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任务而来,需要从四川泸州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飞到天津空港,完成今年的环云南—郑州—宁波三站五地信鸽“翔云”大赛。
我不是一般的赛鸽,在平时的训练及各级别的赛事中,我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王者,从来不曾有过失误。
但这一次,我中招了,我猜可能是因为春天病菌肆虐的缘故吧,突然感觉身体乏累,翅膀也无法尽展,飞不了两米就被迫落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刻,我慌得很,我不怕生病,我也不怕受伤,我怕我完成不了任务。高空中的飞翔,是我的使命,如果我不能展翅高飞,那我就再也不是赛鸽了,我废了!
看着周围这个陌生的环境,我慌慌张张地在地上踱来踱去,不知如何是好。之前,我刚刚从海边飞过,按照我的计算,我现在的落脚点大约在秦皇岛西行50公里的地方,距离目的地还有200公里。
这里像是一所大学,范围很大的院子,从天空俯瞰,错落有致的几幢大楼矗立在院落东侧和南侧,留西侧很大一片空地是个操场,有人正在操场上跑步。
现在值春末,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红,而一串串的榆叶梅已经败落得惨不忍睹,可笑的是草坪上的小草们竟然还处在萌芽阶段,大片大片的枯黄像护犊子的老妈妈们,这个季节了还在搞“春捂秋冻”那一套,愣是舍不得让孩子们露脸。一路过来,泸州、云南、郑州、宁波早已是百花齐放,绿草如茵的一片繁荣景象,这里的春天有点晚。
但是,谁又能挡得住青春的躁动呢?繁荣昌盛是早晚的事。
看着周围的一切,我不担心食物和水源,我最担心的还是院子里的学生。他们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对我指指点点,有的孩子还张开双臂,用恐吓的声音和姿态追着我玩,他们想知道一只鸽子不会飞是不是因为傻……哎,熊孩子搞起怪来真的很吓人,被他们追得我掉了好几根羽毛。
我需要有人帮我。
正在我左突右奔,努力想要逃出魔爪的时候,我看见大楼门前蹲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
你相信一只鸽子的直觉吗?
只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救星,我有救了。
我看准时机掉转方向向那女人奔去,她看见我过来了,只是轻声地“咦”了一声,然后就如同见了老熟人一样,平静地向追我的学生们摆了摆手,又向我招了招手,站在她的身旁特别有安全感,我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
终于打完电话,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我左瞧瞧又看看,夸我羽毛荧光闪闪很漂亮,又夸我肌肉发达,身材健硕……还向周围人们发出疑问,比如关于我的脚环……
女人个子很高,我看她似看一尊宝塔,我能直视到的仅仅是她白色的鞋子和那个若隐若现肉色的丝袜。
她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主人是谁?为什么不飞而是在地面走来走去?我不是个喜欢哗众取宠的鸽子,我很认真负责地回答了她。但看样子,她没听懂。
然后,我就让她抓住了。
她抓着我的翅膀,又看又摸,嘴里嘟囔着“翅膀没受伤啊,怎么就不能飞了呢?爪子也没事啊……”
啊……能不能不要在身上乱摸呀,我真的很不习惯这个样子。她见我挣扎得厉害,竟然腾出一只手来像撸猫一样摸我的头……啊,这个动作……还真不错,我烦躁不安、惊恐万状的心被她摸得平静了许多。我就说嘛,这个女人不一般,是我的贵人。
她把我带进了她的办公室,我自顾自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了起来。女人则开始忙碌起来:给我接水,大盆、小纸杯都用上了,还贴心的找来柔软的毯子给我铺在脚下,面包屑撒在我一探身就够得着的地方。
下午,女人给我带来了一小袋子小米、玉米𥻗。其实她不知道,作为赛鸽,我们是不允许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的,但我很愿意看着她为我忙来忙去,嘴里嘀嘀咕咕对我的现状各种揣测的样子……
她打电话给宠物医生,医生说不会给鸽子看病;她上网查我的脚环,知道了我是一只比赛途中落单的可怜家伙;她和同事们讨论如何喂养才能让我迅速恢复体力,重回蓝天……
我窝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跑过来和我说话,问我吃饭没?喝水没?好点了没?能飞了没?然后往我面前扔了一个啃得已经没什么果肉的梨核……她这是什么意思?!
住在她的办公室两天,每天对我嘘寒问暖,甚至会像哄孩子一样带着我去楼外晒太阳,练习飞翔。
神奇的是,第三天我就能飞到她办公桌上了,虽然还不能飞得更高更远,但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已经感受到了天空对我的召唤。这期间,我的直肠子搞得整个办公室和她的办公桌上到处是绿油油的鸽子屎,但她一句没埋怨过我。
有时候看着这个女人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好像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与他人完全不同。而我们的相遇又像是一种宿命,今生我们注定相遇,哪怕终究要分离,但一点不妨碍我对她的心甘情愿的、充分的信任和依赖,“心安”是我和她在一起时最明显的感受。
一生戎马,我真想就这样安静地陪在她的身旁,平静地过活,但是我不能。我是赛鸽,我肩负使命,天空才是我要坚守的阵地。
我走了……我站在敞开的窗户边上,回头看了又看埋头工作的女人……
再见,女人!无论我们能否再见,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