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二副以及他的落日流浪者 (下)

(更正:莱特勒和妻子西尔维娅的相遇是在英国至悉尼的航程而不是悉尼到英国的航程)

“泰坦尼克”号沉没之后

作为船员中级别最高的幸存者,查尔斯·莱特勒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整场事故的最关键人物,频繁地被英美两国的海难调查小组询问。根据他的回忆,两国的调查人员的专业水平有着天差地别,美方人员的问题非常低级,贻笑大方,而英方调查人员的提的问题就非常严肃而且必要。

在调查中,因为担心白星公司会因事故而破产,莱特勒竭力全力为自己的东家辩护,并且可能隐瞒了一些细节。不过后来莱特勒将自己从“泰坦尼克”号沉没中总结的经验教训整理出来,以建议的形式告知于众,比如航行时应24小时保持无线电通讯联络,得到了广泛的采纳。


莱托勒(左)与三副赫尔斯·皮特曼(右)

一战岁月

“泰坦尼克”号沉没后,莱托勒回到了白星公司,一直在“海洋”号上任职到1913年5月,这时候欧洲大陆的局势已经愈发紧张了。按照英国海军的动员计划,莱特勒成为一位皇家海军预备役(RNR)上尉。

曾是白星公司骄傲的“海洋”号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海洋”号随之被改装为一艘辅助巡洋舰,成为了“HMS Oceanic”,莱特勒也在舰上服役。在一战和二战中,英国和德国都将不少速度较快的商船或者邮轮安装上火炮改装为所谓的辅助巡洋舰。辅助巡洋舰一般也会被称之为“伪装巡洋舰”,因为它可以把自己伪装成敌国的商船,伺机突破敌人的海上封锁线,或者是引诱敌方的辅助巡洋舰上钩。

1914年9月大西洋上就曾经爆发过一次著名的豪华游轮之间的对决,皇家海军辅助巡洋舰“卡曼尼亚”号在大西洋上遇见了伪装成自己的“蓝带”奖获得者——德国辅助巡洋舰“特拉法尔加角”号,两艘前豪华游轮随之开展了一场海上决斗。

卡曼尼亚号与特拉法尔加角号在大西洋上的对决

作为一艘辅助巡洋舰,“海洋”号的服役生涯是短暂而且令人惋惜的的。1914年9月,粗心大意的“海洋”号不小心一头搁浅在了位于北海的富拉岛,其残骸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被完全拆除。

有趣的是,“海洋”号搁浅时船上的领航员正是泰坦尼克号的前二副,当时“泰坦尼克”号首航前他被调到了“奥林匹亚”号上,幸运躲过一灾。据说他在调离的时候把船上的双筒望远镜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但是却忘了交还钥匙,使得航行时瞭望员没有望远镜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泰坦尼克”号的悲剧。

海洋号的“遗物”之一——一叶桨片

“海洋”号搁浅之后,莱特勒在皇家海军最大的水上飞机母舰“坎帕尼亚”号(担任大副。“坎帕尼亚”号原本是一艘冠达公司的邮轮,建于19世纪90年代,曾经获得过蓝丝带奖,一战爆发后被改造为水上飞机母舰,加装了36.6米(后改加长至76米)的飞行甲板。由于是邮轮出身,“坎帕尼亚”号的航速远比从普通商船改造的水上飞机母舰快,因此可以跟随主力舰队行动,成为“舰队水上飞机母舰”,可惜日德兰海战的时候坎帕尼亚号由于通讯故障而没能参加。

“坎帕尼亚”号,为了加长起飞甲板,前两个烟囱被改成并列的了

1915年晚些的时候,莱特勒成为了鱼雷艇HMTB117的艇长,在这艘鱼雷艇上收获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功。1916年五月,正在泰晤士河口执行巡逻任务的HMTB117遭遇前去空袭伦敦的齐柏林飞艇L31(隶属于德国海军),莱特勒果断下令用舰上的“哈奇开斯”舰炮向齐柏林飞艇射击,并迫使其离开。这次战斗让莱特勒获得十字勋章,提拔为皇家海军“隼”号驱逐舰(HMS Falcon)的舰长。

这场战斗鲜为人知,甚至找不到相关战史的记载,但有些细节可以确定或者推断出来。首先泰晤士河口是当时齐柏林飞艇们空袭伦敦时的会合地点,其次当时云层应该相对比较低,迫使L31下降到舰炮够得到的高度,再次舰炮很难引燃飞艇内的氢气,只是能击穿飞艇的蒙皮,使气体溢出破坏其爬升能力,或是损坏其结构,遭遇射击的飞艇只能选择迅速抛离压舱物(包括炸弹)爬升,而这些压舱物都是无法在空中补充的。因此L31遭遇射击后只能放弃空袭伦敦的计划。

至于舰炮击落飞艇,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一战德国有两艘飞艇就是被舰炮击落的。


L31是一艘刚服役不久的R级“超级齐柏林”飞艇,其艇长是德国海军飞艇部队的王牌海因里希·马蒂上尉,1916年10月1日,L31被英国战斗机击落,无人生还。

“隼”号驱逐舰在1918年4月的一次在北海的巡逻任务中与一艘武装拖网渔船(HMS John Fitzgerald)相撞,当时海上有大雾,隼号差点断成两截,这是莱特勒一生中经历的最后一次沉船。

“隼”号沉没后,莱特勒又担任了“加里”号驱逐舰(HMS Garry)的舰长,并取得了自己海军生涯中最后而且最大的一个战果——击沉德国潜艇UB-110号。1918年7月19日,正在执行护航任务的“加里”号遭遇企图攻击船队的UB-110。发现潜艇的潜望镜后,“加里”号迅速开往这艘U艇的上方投掷深水炸弹,将它逼出了海面。但这还不算完,浮在水面上的U艇依然具有威胁,莱特勒决定给这艘U艇最后的致命一击。“加里”号调转船头,径直对着UB-110狠狠的撞了上去,UB-110当场沉没,“加里”号的舰艏也严重受损,只能回到港口修理。


加里号所属的“河”级驱逐舰,1913年后改称E级

1933年,当年UB-110的艇长Werner Fürbringer对莱特勒发起了一项战争罪指控。根据这位艇长的回忆,莱特勒在率舰撞沉UB-110后并没有放下救生艇,反而下令让属下向手无寸铁的德国水兵开火,23名艇员因此丧生。不过这项指控并没有其他目击者证实,英国当局也不会去追究调查这项指控的真假。

UB110的艇长Werner Fürbringer,纳粹掌权后继续参加了德国海军

UB-110可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击沉的最后一艘德国U艇,这个战功让莱特勒又获得了一枚十字勋章,并晋升为少校。一战结束后的1919年五月,莱特勒从皇家海军以中校的军衔退役。


一战中的查尔斯·莱特勒

一战之后

从军队退役后,莱特勒打算回到海上,但是由于泰坦尼克号海难的影响,很多公司都不愿意接纳他,失望的莱特勒先后和妻子开起了小旅馆,养起了鸡,经商并获得了一些成功。

泰坦尼克号一直是莱特勒很难去再度直面的一段经历,不过在他妻子的强烈鼓励下,莱特勒写了一本回忆录,名叫《Titanic and Other Ships》(泰坦尼克号和其他的船),这本书一出版就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不过当时泰坦尼克号的无线电制造商——马可尼公司认这本书诽谤了他们,当时马可尼电报在普遍舆论中被认为是导致泰坦尼克号悲剧的原因之一。马可尼公司给莱特勒寄去了律师函,这本书不得不被撤销了。

再版的Titanic and Other Ships

1929年,攒了一些钱的莱特勒夫妇花了40英镑,买了一艘退役的海军交通艇。因为妻子来自澳大利亚,莱特勒给这艘小船起了一个澳大利亚名字——“sundowner”,意为“流浪者”。

莱特勒夫妇将这艘船翻修一新,并加装了两个桅杆和相应的帆具,改造完成的“流浪者”号有58英尺长,由一台60马力的四冲程汽/煤油发动机提供动力,单螺旋桨驱动,最高时速可以达到8节。

改造完毕的“流浪者”号于1930年6月28日下水,在接下来的的十年里,莱特勒夫妇驾驶着“流浪者”号在欧洲各地的海岸巡航,并且参加了很多国际竞赛。

1936年,L先生为她换了一台动力更加强劲的72马力的柴油发动机,最高速度提升到了10节。到了1939年,莱特勒又受英国海军部委托,驾驶着“流浪者号”对欧洲海岸进行了一次秘密的勘测,此时战争的阴霾已笼罩于欧陆之上了。

今天的“流浪者”号

敦刻尔克

1940年五月31日,敦刻尔克大撤退进行到了最为紧张的阶段,“流浪者”号亦在海军部征用前往敦刻尔克协助撤退的船舶名单之上。但是已经66岁的莱特勒先生选择亲自驾驶她前往敦刻尔克,与之同行的还有他的长子罗杰和一名十八岁的海上童子军成员阿什克罗夫特。

“任何人来开这艘船,都不如我和我大儿子开得好!”

——莱特勒对企图征用“流浪者”号的海军军官如是说

“流浪者”号于6月1日10点从英国东南部港口城市拉姆斯盖特启航,和另外五艘船一起穿越英吉利海峡。在前往敦刻尔克的路途上,他们遇见了被德军飞机重创的明轮游艇“Westerly”号,救援船队救起了上面的船员,然后继续向敦刻尔克前进。

到达敦克尔克后莱特勒先生才意识到用于撤退的防波提太高了,于是他们只好把船靠在驱逐舰“伍斯特”号(HMS. Worcester)旁边,接收撤离的士兵。75个人被塞进了船舱里,还有另外55个人在甲板上,总共130个人。这么多人对于这艘小游艇来说严重超载了,但是莱特勒不想犯当年在“泰坦尼克”号犯下的错误,只要船不沉,就尽可能的多装人,不浪费任何一个空间。为了不让附近的驱逐舰快速前进掀起的大浪将“流浪者”号掀翻,莱特勒命令大家尽可能伏低身体以降低船的重心。

据说当时一名被救上船的英国士兵听说莱特勒是“泰坦尼克”号的二副时,担心沾上“晦气”,打算另谋生路,这时另一名士兵拉住他说道∶“小子,如果他能逃过‘泰坦尼克号’那一劫,那么他就能逃过任何一次灾难,包括这一次。”

“流浪者”号随后向拉姆斯盖特返航,沿途不断进行进行机动,规避敌机的轰炸(来自三子布莱恩传授的经验),有惊无险的回到了英国。把船上的人员卸载之后,莱特勒准备重返法国继续装协助撤退,但是那时迫于德军轰炸力度的加大,英国海军部下达了禁令,只有航速20节以上的船只才可以去继续参与救援。

莱特勒的事迹在诺兰执导的电影《敦刻尔克》中化身为角色“道森先生”。

“发电机”计划结束后,“流浪者”号作为一艘海岸巡逻艇在皇家海军服役,一开始是在埃塞克斯,后来又调到Clyde河,并在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第647运输连一直服役到1945年战争结束。“流浪者”号于1946年重新回到了莱特勒先生手里,再次成为了一只私家游艇。


参与《敦刻尔克》拍摄的“月光石”号,同样是一艘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小艇

但是莱特勒五位孩子中的两位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三子布莱恩参加了皇家空军,成为了一名“威灵顿”轰炸机的驾驶员,于1939年9月4日——战争刚爆发的时候——在空袭威廉港的行动中牺牲,和莱特勒一起前往敦刻尔克的长子罗杰后来加入了皇家海军,在战争的最后一个月死在了法国。

唯一在战争中幸存的儿子是理查德,一直在蒙哥马利将军麾下作战,最终衔至中校。至于他的两位女儿梅维斯和多琳,一位在战争中加入第一护士团,一位则在情报部门工作。他的孙子后来也加入了皇家海军,在冷战时期成为一艘潜艇的艇长。

战后岁月

战后莱特勒拥有了一个小机电船厂,并接了一笔为警方生产小艇的生意。1952年十二月当他居住在伦敦的时候,遇上了骇人的“伦敦烟雾事件”。莱特勒不幸成了烟雾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于1952年12月8日死于心脏病发作,享年77岁。

莱特勒去世之后,他的妻子西尔维娅一个人继续驾驶着“流浪者”号在大海上巡航。在1965年敦刻尔克大撤退25周年的纪念活动上,西尔维娅亲自掌舵,率领“流浪者”号作为“little ship”队伍的领舰回到了敦刻尔克。

“流浪者”号后来被卖掉,几经易手之后最终被他最后的主人卖给了东肯特海上信托所。20世纪80年代,在一次恶劣天气中“流浪者”号遭到了严重损坏。为了迎接1990年敦刻尔克大撤退50周年的纪念活动,她重新被精心修缮了一番,并且于2000年作为纪念船队的一员参加了大撤退60周年的纪念活动,再一次航行至敦刻尔克。2012年6月3日,“流浪者”号与其他参与过敦刻尔克大撤退的“little ship”一起,参加了庆祝女王登基60周年泰晤士河上的钻石庆典活动。

现在“流浪者号”保存于英国的拉姆斯盖特海事博物馆(Ramsgate Maritime Museum),地址:The Clock House, Pier Yard Ramsgate CT11 8LS


拉姆斯盖特海事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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