白猴歪歪扭扭的大字,心里暗暗道,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白猴直愣愣地看着袁天罡,又拿起笔来写了几个字,然后拍了拍袁天罡的肩膀,又咧嘴笑了。

“字丑,莫笑。”看着白猴写的这几个字,袁天罡忍不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眼睛。不过大哥,小弟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单单生就了一个好胆量,明日你尽管把那好友请来,我准保它吃好喝好。”

白猴点点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到了第二日,袁天罡交代烧饭的火头道士准备好酒菜,满满的放了一桌。分别是皮酥肉嫩葫芦鸡,紫阳蒸盆子,带把猪肘子,海参炖猪蹄,温拌羊腰丝,奶汤锅子鱼,水晶莲菜饼,莲蓬鱼肚,外加三壶两斤黄桂酒。

望着这一桌好菜,袁天罡吞了吞口水。心想,这火头道士不下山开饭馆真是可惜了,这菜可作得真是色香味俱全阿。这大哥和它的好友怎么还不来阿,看着这一桌好菜,真是辛苦。奇了怪,今日猴子猴孙们好像也没来,难道是怕了那客人不成。

“嗷——”,袁天罡胡思乱想之际,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叫。

袁天罡毛骨悚然地回头一望,那是一头白毛黑纹的吊睛大虎,白色顺滑的皮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充满光泽,入墨般的黑色花纹横亘在白色的毛皮之上,虎头中央的“王”字闪着耀武扬威的光芒。

白玉灵猴正走在白虎身旁,挥着手对袁天罡咧嘴笑。

“奶奶的,原来大哥的客人是只吊睛白额虎阿,幸好这缺心眼的大哥有提前交代,不然老子望虎而逃,脸可就丢大发了。”袁天罡暗暗道。

这吊睛白额虎施施然漫步到石桌旁,像人一般直立而起,屁股坐到石椅上,两只前爪对着袁天罡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那白玉灵猴横刀立马地坐到它身旁,对着袁天罡点点头。

袁天罡端起酒壶,给二兽的酒碗里斟满酒,笑着问白玉灵猴:“大哥,这位虎兄想来也是您的兄弟,我既与大哥义结金兰,不如将这位虎兄也算进去结拜,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白猴笑着拍手点头,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分别对着白虎和袁天罡。

“它二我三,明白了。”袁天罡端着酒碗,走到白虎面前,笑道:“二哥在上,三弟敬您一碗。”

那白虎咧嘴一笑,用爪子夹住酒碗,与袁天罡碰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袁天罡见这白虎喝酒爽快,心中高兴,喝完碗中之酒后,回到座位,赶紧给二位结拜哥哥夹菜,觥筹交错间,一人二兽你来我往,喝得兴高采烈,吃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整桌美酒佳肴风卷残云般进了他三人的肚子。

这白虎似乎酒量不好,喝完酒后整张虎脸白里透红,走路踉跄。不知何时,只见它两只前爪捏着根绿笛,放在唇边,开始吹起笛子。

这笛声起先没有章法,曲调高高低低,到转折处还有些刺耳。

袁天罡今日喝了一壶黄桂酒,已然醉了,心里暗暗腹诽道:“看来二哥也是附庸风雅之徒,今日倒是长见识了,头回见着老虎吹笛子,只是这吹笛子的功夫似乎不怎么行。”

过了一会,那笛声曲调逐渐变得平缓,呜呜咽咽,犹如淡淡春雨,婉转悠扬,随着白虎吹奏渐入佳境,那笛声愈来愈是空旷无边,愈来愈是飘逸飞扬,慢慢竟形成一股深邃宽广悲怆凄凉的笛声气流,卷得周围菩提树上的菩提叶纷纷落下,犹如漫天飞舞的黄色蝴蝶。

袁天罡听着这悲天悯人的曲调,鼻子一酸,差点滴下泪来,暗暗道:“奶奶的,没想到好戏还在后头,二哥这手笛子实在是厉害。”

此时天边霞光渐退,月之清辉如雾如水,义结金兰的一人二兽本不愿随夜沉睡,但在黄桂酒的作用下,他们最终在微微晚风中潜入夜空星河中的梦乡,好似三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孩童。

第二日,日上三竿,阳光明媚,袁天罡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觉肚脐之上似乎有根异物,他坐起身来,发现身旁睡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这小女孩穿着条白色裙子,扎着两条小辫子,圆嘟嘟的脸蛋甚是可爱,右腿搁在他肚子上,双手前抱,正皱着眉头打呼噜。

哪来的小女娃,大哥和二哥呢?袁天罡昨夜喝得太多,此时有些断片,他拍了拍有些晕沉的脑袋,轻轻把小女孩的右腿从自己肚子上挪开,发现白玉灵猴双手挂在菩提树上,闭着眼睛,身体在树上荡来荡去,正在梦中翱翔。

不愧是大哥,睡着了还能荡秋千。袁天罡露出佩服的表情,走到白玉灵猴身后,扯着嗓子吼道:“大哥,太阳照屁股啦,该起床啦!啦!啦!”吼声震耳欲聋,响彻后山。

白玉灵猴睡得正香,冷不丁听到吼声,从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把自己甩飞出去,掉到前方草丛之中,惊起一滩鸥鹭。

袁天罡见白玉灵猴摸着后脑勺狼狈地从草丛中爬出来,正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冷不丁屁股挨了一脚,扑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

“是谁偷袭老子。”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怒目圆睁,回头望去,发现那个打呼噜的女娃已然醒了,正指着他笑。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袁天罡从小到大的人生哲学。眼见踢他丰满臀部的是位女孩,他心中便怯了三分,理不直气不壮道:“哪里来的疯丫头,见人就踢,这么没教养,以后如何嫁人?”

“就许你欺负大哥,让他摔个屁股朝天,不许我这个二哥教训你吗?”那白裙女孩插着腰,仰头笑嘻嘻道。

“二哥?”袁天罡望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女孩,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道:“你是昨日那头白虎,这不可能,你莫要诓我?”

白裙女孩从腰间抽出昨日那根绿笛,放到唇边,吹奏起小曲,那曲调起先幽隐,好似润物细无声的春风,吹拂着安静的大地,渐渐地,曲调变得宽广,似乎在空中盘旋,想要挣脱这世间的一切束缚,最后,那曲调越发高亢,如蛟龙般飞入天际,不见踪影。

白玉灵猴走到目光呆滞的袁天罡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点点头。袁天罡口中喃喃道:“没想到我做了小女娃的弟弟。”心中充满了苦楚和委屈。

殊不知,百年后已成为一代地仙宗师,准备渡劫飞升的他,想起今日与二位兄长的种种,心中却充满了感激和不舍,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青葱年华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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