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只狐狸。
苦于文笔拙滞,屡屡搁笔。
幼时一只狐狸无意中闯入我记忆中,至今不走,虽然是极短的一幕,短到不足一分钟吧。
它金黄色皮毛,侧首回眸,那双澄澈落寞的眼睛,静静盯视着我,毫无意味又分明满含意味的凝视。
悄然无痕的一幕,揉揉眼睛,似乎连空气都不曾流动过,可在我心田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深处,蜿蜒小路上的我,独自一人,静静地走着,天地似跟着随风摇曳的芦苇在摇晃,一抬头,我看到了它。猛一看以为是狗,可纤细的长嘴,硕大蓬松的长尾,瞬间确定,这一定是传说中的狐,升起的一丝恐慌又落下,代之以警觉。
它谜一般的双眸凝视着我,我也定定地望着它,我肯定,两双眼睛之间一定流动着过什么。对视后,它笃定地转身,悄然隐没于芦苇丛中。
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或传递什么?一时警觉也没了。这双黑眸,即使岁月也挥之不去,牢牢地蹲伏某处,这让人头痛。
它可全然不管我头痛与否,时时将目光投射过来。这绝非简单的好奇凝视。对视片刻,转身隐没消失,因为什么?还追随这么多年,一定有某种意义吧?
据说释迦牟尼佛的前生是头狮王,阿难尊者是在前生扒土救狮的野狐,还有舍弃狮王于危难中的499只狐狸,成了跟随提婆达多的499位比丘众。
阿难尊者当初博闻强记,仪表出众,善解人意,尤其他还是佛祖的堂弟,说明佛祖也有狐之血统?
此刻我在写的时候,那只金黄色皮毛的狐又在背后了,仍是侧身回眸,澄澈落寞的眼睛的凝视,后背凝视的着力感很强烈呢。
为什么这样呢?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多年过去了,我从当年的懵懵无知到如今的满腹苍桑,那双黑眸却是一如既往地凝视跟随中。
狐狸,实在不简单。远在上古时期,狐狸就成为了被部落氏族虔诚崇拜的图腾,有涂山氏、纯狐氏、有苏氏等部族,均属狐图腾族。
狐狸与龙、麒麟、凤凰一起并列四大祥瑞。汉代石刻画像及砖画中,常有九尾狐与白兔、蟾蜍、青鸟并列于西王母座旁,以示祯祥。
大禹治水三十还未婚娶,偶遇到一九尾白狐,想到当时歌谣里说的,谁见了九尾白狐就可以做国王,谁娶了涂山氏的女儿就可家道兴盛,便娶了涂山之女。
那狐代表的是祥瑞与子孙兴旺,人们对祥瑞与子孙兴旺的满满期盼。
屈原的《天问》篇:“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这后羿之妻子纯狐,就属纯狐氏部族的,以狐为部族的图腾。
说起这纯狐,也是个厉害角色。《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篇曰:昔有仍氏生女,鬒黑而甚美,光可以鉴,名曰玄妻。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实有豕心,贪婪无餍,忿类无期,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
顾颉刚、童书业《夏史三论》书云,眩妻即《左传》中玄妻;纯狐乃黑狐,亦即玄妻。
是说纯狐,被后羿杀夫杀子,虽说儿子猪一般贪婪,她自己被后羿抢做妻子。然后她与后羿之相寒浞联手,谋害了后羿。
远古的祖先们不单与狐沾亲带故,甚或杂糅着无数的爱恨情仇,昭示了狐天生不为命运摆布,一代代勇敢、智慧的不懈抗争。
两汉以后的狐狸,逐步走下神坛,却仍位列仙班,段位不算高,还属仙籍。如在北方一带,狐狸成了狐狸精,民间俗称大仙,跟黄鼠狼、刺猬、蛇、莽并称五大仙,身怀灵异,通过吸收日月精华或人气的修炼,法力高强,能够化身成为人形。狐妖多会变为美女,以勾引壮丁或少女。多为时人敬畏。
两晋时期,著名文学家、训诂学家、风水学者郭璞《玄中记》曰:“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厉害的狐狸,有漂亮光滑的皮毛、小巧轻柔的身躯,古灵精怪的脾性,诡秘媚惑的作派,似与女子有某种神秘的契合性。难怪时有谚曰:“无狐媚,不成村。”
事实上,走下神坛的狐狸更接地气,迈着狐媚步子踏进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群美丽可爱、有思想有内涵的独立女性,不囿于封建专制传统,不屈从男尊女卑的社会桎梏,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知情达理,感恩图报,游刃有余于各阶层,在贵贱尊卑等级森严的时代,叩开了女性自主意识觉醒的厚重大门。
岁月如歌,时光如梭,多少年过去,这一幕镌刻在脑海深处,清晰得恍如昨日,也似某种默契?
看多少美妙女子或妩媚或俏然或怡然或严谨或莞尔……活跃在当下的大街小巷,高楼大厦,成为一道隽永的靓丽风景。
又看到你,金黄色皮毛,侧首回眸,那双澄澈落寞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我,毫无意味又分明满含意味的凝视。如今,面对如歌岁月,我们相望而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