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珂。请记住，“珂”。

我在的世界，是你们未来要到的，死后才到的。这是一个混乱世界。死去的人，比如什么伊阿宋，盘古，纣王，宋襄公，俄耳甫斯……中国外国各个朝代全有，都到了这里，并且对生前的记忆模糊了。如果再次死亡，将被清空记忆，化作新的生命，回到原来的世界。我觉得这等于消失嘛，你又不是自己了，而且还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们的这个世界，就是生与死的交替站：死后到这里，再生也从这里开始。如果你在这里不死，可以活上几千年再老死。

我盯着镜子。镜子里是个少年，茶色的鬈发扫过修眉，白白的肤色，纤弱单薄的身体，足边一大摊散落的，茶色的，纤长秀发。

那是我自己。

很好，剪了拖地长发，换上男装，终于变成男生的样子了。

我抽出闪动的青铜匕首，淡绿色的剑刃在温暖的光线下发亮。

一个小小的男孩，穿着白袍金带，袍上绣着红龙，拘谨地踱进来，清清嗓子：“荆轲，请问，什么时候刺秦王？”

我捧了一下他的脸：“你要多练习啊，丹。如果没有帝王威严，不大令人心服。”

太子丹挺起胸，气势凌人，朗声道：“荆轲，这个——本人命你前去行刺秦王！”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闪烁着，紧张地盯着我的青铜匕首，好像在说：我不是故意这么命令的，请不要杀死我！

我伤心地抹一抹匕首，应了一句，掏出那两颗大大的金色葡萄看了一眼。

葡萄，失去了水分，已经腐蚀了一些，令人作呕。半透明的金黄外皮裹着危险的蓝色柔光，刻着甲骨文“祝咒”。祝福？诅咒？不知道。它散出坏水果绝对没有的甜甜清香。

这是姜太公的。王昭君送他了一些匈奴人表示和平的雪域果种，他钓鱼时研究了一下，发现它们充满了邪恶而单纯善良的复杂魔力。于是他把它们穿在了鱼钩上，结果竟长出了果实。

紧张得老脸发绿的姜太公把它们扔给了巫师娜可露露，然后跟着周天子跑了。她把它们的法力改良了一下，当我救了她一命后，娜可露露把三颗金葡萄给了我。

“金色葡萄，是昭君所属，代表汉匈交融，然一次和平乃一次牺牲。遇黑暗即邪，近光明则善，如困惑之童，品质依你而定。但需用好它们，其可以遂你之愿，然有得必恨，要付出代价。魔法需公平，三葡萄，实现三个心愿，付出之代价则不止于三也。”小女巫娜可露露这样警告我。

王昭君的遂愿果？但是需要牺牲才能实现愿望？

算是交易吧。

从此，我的护身符成了三个愚蠢的黄果子。

荆氏家族，是个书香门第，偏偏出了荆轲少爷一个武痴。我呢，是他的义妹，小珂。

荆轲长得很帅气，笑容阳光，武艺如神。他传给我了一套“荆九剑”，是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他说，荆氏家族就该像它那样，无拘无束，流动着温柔的锋芒。

荆轲不愿被任何人控制。

在他带我去行刺一个坏得头上爬蛆的贪婪酷吏时，那臭官儿竟布下了埋伏。我们三下五除二杀了那个酷吏，又一路飞逃。荆轲他本来可以脱身，但是因为我被拖住了，他回头救我。

一支箭射来，却被谁挡住了。我抓紧时间，刚好吃下第一颗金色葡萄——娜可露露送我的魔法护身符。

立刻，刀剑刺不伤我了。我打算冲出去，却被人揽住。我并不知道是荆轲来护我，回剑一扎，鲜血四溅，扭头一看，荆轲被我误杀了。刚才是他帮我挡了一箭，让我有时间吃金色葡萄救命，我却……

荆轲震惊地吐了一口血，但他没有怪我，用尽全力把我推向包围的空隙。我在金色葡萄魔力耗尽前逃离了。

“但需用好它们，其可以遂你之愿，然有得必恨，要付出代价。三葡萄，实现三个心愿，付出之代价不止于三也”娜可露露警告我过，一次遂愿，也是一次牺牲。

保佑我的贡品是荆轲！那一刻，我觉得太阳都黑了。

我吞下了第二颗金色葡萄，要它让荆轲复活。但那刁钻的葡萄开口说：“抱歉，死亡无法逆转，但荆轲之魂可以依你而重生。”

天哪！没用的葡萄！

太没用了！

但接着，我眼前一黑，浑身燃起来。几秒后，我的容貌变成了荆轲，我能感到我血管里有荆轲的气息在沸腾，荆轲的武技也传给了我，我仿佛有了新的生命，但我仍是自己——我自己的思想。

我必须继承荆轲，必须发扬荆氏。

但我……还是一个少女吗？双重身份？

后来，我听说荆氏被杀尽了。人们相传荆氏被秦王族灭了。他们拿了一堆数据给我，我必须相信。我气得眼冒火星儿！我要为荆轲报仇。

一个自称庄周的年轻男人来找我。他有着漂亮的面容，但醉生梦死的，却掩饰不住那股潇洒的文学气息。

我们吃着饼干，喝着茶，拥抱一下，拉两头牛来凑足四人打个麻将，然后客气分手？

不可能。

庄周朝我温柔地笑了，好像知道我是个需要温暖的少女，接着他严肃地告诉我：

“无为才是真。为什么人会愤怒？因为把爱恨对错分得太明了。如果你顺其自然，什么也不管，不较真，脱开世俗，还觉得生气吗？人生有涯，梦，无边无际，梦更美，因为梦里一切虚幻而遥远，模糊不真，不分不明。”

我认为他这么清高而智慧，不是个乌龟老仙就是个哈佛名师。

“谢谢，无为先知！”我不客气地把他灌醉，然后推出了大门。我带上了可以实现愿望的金色葡萄上路了。去刺杀秦王！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叫高渐离的家伙。他的头发乱得恰到好处，长长的眼眸，总是穿着雪白的T恤和故意撕坏的牛仔裤，帅气地坐在屋顶上“铿铿锵锵”地拍吉他。

他帅死了。真帅死了。我差点动了少女心。

他很高冷地靠在高处。我问他：“秦国在哪里？”高渐离坏笑着跳下来：“要调琴吗？我，可是最棒的调琴师，不用去秦国找。”“我觉得诸葛亮更棒。”我不以为然。

我说我叫“荆轲”。当高渐离知道我要去行刺秦王为荆氏报仇，他很热心地为我计划一切，带我去了燕国可爱的太子丹那里。

丹和秦王有仇，是乱七八糟的深仇大怨（尽管已经死了，到了这个世界，他们也不罢休），因此他帮我做了很多准备。

那天，我拿了荆轲哥哥的坏掉的古琴给高渐离，他两三下修好了，弹了一首长长的曲子。那声音，像泉水呜咽流动，像风滤过竹梢，像狼群的温柔哭泣。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仿佛看到了荆轲，他在招手。我想到了一切温暖的事情……

高渐离停下来时，我如梦初醒。他说我哭了。

刺秦王的前几天，我和高渐离在酒吧里成天喝个烂醉，与神经病李白为伴，有次还唱了一整天跑调的小苹果。李白教了我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不是壮士，少女能复还吗？

丹给了我一个秦王仇人的人头和一张地图，我把匕首插在地图里卷好。我知道最后一颗金色葡萄：娜可露露送我的魔法护身符，来自王昭君的交换遂愿果，可以让我成功，至于代价牺牲是什么……

临行时，高渐离送了我很长一程。轻舟乘着清风和软流，越过千山。

我们一路上宰了好几只斯芬克斯，打倒了一帮亚马逊人（这些女人太可怕了），还靠着高渐离的琴声打动了拦路的纣王，然后贿赂妹喜从夏桀那逃了出来。

作为一个女孩，我几乎吓哭了。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荆轲的形象。要不是高渐离保管着地图，人头，匕首，我可能吓得把匕首直接扔了。可能连金色葡萄也无法增长我的勇气，谁让我本是少女之身呢？

我们找到了一个叫秦舞阳的杀手，把太子丹的信给他，于是那个不要命的秦舞阳踌躇满志地跟着我走了。

离别时，我拿过人头，地图和匕首，高渐离趴在我肩上，哭得稀里哗啦，泪水浸透了吉他，眼睛肿成了桃子。

我第一次发现他会哭。

我和秦舞阳横冲直撞，进了秦宫。哇！金碧辉煌，那叫一个高大上啊！真美。我清清嗓子，要把把地图，人头奉上去。侧头看着秦舞阳，呃呃呃，这家伙居然吓得……屎尿齐流。秦王也闻到了金色液体的气息，微微一笑。

一队骑兵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杀向我。某人吓得放声尖叫——呃，我大概就是那个某人。我勇敢的从地图里拔刀，却发现匕首是塑料？！

怎么会！

掉包了？

我怂了，腿软得跟泡面似的。

秦舞阳把手伸进衣袖，瞬间脸色惨白，不明液体流得更多了。他的刀也被……

我吓得欲哭无泪。好好的一个少女，为什么要变成荆轲，去刺秦王？我怀疑我发了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这么拿着一把塑料刀，愚蠢至极地死在秦宫？

不对，我有最后一颗金色魔法葡萄，娜可露露给我的，王昭君的牺牲式护身符……可以实现愿望，可以保护我不死。我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至少……

大概想让我彻底崩溃，一个人被大臣推出来。秦王笑道：“我的特工！世界上最有用的间谍！哈哈哈！”

震惊下，我的喉咙绞紧了，肠子拧成了麻花，眼睛一阵刺痛。

我的地图匕首，在行刺前一直都是他保管的。

“高渐离！”我暴跳如雷，“你这个叛徒！你掉包了我的匕首？”我喷了一堆脏话出来，高渐离没有回答，又是哭，哭得难以自拔泪水滂沱，浑身颤抖，吉他也发出嘶哑的破烂声。懦弱的眼泪。

“对不起，荆轲……”

我朝他皱皱眉，叫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高渐离！”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匕首砸向秦王，吞下最后那颗金色葡萄。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是荆轲的替身，你的记忆……必将付给司马迁，作为回报，你不会死，将变回少女。”

三十把秦军的骑剑刺穿了我的身体，热血洒空。高渐离发出一丝伤心的呻吟。或许，庄周的无为是对的？一切恩怨从哪开始？

我知道，我，明天将会作为一个失忆的困惑少女，坐在平凡世界的一个角落。而我的记忆付给了一个叫司马迁的笨蛋？

祈祷秦王也死了，他一定要死，阿门。

荆珂，写于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