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提时分,暑假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竹林里,吹着习习的弄堂风,听隔壁娘娘讲从前的故事。娘娘讲起故事来,那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她流畅的言语和一级棒的口才是我们儿童时期的故事机。
“娘娘”与奶奶同岁,又是邻居,对我爸小时候的事颇有印象。今天讲的关于老爸的爱情中,一部分来源于她的记忆。
奶奶辈时,我家穷,全村人都知道。奶奶是领养的,父母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便去世了,留下奶奶和弟弟相依为命。
因为穷,奶奶从小一餐饱一餐。岁月带走了她的年龄,个子却依旧停留在原地,以至于同村的人都认为她发育不良,没有人敢娶她,直到遇见了爷爷。
爷爷是外地来做长工的,家中亦是清贫,到了这地不想再继续漂泊,便留了下来和奶奶成了家,没多久就生了我爸。
可是老爸的出生,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很多的喜悦。家里穷,一年的口粮没多久便断了,两个人勉强的养活着一个小孩,却又偏偏碰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更是青黄不接。父亲瘦骨如柴,以致长大后得了严重的胃病。
隔壁娘娘回忆说,那时因为穷,不仅吃不饱,冬天还穿不暖和,手脚都是冻疮。
在鹅毛大雪过后,阳光融化了屋顶厚厚的积雪,化成水的雪随着屋檐流淌下来,被零下的寒冷天气瞬间冻成了冰凌,倒挂在屋檐。
父亲说他长了冻疮,这么冷的天,不长才是奇怪。但是,他说是长在大腿上,娘娘当时都惊呆了,谁的冻疮会长在大腿,前所未闻?
虽然不知道隔壁娘娘,:经过了多年的记忆沉淀,可信度还剩多少,但穷是毋庸置疑的。
(二)
都说“穷人家的时候早当家”,老爸10多岁就知道父母无法依靠。因为从小奶奶就是孤儿,无人帮衬,住的草房换泥坯房,已经花尽了爷爷奶奶所有的力气。
他深知家中窘迫,在十五六岁时便出去打零工,每次结算的工钱,不是攒着存着,而是去买砖。对,你没看错,就是买砖。他要盖房子,要娶媳妇。砖头买了不会过期,也不会坏,于是这个月买几百块,下个月再买几百块。买来的砖头堆在房屋西面的竹林里,那是特意砍了一片竹子腾出的空地。看着越积越多的砖头,离造房子的梦想近了又近了一步,心里别提多兴奋了。实打实看得见的目标,希望就在眼前,干劲就更足了。
攒够了砖头,再买五孔板、钢筋、河沙,集齐了大部分的材料,已是多年之后。每当工作辛苦熬不下去的时候,仰望着天空,在砖堆上坐一会儿,瞬间充满力量,积极奔赴下一场悲壮。
父亲刚刚成年,便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像他一样,从开始买第一块砖开始到盖房结束,都是独自一个人解决,也没有一间房,历时那么久。
一时间老爸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风云人物,成了村里有才男青年的代表楷模,所有人都在传诵他的事迹。
村里的小芳们蠢蠢欲动芳心暗许,偷偷地赠送秋天的菠菜,甚至毫不矜持地提媒上门,但都被父亲一一拒绝了。
他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那就是我妈。
(三)
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傍晚,繁星点缀着黑暗的夜空,田里的青蛙“呱呱”声此起彼伏。村里组织放电影,全村的年轻人带着小板凳,踏着蛙声成群结队来到操场上观影。
电影开始,屏幕照亮了操场上的黑暗,也照亮了前排姑娘青春洋溢的脸蛋。
他一眼相中了她,两根麻花辫,朱唇微启,笑颜如花,恬静,淡然,透着一股文艺青年的气息,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农村姑娘中显得清丽脱俗,与众不同。
那时起,他心中便有所属。他说,心很小,只够装下她一人。他说,今生非她不娶。
整个村的姑娘都收到了信息,不再轻举妄动,此时的主人公却毫不知情。直到有一天,有姑娘上门质问,我妈懵的一圈。
我爸开始正儿八经去外公家提亲,但两家经济条件相差悬殊。虽然爸已经成为村里的有志青年,但外公家以前是地主,虽说文化大革命要了半条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万舍不得自己家孩子,嫁于贫民家中受苦。
但我爸不管,认定了我妈。一下班就往外公家里跑,坐在桌前,和外公外婆唠嗑聊天表达意思,外公外婆没拒绝也没有同意。但来者是客,招待的礼仪不能丢,农村也没什么好东西,便炒了盘南瓜子招待他。
去了一天又一天,把该说的都说了,该表达的也完成了。但我妈还没同意,外公外婆也不敢出声。
我爸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定时出现在桌前,外公外婆依然拿出珍藏的瓜子炒上一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言语,默默吃瓜子,面前的瓜子壳,叠了一层又一层。
我妈回忆说,当时大家穷,吃饱三餐已经很知足了。有南瓜子是因为种了南瓜,南瓜被吃时,挖出里面的瓜子,洗净晒干,专门积攒下来用来招待客人的,是农村唯一拿得出手的零食,却因为我爸的到来全部吃光了。
把一年招待用的瓜子都吃光了,但他依旧每天都来报到。外公外婆终于熬不住了,征求老妈意见:“你看瓜子都吃完了,家中已无他物,客人不招待失了礼貌,这不大合适。这事,你看给个回音吧?”
“那,试试吧!”老妈和外公外婆一致认为,能将一件事情坚持那么久,也算难能可贵,说明了他的决心和真情,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也许我爸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妈能同意,起因仅仅是因为家里的瓜子被吃完了。
(四)
我老妈,是一名高中毕业生,据说就读于全市最好的一中。当时算是高学历,在村校做一名代课老师。她励志要学习,考上人民教师的编制。
在我三岁那年,母亲考上了邻县的师范学校,那时交通不发达,至少每半个月才能坐车回家一趟,遇上考试什么的,可能要一个月。这一读就是二年。
邻居总是拿我爸开玩笑。
“你咋让媳妇出门了,还那么久,不回来咋办?”
“她考上老师就是城里人了,你个乡巴佬谁还要你?“
”就你心大,城里人跟城里人才配,她不会回来随你种田了。“
”到时你媳妇跑了,可是你亲手送出去的,别没地方哭啊。”
邻居嘴碎,乡下人在非农忙时闲得无聊,三五个农村妇女在一起,就开始闹是非。她们打着“为你好,提醒你”的旗号,一遍遍在老爸耳边唠叨。老爸每次朝她们笑笑,但从不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打心底里相信母亲的为人,无条件地支持老妈的事业,没有一句怨言。
后来我妈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她心里很是明白,邻居看似在玩笑,却是心怀鬼胎。总有那么几个居一一心叵测的人,见不得曾经落后于他们的人,跑在了他们前面。
多年后,老妈依旧很是感谢父亲当时的信任和支持,从来没有因为流言而心生疑窦,吵架翻脸。他们班上确实有几个受了外界的诱惑差点离婚,这是活生生的例子。
和老妈一起考去师范学校的,除了另一个女生,还有一个男生。这男生非常照顾他们二个女生,但仅仅是因为老乡,和同学的情意。
老爸也知道此人的存在,不仅没有醋意,反而心生感激。
(五)
第一个学期冬天的一个周末,下着细雨,但不妨碍凛冽寒风吹得冰冷刺骨,放学后他们三人急匆匆赶去汽车站准备买票回家。在售票窗口,传来售票员冰冷的话语:只剩两张票了。
怎么办?
谁都想回家,但谁都不愿抛下其他人。正当她们不知所措时,男同学把票买了塞到了她们手中。
“你们先走。”
“那你呢?”
“不用管我,我是男人,总能想到办法回家的。”
说完把我妈和另外一位女同学推上了车。冬天的夜来得特别的早,那时天已经漆黑,随着汽车的启动,男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妈至今不知道那天男同学是怎么回的家,在冰冷的冬天,衣裤早已被打湿,冰冷刺骨。场景历历在目,她却不敢问,怕心中太痛,怕亏欠太多。
我妈说,这才是真的男人,男人的担当和胸怀。她一直没太多交心的朋友,但这男同学的恩和情,她记了一辈子。
打我记事开始,直到成年之后,乃至现在仍会提起。那男生姓高,毕业后他们三人又分配在同一学校教书育人,高老师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她们。高老师说:出门在外,男人有照顾女人天经地义。
老爸也认识高老师,他为人正直善良有爱心。我们也认识高师母,勤劳本分脾气好;都是可爱之人,皆为朋友。
男女之间除了爱情,还是有纯真的友情。这种友情包括同学情,同事情,甚至共同奋战度过一道道难关的“战友”情,这种情义并非人人都懂,特别是某些没有文化的长舌妇女。
(六)
毕业后的老妈如愿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户口迁去了城里。但她并没有引以为傲,依旧和老爸住在乡下,依旧是田里地里农活的好把手。
老妈要强,不管割稻,种田,或是其他农活,都不允许落在他人后面,成为口舌之柄。她宁可一边白天上班,一边在下班后顶着星辰完成他人白天的农活。还有一年五季的蚕宝宝,二季的稻谷,冬季的油菜小麦,从不落人之后。
老妈用实际行动打脸了曾经挑拨离间的人。就连大嚼舌根的人,也由衷赞叹她的勤快与贤惠。
但其实老妈身体很弱,有时早上上班还好好的,下班就上吐下泻;有时晚上睡下去神清气爽,第二天头晕炫目怎么都起不来。她时不时的病倒,都是老爸毫无怨言接送上下班,带她去医院,守在床前,细心照料。
老妈说,别看你爸平时大男主义,脾气也大大咧咧,在照顾这方面还挺细心的。这方面,他做得很不错。
如今爸妈皆已退休,在漫长的近40年的婚姻中,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过争吵,有过反目。老爸也依旧不是很有钱,但不妨碍他们一如既往的走下去,恩恩爱爱,直至白头。
你予我信任,我许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