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当时年少春衫薄!

                          ———泰安高新区一中党总支副书记:×××


      再说我上初中的事情。

    仲夏的一个夜晚,我们十几个住宿生,每人搬两张桌子对在一起,躺在上面睡觉。天气十分炎热,大家都脱得赤条条的。半轮月斜挂窗棂,像女同学眼帘半遮的秀目。月光暧昧朦胧,照耀着我们白生生的不堪入目的胴体,就像照耀着十几条大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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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有宿舍住宿(女性由于性别优越在地球各处都会得到特殊保护)。男生没有宿舍,便在教室里打游击。《易经》上说:女属阴,男属阳。男人身上的任何物件都属阳物,而凡属阳物者似乎就可以随意暴露,随意让任何目光照射。

其实不然。男人身上的阳中之阳既是男人的自豪也是男人的羞愧,它同样需要遮掩,需要有藏身之处。

这时,阴谋家关成,端了盆水,从门外悄悄走了进来。他大概觉得我像一条浅搁在沙滩上的干鱼,需要滋润,便将那盆水趁我不备猛地泼在我的身上。

我一个激灵,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然后窜出门外去追赶关成。关成和我绕着教室,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有几次追得近切,便飞起仍湿淋淋的右脚,在关成很狰狞的屁股蛋上踢得脆响。那响声听起来滑稽极了。那响声接连响了数次。假如是白天,我一定能看见关成的屁股由于不断挨踢已红得像猴屁股。但我仍紧追不舍,我不但要为今晚报仇雪耻,而且还要和他算总帐。

关成一边跑一边用手掌捂着屁股哀求:“家哥,饶了我!家哥,饶了我!”见我仍不饶他便不断改变称呼:“家叔,饶了我!”“老叔,饶了我!”“老爷,饶了我!”

他有几次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我的脚板便在他的屁股蛋上拣肉厚的地方连击:“啪啪啪!啪啪啪!”他一边求饶一边说怪话:“我的爷,屁股踢成四瓣了!”“我的爷,屁股踢成鸡窝了!”“我的爷,屁股踢成豆腐渣了!”

他爬起来又跑,忽然看见米盈仓老师在不远处踏月踱步,口里正背诵李白的诗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关成看见了救星,大喊:“米老师,家兴要打死我!家兴要打死我!”由于喉咙用劲,脚步便慢了,我趁机又踢了几个脆响。

米老师见求求挨揍,立即走过来,猛地用手拧住我的耳朵,而且像拧收音机旋钮似的整整拧了一圈(360°),我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得那只耳朵发烫发麻发胀仿佛要被撕裂。

“你刚才不是打人打得挺凶吗?你再凶一次给我看看!再凶一次给我看看!”米老师一边说,一边又将我的耳朵拧了半圈。我疼得蹦了起来。但我就是不哭,不掉一滴眼泪。

那只耳朵已经疼得麻木,反而不觉得过分疼痛了。我用眼睛发狠地盯着米老师,有一句话就在嗓子眼上嘀咕:“你拧吧!你拧下来拿走算了!拿走后再洗干净,切成片,拌上糖醋,就能给你老人家炒一盘香香甜甜的糖醋耳朵啦!”

但米老师没有再拧,他放下手来。他大概已感觉到了我的敌意。

他见在肉体上征服不了我,便要在精神上征服我。他下定决心,要驯服我心中的“叛逆”。他走回房子,取了一枚大铜哨,然后将我领到操场。

月光煌亮,照得操场白茫茫的,如落了一层薄雪。操场上空无一人。操场显得大极了。操场四周,树影憧憧,仿佛黑色的活物。我赤条条地站在操场上,顿时觉得羞愧,仿佛我的裸体姜亵渎月光的洁白。我渴望遮掩。

“米老师,我想回教室穿衣服。”我说。

“哼!你想穿衣服?你刚才打人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要穿衣服?”

这时,操场四周渐渐围拢了七八个男生。我知道这几个男生是关成跑回教室叫来的。他叫他们来是要增加我的敌阵,增加对我耻辱的压迫,甚至他还要和他们一起享受我的耻辱,嘲笑我的耻辱,并在第二天将我的耻辱当作笑料讲给更多的人,这样便会在好奇者面前,有了亲眼目睹的光荣。

使我不能忍受的是,他还叫来了我的四弟。四弟已是学校有口皆碑的好学生,他去年的操行评语是:“思想榜样,学习标兵,纪律模范。”他用一种极富优越感的姿势站在操场边上,平静地看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他对我没有丝毫同情心,他那张银盆大脸充满了冷漠。

我忽然感到无地自容。我再次哀求说:“米老师,我要回去穿衣服。”

但米老师恰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冷冷一笑说:“不穿衣服不是更好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多真实,多好着啊!”说完这句话后便举起大铜哨子,开始对我操练。

“稍息!”

“立正!”

“齐步——走!”

我无法违抗。我也索性不去违抗。当我明白他的不可更改的决心,那满腔的屈辱便变化为玩世不恭。我昂头挺胸,甚至还挺着我那垂头丧气的小阳物,遵循着他的口令,在操场上大模大样油头滑脑地行走。

“跑步——走!”随后,铜哨声划破初夜的阒寂,“嚯嚯”响了起来。既然他什么也不顾了,我还顾什么呢?我故意跑得吊儿郎当,怪模怪样,我甚至在跑步当中还就地翻了一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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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围观者一齐大笑。不过已经不是轻蔑和嘲弄,而是对我大胆反抗的赞赏。关成和四弟忽然感到尴尬,悄悄从人缝中溜走了。但哨声又招来了一群新观众——我看见五六个女生从宿舍那边叽叽喳喳走了过来,愈走愈近。

“干啥哩嘛,这么热闹?”一个女生高声问道。

“来了就知道了。”一个男生回答。

“走快点!走慢了就看不上了!”另一个男生加紧诱惑她们。

围观者突然全部沉默,米盈仓老师的哨音也戛然而止。当这群女生走到操场边上,猛然看见我的裸体,看见了我那羞愧不堪的小阳物,就像看见了洪水猛兽,“哇哇”惊叫着转身溃逃,看不清颜色的花衫花裙由于跑得太快全在风中伞似地张开、倏忽间已无踪无影。

由于我的反抗和那啼笑皆非的后果,更惹怒了米老师。他拎了一根干树枝,旋风似地抡了起来——他的目标是我的屁股。就在那树枝将落未落的关头,我听见任希明老师突然说话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操场边上):“米老师,我有话给你说。”

这句话如果是在前天说的,也许不会产生多么显著的效果,但任老师在昨天刚被宣布提升为教导主任,今天说的话便今非昔比有了特殊的分量。

那根粗大的威风凜凜的干树枝,很不情愿地从米老师手中掉在地上。他跟着任希明老师,朝学校办公室那边去了。

后来据人说:任老师那一晚批评了米老师,而且批评得很重。

任老师在临走时,摸了摸我的脑瓜(我感觉到那温暖从他的手心直透我的脚心),温存地说:“别凉着了,快穿衣服去吧!”

我回到教室,坐在靠窗的一张课桌上哭泣(别的人睡着了或假装睡着了)。

我至今仍记得那晚的月光,白白亮亮地从窗外向窗内弥漫。天是那么广阔,广阔得像一片乌蓝色的海面。世界静极了,静得像生命诞生前的洪荒,静得像有史以来一切喜怒哀乐恩怨爱恨全然没有发生。

这便是世界的冷漠。我的悲伤在它的广大面前,是多么渺小琐屑,微不足道。

然而我的悲伤对于我自己来说,却仍然是那么巨大,那么难以抑制。

自从我这个穷鬼倔鬼来到人世,得到的大多都是欺侮和冷遇,有谁真正同情过我,理解过我呢?大家都知道我的顽皮,然而谁又知道我那敏感、脆弱、如同阳光下的蝙蝠一样栗栗颤抖的灵魂呢?我其实是很自卑的,我平日的好勇斗狠只是为了去战胜自卑,掩饰自卑。然而我愈是好勇斗狠便愈是被人误解,甚至因此而成了一个“坏学生”,一个倒霉蛋和受气包,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更不明白米老师为什么对我有那么浓重的敌意,我仿佛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的冤家对头。今晚他摆布我就像耍猴人摆弄一只无可奈何的小猴子!虽然我是他的学生,虽然我只有十四岁,但我也是一个和他一样自尊自爱的人啊!他荒谬地在操场上展示我的裸体,他这样做难道不怕亵渎皎洁的月光,亵渎女生们纯真无邪的眼睛,也亵渎他为人师表的良知么?而我的荣誉和人格被如此地摧残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迎接明天,面对同学和亲友呢?

天啊天!这难道公平吗?这难道人道吗?这难道是一个少年人应该承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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