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会梦见她。
我是个反射弧极长的人，在大喜大悲来临的时候，总是不能完全感知到欢喜或者是悲痛，常常要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得为她办丧事的那几天，我没掉过一滴眼泪，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偶尔帮忙写个字或者叠些金元宝，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家里的长辈们忙前忙后，就好像去世的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来帮忙的。
如今，她已经走了半年有余了，我开始渐渐意识到，几个月前离开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宠溺我的奶奶，对她的思念以及她的离开给我带来的难过情绪愈发的浓烈和清晰。
我又回来了，在这个下雪的冬日，她走后，第一次走进我们曾一起生活的房子。毫无防备的触景生情，被一种很强烈的情绪冲击，眼光所触及的每一平米空间，都有她的身影......
（卧室里）
我正举着新买的相机到处拍，奶奶就在一旁看着我笑，我看她笑得出神，不禁悄悄对着她，按下了快门，她听到“咔擦”的一声后，立马回过神来，怪不好意思的说：“照我干啥？老太太又不好看。”
我一下子跳到她面前，举着相机，“谁说不好看的，老太太才最好看呢，您看我拍照技术还不错哩，都给您拍年轻了呢~”
奶奶很认真的看着相机屏幕，撇撇嘴：“丑老太婆！”
我双膝跪在床上，脸凑到她面前，鼻尖顶着她的鼻尖：“我看看，丑么？哪里丑啊？谁说您丑的，我找谁去！人家都说我像您呢，您孙女这么天生丽质美丽动人的，谁敢说您丑，那绝对是眼睛长在后脑勺了！”
奶奶一听这话，脸颊泛红，笑着推开我，起身向厨房走去“你净在这儿逗我这老太婆！”
我拎起相机，跟上去，“您看，我说实话您还不信，这屋子里就咱俩，我不逗您逗谁啊~”我悄悄把相机调成录影模式，对着奶奶的背影，“奶，回头！”
“你又想逗我，我才不上你当哩！”
我强憋住笑，“我不拍照的，回头嘛~”
她径直走到厨房，准备淘米做饭。
“奶，这才三点多，做饭太早了！还是和我一起玩儿相机吧~”
奶奶没理我，自顾自的淘米，然后把米饭放进电饭锅，加水，按下了按钮。与此同时，我也按下了结束录影的按钮，把相机举给奶奶看。
“奶，回头！”......
相机里传来我恶作剧的声音，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奶，我再给您录一个吧，听我口令哈”
“齐步走！”
奶奶果真像个小学生一样昂首挺胸向前迈步走，我端着相机随着她的速度往后退，“一二一，一二一”
奶奶听到口号，大笑起来，皱纹在脸上开出一朵花。
“严肃严肃”我故作认真
她老人家听到这话，更忍不住了，笑得弯了腰。
我按下结束录影键，和奶奶一起坐到沙发上，我脑袋枕在她膝上，举着相机，“您看！”
“齐步走！”......
相机里再次传来我的声音，以及奶奶的笑声，我们一起看着，她笑出了口水，而我已经不知不觉笑进了她的怀里......
（主卧阳台的窗户旁）
外面天色已晚，奶奶双手肘拄着阳台，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马路上，不一会儿一辆校车停靠在车站牌的旁边，奶奶立刻来了精神，回身往门口小跑着喊，“回来了，回来了~”，她把门开出一条缝，自己又做回客厅的沙发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我背着大书包进门。
谁说铝合金的玻璃窗是冰冷的，有奶奶眺望的窗户，总是那么温暖。
（冬天的厨房）
我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看看闹钟，依然接近九点，摇摇晃晃起床，看到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餐桌对面的暖气上放着我爱吃的烤地瓜、早市买来的煎饼果子还有傻涛粥铺的面包夹香肠。
奶奶回头看见我，“起来啦，大懒虫”，说着从暖气上把那些吃的一样一样拿到餐桌上，又走到灶台旁，从锅里盛出一张还冒着热气儿的鸡蛋饼，“快吃吧，还热乎呢”
（高考成绩发榜后，我的卧室）
已过凌晨，我平复了心情，洗漱完毕回上床准备睡觉，听到身边奶奶半梦半醒地轻轻呢喃：“湖南啊，远啊......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看见奶奶正趴在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前，手举着放大镜，一遍遍量辽宁和湖南之间的直线距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湖南啊，是远了点儿，远啦，飞啦......”
莫名的情绪驱走了睡意，我起床，抢走了她手上的放大镜，“哎呀，别看啦，您不知道，现在交通可发达了，湖南辽宁一个来回也快，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每年放假都能见呢~”
奶奶看看我，走到衣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短丝袜递给我。
“啊？”我接过袜子，很诧异的看着她。
她解释道，“湖南热，这袜子你夏天穿，凉快，透风。”
我把袜子塞到奶奶手里，笑道：“奶，热我就光脚嘛，干嘛还要捂一层。”
奶奶回身把袜子放到我放到抽屉里，“小姑娘光脚算什么话，对身体也不好，还是穿一层的好。”
我一脸黑线......
（餐厅）
晚饭时，听爸妈说新房子已经交钥匙了，要开始着手装修，老妈说新家所在的小区环境特别好，很适合老人饭后休闲散步，奶奶住着特别合适。我老嚷着要去看房子，爸妈拗不过我，就带着我和奶奶一同去。
在下楼时，奶奶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她很迅速的爬起来，忙说“没事没事，刚没站稳。”
从新房回来，我们想带她去医院，她执意不肯，说休息一下就好，我们拗不过她，扶她上床，倒了杯热水。奶奶接过水：“你们别大惊下怪的，我不就是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么。”
“真没哪里不舒服？”我妈还是不放心
“没有，就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大孙女给我倒杯水也都好啦”她笑眯眯的半带调皮的看着我。
“就您这么宠她！”我爸嘟囔一句，就回屋了。
爸妈走后，我钻进奶奶的被窝，“奶，今天看的那个房子好不好？以后我没事儿就上你屋里蹭大床去，您让不？”
“让，我大孙女住哪儿我就住哪儿，你爸妈要是不让啊，我就和你一起住书房~”奶奶斩钉截铁的说，似是要和谁打仗一样。
我偷笑，“奶，您......
“哦，对了”她突然打断我，“最近记性不好，总是忘，明天早上提醒我啊，给你个东西”
“啥东西啊？”
“明天的吧，今天太晚了，哎，你生日都过去了，赶紧睡吧”
“好吧好吧”我又钻回自己的被窝，“晚安”......
第二天，
当我朦胧醒来，天还没完全亮，奶奶却不在身边，听到厕所冲水的声音，我赶忙跑过去，看见奶奶踉跄着从洗手间里出来，虚弱无力的说：“胃不舒服，刚吐了。”我感到情况不妙，叫起爸妈，爸妈把奶奶从床上扶起，连忙去了医院......
（奶奶的衣柜前）
我看见衣柜里有个首饰盒，拿出来，打开，一个翠绿色的玉镯安静的躺在里面。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明早提醒我哈，有东西要给你，哎，生日又过去了......
“想什么呢？”老妈凑到我眼前，拉着我往卧室走，“看看这床单怎么样，我......”
“妈，咱回家吧~”我抗拒着走近卧室，挣脱开，转身跑下楼。
坐在回家的车上，广播里正放着朴树的“白桦林”——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有人说世界上最悲伤的四个字是“物是人非”。一点儿没错。
她走了，带走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躯体，带走了她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带走了她对我的所有爱和关怀......她带走了那么多，却唯独留了一地的回忆给我。
是，已经发生的不可能更改，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时光机，可以让一切重来。可即使是在这样我还是忍不住的去想——我想她坐在电视机前打瞌睡的模样，想她趴在窗口向外望啊望的身影，想她做的宫保鸡丁、炖的鱼，我想她给我捡的秋天的枫叶做成的标本，我想她身体的温度，想再次倒入她的怀中感受她的体温，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的逛公园，我还想和她同床共枕， 说着悄悄话入眠的美好时光~
L于2015年年末（书）
作者： 金灵，情感电台主播，爱做梦的文艺女，给你最暖心的声音，最贴心的文字，最可心的陪伴~
电台：荔枝FM740183 朝夕小窝—林音阁
微博：朝夕小窝-金灵
微信公众号：朝夕小窝
简书：朝夕小窝金灵
欢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