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签完最后一页交接单，站起来，伸出手，握着小任的手说：“欢迎你到非洲来工作，我明天回国，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小任用力地抓着我的我说：“谢谢，我会的。本来想留你多住几天，但知道你归心似箭，就不留你了。三年了，嫂子早就望断秋水，盼你回家了。”
“是啊！我来非洲时，哈宝只有五个月，现在都上幼儿园了，不知道是否还认识我这个爸爸，真恨不得连夜飞回家。”
“你家里不是还有个替身嘛，哈宝哪能不认识你。”
我搭乘早班飞机向东飞行，中途转机时想打给虞婧打个电话，对着手机上老婆儿子的照片，吻了一下，算上时差，到魔都机场应该是晩上八点，出关，提行李，打车，也得两个小时左右，回到家应该不早了，“还是不打吧，给他们一个惊喜”
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还有云层之上耀眼的太阳，心情异常激动。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个耀眼的太阳，我站在三十层楼汪董事长的办公室，看着窗外的的太阳，心情却是冰凉的。
那天汪董找我谈话，让我去非洲开拓市场，说是征求意见，实际上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只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回到家，妻子小婧正在抱着儿子喂奶，看到我回来，连忙说：“哈宝马上吃好，你先去洗手，换衣服，再来抱他”
我换上居家服，接过儿子，哈宝挥舞着胖呼呼的小手，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看着他的萌态，我心里的烦恼顿消，心里是甜甜的满足。低头亲吻着他奶油般的脸蛋说：“宝宝，爸爸升职喽，开不开心，哈哈，宝宝笑了。”
“小心你的胡子扎疼宝宝。”小靖在一旁担心地提醒着。
“老婆，今天总公司给我升职了，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太好了！什么职位？”
“非洲地区负责人。”
“什么？非洲”小婧一脸惊讶地问：“非洲？你们老总不知道我们的宝宝只有五个月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你出去？”
“我们公司有规定，升职必须去异地，如果不肯去异地，就得就地免职。”
“可是我产假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也要去上班，你再去外地，哈宝怎么办？”
“小靖，你辞职在家带哈宝，反正你这点收入，我稍微努力一下就赚来了。”
“不行，结婚前我就说过不做全职太太。你进步，我停步，两人之间的差距就会不断拉大，我不做这样的傻事。”
“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不是那种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自己。既要带宝宝，又要上班，我照顾不来。”
“我妈退休了，我打电话让她过来帮忙带宝宝。”
“你忍心让他们两地分居？何况你爸身体也不好，还从来没做过饭，让他一个人过日子，你妈也不放心。”
“小靖，我好不容易奋斗到这个位置，不能放弃。再说我们家的房贷，哈宝的奶粉钱，保姆的工资哪一项少得了钱，我得去挣钱。”
“九月一日开学，我得去上班，让保姆在家带宝宝，我不放心。送宝宝到爸妈那里去，又舍不得，你说怎么办?”
这三天里，我去“无为”软件开发公司定制了一款叫小辉的智能机器人，仿照我的身材和面貌，把自己的所有记忆复制粘贴进去，大量输入科学培养孩子的知识，还有医学、国学、唐诗、宋词、菜谱、爱情小说等等。告别那天我把小辉带回家，他和我穿一样的衣服，具有一样的声音，戴着一样的黑框眼镜。站在小靖面前，她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我们把眼镜脱下，她才看出我是黑眼睛，小辉是蓝眼睛。
我说：“小靖，我不在家，小辉就是我的替身，他不仅有超强的数学计算功能，而且还有超强的学习功能，对你会绝对忠诚，对宝宝会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他在家，我就放心。如果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无为软件’联系维修和升级。”
二
穿过日线，窗外已是黑夜，机舱里的旅客大多已经睡着，我问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盖上眼罩也准备睡觉。可是眼前却浮现出小靖纯净的笑容，一个小酒窝，一对小虎牙，一双单凤眼，看上去透着调皮和机灵。那时大学三年级，电子系和英语系搞宿舍联谊活动，我们宿舍男生和小靖宿舍女生结对，第一次走进女生宿舍，我手不知往哪儿放，话也不会说。自我介绍时，我说，我叫赵辉，姓赵的赵，光辉的光，大家听了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窘得要命。这时虞靖用手一摆说：“他说得对，没有光哪来辉，人家是幽默，是为了让我们记得住。”就这样一句话，让我对她有了好感。
她是一个学霸，专业英语八级早就过了，而且法语六级也是一次考过。我有些外文资料就请她翻译，她有关小程序方面的应用就来请教我。我一直想向她表白，可害怕被拒绝，怕朋友也做不成，直到毕业前的那个愚人节，我鼓起勇气，买了一朵玫瑰，单独约她去神话咖啡厅。我提前在咖啡厅，选了一张靠窗的位置，看着她走进门，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里面是一条玫红色的收身羊毛裙，一条纯白的丝巾，一双玫红色的皮鞋，婷婷玉立，气质高雅，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我站起来，举起手，对着她示意，她看到后微微一笑，走了过来。我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一盘提拉米苏，她坐在我对面，问：“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涨红着脸说“我今天找你有事。”
她有些疑惑在看着我，“什么事?这么隆重。”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用勺子搅着杯中的咖啡说：“先喝咖啡，听说这里的咖啡不错，点心也好吃。”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确实不错。”
我把点心向她身边推了一下说：“吃蛋糕。”
她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说：“你也吃。”
“我不吃，特意为你点的。”
“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时那么节俭的赵辉也玩情调啦。”
我迅速拿出在身后的玫瑰花，送到她的手里说：“虞靖，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拿着玫瑰花，看着我问：“赵辉，为什么选今天，你是开玩笑吗?”
我伸出右手，掌心向前，看着她说：‘我发誓，我是认真的。我怕你拒绝，我怕没面子，我怕你从此不理我，我怕毕业后再也找不到你，我怕......我做梦都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选择今天向你表白，如果你觉得受到冒犯，就当是一次愚人节的玩笑。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就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好像御掉了压在心头的重担，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我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只看见她的眼睛先是越睁越大，接着开始眼梢慢慢弯了下来，眼角露出了笑意，再接着用右手捂住了嘴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笑得弯下了腰。
我就这样欣赏地看着她笑。
她笑了好一会儿停下，拿了一块提拉米苏递到我的嘴边说：“张开嘴，你也吃一块蛋糕，挺好吃的。”
我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口吃光了手中的蛋糕，然后亲吻她的手。
看到她脸红了，红唇娇羞欲滴，立即站起身，坐到她边上，抓着她的手吻个不停。
她用力地把我一推，“小心人家看见了。”
我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三
天已经亮了，机翼上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现在是早上七点钟，老婆孩子应该起床了，小辉的智能系统应该是六点半做好早饭，等主人吃完，开车先送哈宝上幼儿园，再送虞婧上班。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后洗衣服，搞卫生。下午开车去接哈宝和虞婧回家，做晚饭。晚上陪哈宝做游戏。
想起刚到非洲时，虞婧几乎每天要打电话或连线视频，问到小辉，虞婧只是说不错。开始时担心机器人洗碗不行，后来发现他不仅洗得干净，而且具有一手好厨艺，做饭、洗衣、搞卫生就交给他了。
半个月后称赞他帮哈宝换尿片很熟练，泡奶粉很细心。
一个月后说，哈宝已经和他很亲热，醒过来就要小辉抱，每天小辉教哈宝翻身，爬行，抱着他去小区的花园里看黄的菊花，红的枫叶，还有金色的银杏树。
三个月后，虞靖像说笑话似地告诉他，第一次和小辉吵架了，起因是半夜哈宝发热，小辉要用物理降温，她要送医院。小辉不让去看医生，强调小孩子不能滥用抗生素。她不放心，怕孩子发高烧烧坏脑子。小辉拗不过，只能送医院，到了医院，温度却降了下来，折腾了一夜，只配了一点药水，而且医生说给宝宝多喝点水就好了，看来还是小辉懂得多。
半年后，虞靖说：哈宝学说话了，第一个会叫的居然是对着小辉叫爸爸。
一年后，本来每周一次的视频变成了每月一次。而且每次视频都是小辉抱着哈宝塔积木，玩汽车，或者哈宝在他背上骑马，或者跳在沙发上问小辉：“爸爸，我高不高？”小辉竖着拇指说：“哈宝高”。画面里看起来他们才是温馨的一家人，好像我成了局外人，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两年后，那天虞婧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我视频，那次是唯一一次画面里没有哈宝，没有小辉，她红着眼睛说：“你回来吧，这次学校评职称，我差点没被评上高级教师，幸好小辉帮我把论文润色，终于过关。当我把喜迅告诉小辉时，小辉抱着我，吻了我。我当时有了心动的感觉，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也回吻了他……辉，我知道他是机器人，可是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他有温度，有感情，能表达他的喜欢，夜深人静时，他能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陪我读书，聊天，我烦恼时，他像师长一样开导，我任性时，他像哥哥一样宠溺，我痛苦时，他像闺蜜一样疏解情绪。他在我眼里，已经不是机器人，而是个男人，是哈宝的爸爸。辉，我怕是爱上了他。”
“靖儿，我知道你只是短暂的移情，爱我，才会爱上替身，这种感情我理解。再忍一年，一年后我就回来，乖，我想你，爱你。”
后来虞婧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话题，视频中还是一如继往地小辉和哈宝做游戏，画画，讲故事，她又回到了一周一次视频和通话，每次都说：“家中挺好，不用担心，在外注意身体。”
我相信我俩的爱情，我们一起读研究生，一起到魔都工作，一起打拚了十年才结婚生子，这样的感情哪里是共同生活三年的机器人能打败的了呢？
四
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抬头看着家里房间的灯光还亮着，急匆匆走进电梯直达十九楼，我用右手大拇指按照门锁，只听嗒的一声，锁开了，还是以前的指纹解锁，我轻轻地打开门，在门厅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这是一套复式房，楼上是房间，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客房。我打开客厅的灯，上下打量着四周的布置，还是我走之前的模样，墙上的“宁静致远”书法作品还在，沙发、餐桌还是原来的位置，花架上的吊兰还是那只紫砂花盘，只是吊兰更加茂盛了。这时我的眼睛湿润了，三年了，我回家了，又闻到了那种温馨的味道，幸福的味道，那是我心中家的味道。
我转身上楼，要给虞婧一个惊喜，要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让我一次亲个够。我兴奋地推开房门，看到房里的一幕，猛然间呆立在了门口，只见哈宝睡在床中间，左边躺着虞婧，右边坐着小辉，小辉正在给睡梦中的哈宝讲故事。
我退了出来，回到客厅，虞婧和小辉也跟着走了下来。
“你回来啦，怎么不打个电话让小辉去接你。在飞机上飞了近二十个小时，肯定累坏了，小辉，去厨房下碗鸡蛋牛肉面，给先生充饥。”
小辉站在那里没动，反而对着虞婧说：“老公回来了，还是你自己去下面条吧！我们两个男人说几句话。”
看着虞婧走进厨房，我说：“小辉，你有话和我说？”
“赵先生，自从我到这家里来以后，每天和虞婧和哈宝朝夕相处，同床共眠，已经三年，早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家人。我虽然是由硅分子组成的身体，和你们碳分子的肉体不同，可是我对虞婧已经产生出了强烈的爱恋，我爱她，爱哈宝，我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机器，我是升级版的人，我比你有更强的计算能力，学习能力，创新能力，而且我比你自律，比你浪漫，甚至比你更会赚钱。我不会因为服从公司派遣就把老婆儿子托付给别人，我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他们的身边，所以我比你更有资格当虞婧的老公，哈宝的爸爸。”
“小辉，你说你爱他们？那是因为你输入了我的记忆，我的爱情，本质上是我爱他们。你忘了你是机器，不管用什么面貌，穿什么衣服，也改变不了你是机器。你没有资格做虞婧的老公，哈宝的爸爸。只要把你内存的信息全部删除，重新格式化，你就成了另一个机器人。小辉，我知道你除了有输入的爱情，又诞生了自己的爱情，我深深地感谢你三年来对虞婧和哈宝的照顾。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当老公远隔天边，只剩挣钱一个功能时，这样的老公确实是不合格。你的话对我很有启发，我想如果下次公司还要派遣我去异地，我会考虑辞职，而不愿放弃家庭。”
虞婧端着面条出来，听到他们的谈话，赶紧说：“我不让小辉走，哈宝也不会同意让他走。”
“可是，婧儿，我回家了，哈宝不可以有两个老爸。”
小辉看着虞婧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说：“我可以变身，做虞婧的姐姐，怎么样？照样可以一起睡，一起逛街，一起亲吻，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