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今天又在鼓励我,把心里的深刻写下来。是夜,我准备胡言乱语一番了。
我的脑子里过着白日里的情景,却一直冒着一句,“中国的家庭要怎么办?”我能体察到自己其实宣泄着一丝焦虑、绝望和无助,伴着杂乱的各种思绪在飞舞,妖娆得像深洞里伸出的黑色,柔软的触角,一碰你就要完蛋了的那种。我嗅到,那是创伤的气息,不只是我的,还可能是更多人的,集体的,民族的,或者东方的…。
我内在的画面里,每个触角就这样灵活舞动着,彼此各不纠缠,我几乎能感受到它们的某处是归于一体的。带着这些分分合合,它们和谐地侵入着不属于它们的空间。我赞叹这些创伤的枝丫能保持着分与合的稳态,真实的分离和融合,竟让众多的家庭或者家族完整、合一的假象,如皇帝的新衣般赤裸而清晰。
从伏羲八卦开始,再到《周易》的古老智慧,老祖宗们都不断强调着“归元”,“合一”。我们以“一”为核心,开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分的目的地是合,万物生发的起源是混沌,是无极。
这是真的,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家园,大到宇宙,世界,国土,小到自己的家族,小家庭。每当说到爱自己,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悲壮。究竟从何时起,“保持完整”怎么就成了家庭应该有的外形,仪式,规条,祖训…,这就应该是“合”的样子,做不到就成了背弃,应该感到羞耻。同时也难免成了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比如离异对双方和原生家庭的影响,以及子女出现的心身障碍等。
我想到了一个陷入痛苦的女人,在她们娘俩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真的想过她可能做错了。她是不是应该去维持一个家庭完整的假象,尽管那里面早已成了情绪的垃圾场,让她不想活下去?她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些放在阳光下,拉着女儿一起去迎向它的龌龊和腐烂?她是不是该再等等,等女儿再大一些,就可能有更大的承受力?她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不是把自己不能承受的转移给了孩子的岁月。在黑暗里捂臭破裂的家庭关系,还是在阳光下晒干灵魂的淤泥,哪一种对孩子伤害更小呢?
她的母亲埋怨她,为什么不等孩子上大学了再考虑,孩子经历的磨难是她坚持分开的后果。选择离异对母亲来说是羞耻的,她无法一直压抑这个部分,承受母亲的攻击是迟早的,其实她也用离异来付诸行动攻击了母亲。她不知道自己忠于了自己的哪个部分,最终决然地做了决定。只知道当死亡在她面前晃动时,它也是需要尊严的。它很想远离那个人。于是趁自己还活着,她选择尊重生命本然的意愿。她事后笑着说,就像一具棺材钉上了最后一颗铆钉,里面装的是“凑合着过吧”。
至今,我也还在学习如何“分”的彻底,好能体会“合”的本真。我知道如果不能感知和体验“分”的真实,根本就没有“合”这一说了。我们的家庭病了,病在分与合的撕扯上,而酷刑就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像一块滚刀肉被来回碾压。孩子病了,更多的家庭,更多的父母不得不走进医院,走进咨询室。背后的动机最初只是无奈,没办法,管不了,失控了…,之后呢,见仁见智,良莠不一。我常听到这样的感慨,做孩子的心理工作是最累的,因为你常常面对的是他们背后的一大家子。藏在家庭,家族“合”的假象下的分崩离析,依赖与黏连,交错纠缠,就一圈一圈地捆住一个个稚嫩的生命体,比最初母胎里的脐带绕颈更让人窒息。生病大概是一个灵魂被活埋前的呼救和呐喊。
让我们想象一下,把这“合”的伪装剥开,摊在阳光下晾晒,晒出清晰的裂缝来,至少能每一块带着自我的疆域,踏踏实实地躺在大地上,等待着雨露降临。在天地间,重新慢慢融合,真正合一,真正回到混沌,再重新分化出新的太极来。于是,新的“一生二,二升三,三生万物…”,就这样生生不息地循环起来。
我又想起那个女人,也许,他们娘俩,就在被迫经历着这些自性里的破除与重建。慈悲的母亲有时也是个狠心的母亲,除了涅槃重生,她真的没有看到生命中更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