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 | 一路奔波,在乡间的小路上

我今年三十有五,是个已经可以称之为油腻的中年男人了。和很多中年男人一样,我有妻,有子,有固定的工作,在外人看起来,我很幸福。

是的,比起来,我很幸福。虽然孩子学习起来鸡飞狗跳,虽然老婆总是对各种鸡毛蒜皮喋喋不休,虽然固定的那点儿死工资总是得算计着花。可是,比起当年的那些种种,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生在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里,这里隶属于山东。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穷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我爹为了盖这间房子,在外面借了五万块钱。在三十五年前,虽然我们村不富裕,可穷到要拉饥荒(借债)过日子的,也就那么一两家。很荣幸,其中之一,就是我家。

我的出生,我爹和我妈都没怎么高兴——又多了一张嘴,家里更穷了!洗三(孩子出生第三天邀请亲戚朋友为孩子祈福)那天,有个远房亲戚来我家吃席,跟我爹说:“他兄弟,我和你嫂子不能生孩子,要不,这孩子过继给我算了。你家条件不好,孩子跟着要遭罪。你放心,我和你嫂子拿这孩子当眼珠子样的宝贝,不叫他吃丁点儿的苦。”

这货这番话,搁谁家都得被打出去吧!搁我家就没有,我爹和我妈很认真的考虑了半晌,到晚上的时候,我被抱走了。要不是后来我妈反悔了,现在,大概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写这个故事。

没错,我都被抱走到村头儿了,我妈反悔了。月子里,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就去追。最后在村口将我抢了回来。那家人看着我妈流血的光脚丫子,也没言语,叹着气的回了。

我爹和我妈都是一辈子没读过书的人,打根儿上就穷,没钱读书。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可这穷,咋就能穷到千秋万代呢!

我爹在拖拉机厂的车间里干了许多年,一个月只给四百块钱的工资,其他的几百块,厂子里要压到第二年年初上班的时候,慢慢发。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是老板为了防止第二年工人辞工想出来的招。几乎所有的厂子,都是这么干的,大家也很习以为常了。

我妈是最典型的农村妇女,没知识,没文化,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镇上的建筑工地。

那时候,一般的农村妇女都是在家种地、看老人、看孩子。农闲的时候,去厂子里打个零工,补贴补贴家用。我妈也是一样,不过,我妈又和她们不一样。除了这些活,我妈还去镇上的工地里当小工——扛大包!

能想象吧?就是那种大男人扛着都压得慌的大包,我妈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女人,也和老爷们儿一样,咬牙在做。不为别的,就因为给钱多,能多攒钱养家糊口。

据我爹说,我妈那时候从来都不敢躺下睡觉,疼!也没时间!凌晨三点,我爹和我妈先去地里伺候庄稼,那是一年的口粮,不能疏忽了。五点来钟,我爹和我妈一起往镇山走,没钱买自行车,俩人只能早点走着去,要不耽误了工时,要扣钱。

到了镇上,我爹进车间,我妈扛大包。我爹中午是管饭的,累成狗,猪食也能吃的喷香。我妈一般都只扛到中午,到点就赶着回去做饭伺候我爷和我奶,下午再和其他娘们儿们一道,去冷藏车间里打零工。有的时候,会忙到第二天直接去工地。

车间里冷,大夏天的都得穿棉袄棉裤,即使是这样,我妈一口气干上五六个钟头,出来腿脚都已经冻透了,冻麻了。现在我妈的膝关节积水,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我从生下来就喝母乳,一直喝到三岁!对,你没看错,是三岁!我不傻,也不呆,但是很弱。因为三岁前我只有所谓的母乳做食物,家里没多余的东西给我吃。

三岁以后,就直接啃玉米饼子。现在的我对玉米饼子深恶痛绝,因为这玩意儿,我吃伤了,看见就想吐。但那会儿不行,三尺肠子,空了两尺半,不吃就饿着。吐出来都得抓吃了,浪费粮食会被我爹妈打死的!

我没上过幼儿园,会走会爬的时候,就跟着我妈,看她在我家石榴树底下绣花挣钱。我绣花可好了,真的!别看我是个大老爷们儿,可那时候,村里好多老娘们儿的手艺都没我好。

我八岁才上了学。那时候,我爹升官了——当了车间的主任。我家条件总算好了些,那五万块钱的饥荒也还上了。那是我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年。我家包饺子吃了——真香!

一晃我就高三了,虽然每天我都要走五里地的路上下学,可是我学习很好,老师们都特照顾我。我的英语不太好,英语老师每天放学都让我留下来,带我去他家给我开小灶。不仅给我补英语,还炒鸡蛋给我吃。他家的炒鸡蛋,我吃了一年。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炒鸡蛋。

那时候,最新兴的专业就是计算机,我想学。可是打听了一下,一年学费要8000多。那年,我握着录取通知书,默默踏上去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的火车。

东北真冷啊,冷得我四五年都没敢到处逛逛。他们都说我孤僻。我得挣钱呐。有个女孩明里暗里的暗示我好几次,我当自己瞎了。他们说我不解风情。我只是穷而已。这一去,五年,我没敢回家一次。毕业后,我坐上回家的火车,看着这个住了五年的陌生城市,渐行渐远。

父母在,不远行。终于,我又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里。我不想离家太远。这里的医院不少,可我踏平了几乎所有的医院,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工作。本科学历,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我没脸待在家里,每天都怀着希望的出门,再灰头土脸的回家。一连一个星期的打击,让我颓废的无力吐槽。欲哭无泪的我甚至都想到和我妈曾经那样,干脆直接去工地扛大包算了。

我爹的一巴掌,把我拍醒了。我爹拉着老脸帮我到处找人安排工作。那个据说能帮上忙的男人,在我和我爹面前翘着二郎腿儿,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冲我爹说:“好医院,包正式工,不过编制得你儿子自己考,十万!”

我特别想抓起面前的大理石烟灰缸打碎他的头,可是我没有。我爹钳子一样的手,薅得我生疼。手疼,心也疼。我爹沉默了半晌,问他:“几年能过?不过咋办?”

那男人嗤笑出声:“包过,最晚三年,过三年,我赔你十万!”我爹点点头,拖着我出了屋,在门口呆了十分钟,我爹说了句:“回家!凑钱!”那天的风真冷啊,我打心底里直哆嗦。

我在这家大医院里当了临时工,实习期一个月四百块钱都不到。月底的时候,一个馒头吃一整天,饿的没力气说话。我不明白,就这么一个破工作,我爹为啥还要到处借钱,宁可拉着四万多的饥荒也得让我进来。

第二年,我转正,当了正式的临时工,工资涨到一千多,总算能吃饱饭了。可我不敢吃多了。家里的饥荒还得慢慢还。如今我爹也不是主任了,只是工地上一个看工地的。我妈也扛不动大包了,只能拖着积水的腿去冷藏车间挣点零花。

全医院都知道我——一年四季都是那身衣裳。春、夏、秋天都是那两件长袖T恤,春秋把袖子放下,夏天卷起来。冬天再加一件夹克衫,PU的夹克衫和脚上30一双的皮鞋都跟了我很多年了。夹克衫已经开始一块一块的掉皮,皮鞋也穿成了包子,可我再买不到那么便宜的衣服,更何况,还能穿呢。

第三年,我考上了编制,那人也讲信用,没一个月,我就正式成为带编制的正式工了。一个月3000多块钱。也是那年,我终于还清了家里的饥荒。再一次,从零开始。

那年,有人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可是我一直没等到相亲的那一天。也是,谁家闺女不是宝啊。我以为,我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花十年时间,慢慢攒够首付,贷款个房子。运气好也许近四十能找个和我一起还贷款的女人,有个孩子,给爹妈养老送终,养孩子长大,然后我也老了。

不过,老天待我不薄。在我工作的第四年,我遇到了我媳妇儿——那个像个小崩豆一样的小女人。个子矮矮的,眼睛大大的,每天都笑哈哈的。按我178的个头,她只到我肩膀。

她家条件很好,他爹妈都有工作,有车有房,在这个小县城里,算得上富裕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一身旗袍,头发高高的挽起来,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不说话的时候,真美!

我还穿着那唯一的一件宝贝衣裳去的。媒人气的鼻子都歪了。我不是不想好好打扮打扮,我就是舍不得花钱。穷怕了。她倒没说啥。盯着我笑。不是嘲讽的那种,很甜的,一直甜到心里那样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要那个小女人,可我又不想。我什么都给不了她。我想让她好好的,无忧无虑的,开开心心的。可,我真的想要她当我媳妇儿。

第二天,媒人给我来电话。在电话那头笑的我都想挂电话。媒人说:“你小子踩狗屎了吧?人闺女说看上你了,你小子真有福气,好好的,别傻不拉几的把人给放跑了,抓紧哈,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我第一次想感谢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上帝、耶稣……算了,管他是谁了,就是想感谢。可我连约会都不敢带她去好地方。一年的恋爱,我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手拉手压马路。我请她吃路边摊,她带我去吃肯德基。她美好的让我心疼。

她爸她妈都是顶好的人,在认同了我们的关系后,默不吭声的给女儿买了房子,甚至连家具和装修都打包扔了进去,只等人拎包入住的那种。

我爹妈搜刮了家里几乎所有的钱,凑够了一万元,给我媳妇儿做聘礼。结婚那天,我爹冷着脸警告我:“你小子日后要是敢犯浑,老子打断你的骨头!”我妈就拉着我媳妇儿的手,抹泪,嘴里叨念着:“我儿有福……我儿有福……”

这一晃,就是八年。往事历历在目,我的工资由三千渐渐涨到近五千。我和媳妇儿由一开始的争争吵吵,也都学会了彼此包容。家里儿子调皮捣蛋,但也是聪明伶俐,学习不错。双方爹妈身体虽然有点小毛病,可不伤筋动骨,也都开始享受生活。

一路走来,坎坎坷坷。如今我胖了,媳妇儿也圆润了,我们都成为别人口中油腻的中年人,可这油腻腻的日子,正是当年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幸福。愿日子就这样油腻下去吧,至少,走在油腻的生活之路上——踏实!

城市故事&故事&上班这点事儿联合征文|这座城市风很大

无戒365天极限挑战营    第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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