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宝十八岁了,他在缓慢的长大。我去看他的次数越发少了,我是他的表姐,每次看到我他都用他的方式表达他的欢迎,急促的踢脚、做着要喊姐姐的口型。
世上最痛苦的事大概是看着自己爱的人陷于苦难中,而无能改变吧。
妈妈说果宝刚生下来可好看,眼睛滑溜溜的,长得很机灵。是发高烧,几个月的孩子烧到眼睛通红,大人们无一发现只以为是睡着了,抱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脑髓都烧干了,那么聪明的孩子从此话说不出口,地不能下,终身走不出一个老房子。
照顾果宝的是快九十岁的奶奶,老房子是奶奶的房子,有人说,要是奶奶走了,果宝可能也过不久。但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实在让人听不下去。可是果宝走不了路,甚至自己吃不了饭,他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是老屋的前坪。我比他大几岁,我在那时也不能明白大人们的思想,虽然果宝不能行动了,可是至少他还能知冷知热,就算当成个宠物,为什么他的父母不能好好养着他?为什么生他下来,为什么让他这样活在世界上十八年?
这十八年,他从屋里到前坪的这段路就走了很久,一开始没有轮椅,只有一个简易的可以移动的凳子,果宝的头经常磕出血来,愈合后就成了硬的肿块,有时整个额头全是硬的肿块,几乎都是自然愈合连包扎都没有,果宝听得懂我们讲话,全身唯一可受控制就是脚,可以用脚打开遥控器,更厉害的时候,可以用脚拆一台电风扇,所以最后学会用脚控制椅子,一开始学着去控制的时候经常摔的额头血淋淋,我放学后路过问他疼不疼,他咧着嘴笑,不踢脚。
我们有暗号,踢脚就代表疼,代表肯定。果宝是个孩子,也有踢脚,看到我就呜咽起来的时候,因为奶奶生病,没人喂他饭,只能挨饿,嘴巴干裂一天没喝一口水的时候,他踢下我望着水壶,是渴了。在没有学会轮椅的时候,果宝躺在床上,最多能从床头到床尾,一年没有四季,只有电视,电视里都放着爱情剧,果宝从电视上学到很多,学会喜欢,有时候我带同学一起去看他,他疯狂的踢脚,那是喜欢,他喜欢我们,几乎喜欢认识的所有人。他爱笑,特别爱笑,有饭吃的时候笑,有水喝的时候笑,看到陌生人的时候笑,窗子外面飘进雨来都笑。有人打趣他,果宝长大了要娶谁做媳妇啊,果宝就踢我,“姐姐不能当媳妇的啊” 果宝就笑,我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只能握拳闭合,每次都握我握得很紧。
我高中寄宿的时候,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好像是不小心喝了农药,家里已经通知我回去了。我到奶奶家的时候,大人们坐在大堂里商量,果宝在前坪没人管,他看着我呜咽着,他进不了奶奶的房间,有台阶挡着轮胎。奶奶还没走,妈妈说奶奶在等我,我进房间就摔了一跤,磕着手腕留了不少血,奶奶的脚僵硬了,没有医院肯收了,我对果宝说,“你看,奶奶照顾你太累了都睡着了”果宝又呜咽起来看着我,我握着奶奶的手哭着快晕了,迷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围满了人,医生说这是医学的奇迹。奶奶活过来了,除了耳朵越来越听不清,眼睛流泪更频繁。到现在又照顾了果宝七年,奶奶因为听不清,没人和她说话了,偶尔听她说话都好像自己言语,去年舅舅先奶奶走了,奶奶说"我早走了也不要送他了”。
果宝是让奶奶活到现在的理由吗?
一个孩子,他被人生下来,没有自由的活过一天,还给照顾他的奶奶带来了辛劳。他没有错啊,如果一切都是被神安排好了,我好想代果宝问问神——你让他来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呢?
从小时候到现在,我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才是生活的意义?
果宝的照片被我带到我去过的很多城市,我想先他长大,愿他再长得慢些,在我长成人有足够能力前,在我把他存在的意义弄清楚前......
2017年10月22日 2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