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东风软,一汀烟雨杏花天”。带着唐诗浅浅墨香,揣着宋词婉约心事,一树杏花,一笺素衣,在时光里倾情盛开。
三月的枝头,一苞嫩蕾浅浅作序,一场盛大花事就这样在杏花天里拉开了帷幕,于是柳梢沾绿,流莺轻语,四处流动起春的影子。而杏花却似一泓静水,不事张扬,以一种最低调的姿势,静静颔首,含笑枝梢,又若一首清新小令,蘸几笔淡墨,留一笺清香,守在这静好时光里。
杏花的气质很近,如邻家小妹般熟稔亲近,没有距离;却又很远,隔着悠远的时光回眸,带着一丝远意婆娑盛开。它穿越唐风宋雨,沾染了几许流年凉意,凝炼了几分诗词墨香,摇曳于枝梢,绽放于笔端。“一园春色杏花红”“山城斜路杏花香”“屋头初日杏花繁”,有杏花的地方,都会翰墨留香,呈出一幅无声流淌的美妙画卷,还有那缥缈的“杏花烟”,迷蒙的“杏花雨”,意乱的“杏花飞”,单是寥寥几个字眼,就足令人心驰神往了。
杏花开在春花之首,次梅之后。梅乃四君子之首,以傲骨著称,尤在冬雪的陪衬下,更突显其高贵之品性。北方的三月,依然春寒料峭。杏花无心争得“傲骨”美誉,更无意于“君子”之称,只是浅淡无声的在枝头传递春天的第一声讯息,如此而已。可一枝蓓蕾摇曳于高墙之外,即使再怎么低调,被灰色黄色遮盖了太久的世界,依旧能灵敏地听到花开的声音,满园春色就这样闹翻了天,浩浩荡荡铺面而来。它无意闹春,更无心风头尽出,是文人骚客心中隐忍了太多风月和多情,才赋予了它如此细腻的情感和心思。一夜烟雨,催红了杏苞,染绿了天空,亦唤醒了尘封的心事,所有的一切,因春而发,因春而溢,因春而充满着情愫。在这场绚烂多姿的花事中,杏花始终以一种静气和远意,一种谦卑和内敛,一种源自人间,却超凡脱俗的雅致脱颖而出,技压群芳。
“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杏花的色彩中饱含着浓郁的中国风韵,那是唐朝的某位画家,轻轻蘸的一点赫红,加水调墨,接受风露的洗礼后,在宣纸上慢慢洇透,风干,开出的一朵水墨,极淡,极轻,极柔,似乎风一吹就能抹去。短短七天的花期,对于漫长的等待而言,实在太短,然而开放的美丽,它却从不随便敷衍。看似浅妆淡容,却也是一番精心梳洗,哪怕只是一朵,也要美到极致,开到灿烂。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待时令的春笛渐行渐近,它一瓣一瓣慢慢伸展,被细风、微雨一番晕染,盛放在时光枝头,开着开着,“一天风露,杏花如雪”,所有的绚丽回归了本色。纵是生命的陨落,依旧从容安静,无怨无悔。寂寥的时光的尽头,只剩得一枝清香,一丝微凉,零落在行间字里。
时光上空依稀回荡起那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隔过岁月长河,遥望那幅古老的杏花村景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如花儿盛开般热情的村落,在萦纡着杏花清香的树下,推杯换盏,迷醉于甘冽微甜之中。而一句“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又一次将红杏枝梢酒旗微展,轻轻召唤远方客旅的情谊抒写得淋漓尽致:村口杏花飞雪,村内“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花旗招展处,享受的是乡村田畦韭绿、稻花飘香的宁静和恬淡。若微雨与杏花相遇,则更是美到了极致,美到了骨子里:细密如丝,沾衣欲湿的雨,柔润地抚触在杏花娇嫩的躯体,渗入每一瓣肌肤,每一寸蕊丝,直抵心灵深处。而看花的女子,似一朵杏花站立于枝头,微漾起一怀只有杏花天才有的心绪。
水畔,路边,荒陌,乱野,随处可遇杏花惊鸿一瞥,不惊艳,却难忘。有个叫牛王寨的村子,村口的湖边生长着很多杏树。每年杏花开放时节,我是必去的。碗口粗的老树倚在湖边,随性地临水而居,照水而开,杏花却如一枚与春水相邻的文字,带着一脉清香,一丝浅笑,每年如约而至。岸上虬枝劲舞,浅香飘雪,水中烟波微荡,疏影婆娑,杏花疏影里,水为杏而生,碧波春水中,杏因水而绽。一切都是轻若无声,淡似无味,直教看花人儿的心也成了浅的,静的,微凉的。
最喜坐在湖边,凝望半塘春水中飞花浮影,无所思,无所忆,只是静静地坐着,坐着,坐着,我便成为一朵杏花,静开在时光的枝梢,清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