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网】小说篇。

（一）

我叫周鑫，今年二十一岁。其实这个名字我从十六岁辍学后就没有用过了，现在的我叫工号2067。

（二）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赛车手，可是中考后，父母出车祸丧生了，至此之后我对汽车感受到厌恶以至于恐惧。

（三）

可笑的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现在的工作是在一个汽车厂做流水线。每天站在工位上，重复制造着杀死我双亲的凶手。

（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感受不到心跳了，我的灵魂以三千块每个月的价格被贱卖掉。

（五）

其实我这五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以至于十六岁之前的生活也是非常无趣。但是在我死水的人生中还是有过短暂的波澜。

（六）

十九岁时，我下班后回到出租屋中，淋浴后依旧拿起手机躺在床上。出租屋不大，陈设也简单，一张床，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和床前的一张桌子便是这里的全部。

（七）

其实我拿起手机也不知道做什么，可是每天下班后就已经九点了，明早六点就要起床。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小时时间是我自己的，不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八）

我本以为今天晚上也会像往日一样，例行公事看三个小时手机，然后揉一揉发酸的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九）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我在某个视频平台里浏览着形形色色的视频时，手滑点到了一个没人看的直播间。

（十）

“欢……欢迎！请不要急着走！至少陪陪我……可以吗？”

我本想立刻退出直播间，可是现在又不忍心了。

她听起来十分激动，以至于开始变地结巴起来，不过这依旧掩盖不了她的欣喜。

这名主播不像其他主播一样真人出镜，而是套着一层动漫人物的模型，背景是一张浅蓝色的壁纸，上面点缀着几朵小花。

后来我才知道，以这种方式直播的主播称为“虚拟主播”。

动漫人物则是一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不过只能看到上半身，棕黑及耳短发，别着一个小发卡。银灰色的瞳孔，左眼眼角有一颗泪痣。身着一件纯白色连衣裙。

根据声音能推断出对方是女生，并且年龄不大。

“主播你好，你今年多大了？”我打字询问。

“刚……刚好十八！高……高考完想尝试一下虚拟主播！”

说完，她傻傻地笑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我能听出她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不会失态。

我猜的不错。

在之后的一小时中，我通过询问得出这是她今天第三天直播。我是她这三天来第一个观众。并且她希望以后我能来看看她。

我答应了。

于是她就笑，笑得很腼腆。并且还向我道谢。不过因为过度紧张，她原本应该说“谢谢”说成了“抱歉”，发现自己说错后，又急忙准备道歉，可是道歉又说成了“谢谢”。不过好在最后说对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我便退出了直播间，顺手点了个关注。

她的名字叫“瑞耽穆心”。

我对她的名字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明天要上班，来不及多想便睡去了。

这一晚，我睡得很好。出奇得好。

之后半个月里，我晚上下班后都会去看看她的直播，陪她聊几句。

（十一）

我又开始一天枯燥的工作了。不过今天的脑子好像没带来，总之我状态不对，工作经常出错，效率也大大降低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因此被组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更要命的是，车间地板因为刚刚拖过，我摔了个狗啃泥，被其他人看笑话了。

（十二）

晚上下班后回到家中，我心中愈发苦闷。不知如何排解。只能继续看手机。

不过这次，主页又出现了“瑞耽穆心”。这一次我并不感到意外。

于是我又点进去了。

“欢迎，你来啦！我怕你今天不来呢！”

她今天没有像前几日那么紧张了，不过语气中还是能听到些许喜悦。

我问她，今天来了多少个人？

她说：

“还是只有你。”

“所以你平时记得来看我，要不然我的直播间冷冷清清的。”

我说，好。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乎想要开口问点什么，可是又咽下去了。

“我给你唱首歌吧。”她说。

我说，好。

于是，她给我唱了《AIR》的OP（片头曲）《鸟之诗》。

我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歌喉如此的美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有少女般的青涩，有山间小溪般的清澈明亮，又像竖琴一样，简约，但是不乏高贵典雅，更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人舒适。

一曲终了，我依旧沉浸在歌声中，不愿离去。

“怎么样？好不好听？”

她问我。

我说：

“好听，太好听了，我都有点想哭了。”

不过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是惊讶，然后又笨拙地挑起新话题。

不过今天晚上有点不一样的是，她说了许多笑话，虽然有些笑话压根不好笑，甚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自己笑得很欢，我听着她的笑声，心情也开始渐渐好转。

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我说，我差不多要睡了。

她说，好，晚安。

可是正当我准备退出直播间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

我说，怎么了。

她又没说话了，过了几秒，就又说没事。

我便退出了。

（十二）

隔天早晨，我起床后，随手看了眼手机，发现我的视频平台账号后台私信里瑞耽穆心昨天晚上发来一条消息：

“早睡早起，好好吃饭，祝你天天开心快乐！晚安。”

我忽地怔了好久。

（十三）

我似乎又听到了心跳的声音，我那被贱卖了灵魂又重塑了。

（十四）

我又来到她的直播间。

“欢迎，”她说，“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错”，我说，“谢谢你。”

“不客气。”她似乎有点害羞。

这次直播中，我点了几首歌，刚好，她都会唱。而且每一首都是那么迷人，那么美妙。

我说：

“穆穆（昵称），你可以试着翻唱几首歌曲，发在账号里，说不定就会有粉丝了。”

她突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自己可以试试。

这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临走时，我打赏了她五十块。

“今天辛苦你了。我走了。”

我说。

她先是“啊”了一下，而后又赶忙向我道谢。

我说，不用谢。

不过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对我说：

“最好不要打赏哦，我平时开直播就只是为了找人聊聊天。父母给的钱最起码花在自己身上哦。”

我说：

“这是我自己赚的钱，而且，我父母三年前出车祸死了。”

她呆住了。

良久，终于又开口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

“还有，如果你感到难受的话，可以随时来到我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说，谢谢。

（十五）

那一天晚上，我的心脏在炽热地跳动着，贱卖的灵魂在人间呐喊。

（十六）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瑞耽穆心经常会翻唱一些歌曲，发布在视频平台上。不出所料涨了点粉丝，直播间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她的直播间人数在二十多人到六七十人间徘徊。

我替她感到高兴。

（十七）

在一天晚上的直播中，直播间里统共三十多个观众。在和瑞耽穆心聊天。有一条十块钱的SC（赏赐、打赏）出现在弹幕池中。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念出用户名字表达感谢。可是当她念完用户名字时，弹幕池中立刻涌现出了许多问号。她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反复念叨着那个用户的名字，最后才明白这个名字是个荤段子。

我能察觉到她不高兴了。可是她还是假装并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我心里对那人产生了厌恶。

（十八）

瑞耽穆心因为翻唱视频还是积累起一点粉丝。关注也突破了一万，直播间在线观看也稳定在百人左右。

我心中忽然矛盾起来，我不知道该高兴呢？因为她越来越好了。还是应该难受呢？因为她开始不在属于我一人。

不过总地来说，我还是高兴的。

（十九）

瑞耽穆心的切片（直播时有趣的片段）突然爆火了，是她在直播时唱歌的片段。因为翻唱的水平之高，而且唱错词时的手足无措颇具喜感，因此被许多人观看。瑞耽穆心也因此暴涨了一次粉丝。

我知道我该高兴的。

（二十）

瑞耽穆心的直播间开始多了许多荤段子和烂梗（烂梗：意义不明的网络用语）。可是她依旧非常耐心地一个个回答过去。我心中愈发气愤。

（二十一）

终于，在一次直播中，一个10000块钱的巨额SC突然出现在弹幕池中。并且附言说让瑞耽穆心唱一首高难度歌曲。犹豫再三后，她还是答应了。可是我知道这首歌专业歌手来唱都可能唱不好，更何况只是一个普通的主播。所以她理所应当的失败了。

刹时，直播间内欢笑一片。

而她，在不断道歉。说要不要把SC退回去。

那个打赏巨额SC的人说不用，然后走了。

我知道，这人是拿她寻开心。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在直播间里辱骂着这个打赏巨额SC的人，并且辱骂着一切嘲笑着她的观众。

那次，直播间因为我被封了三天。

（二十二）

瑞耽穆心私信我说，不必这样。我知道我也有错，只能认下。不过她翻唱失败的那个切片和我辱骂观众的切片在网络上持续发酵，也给瑞耽穆心带来了许多热度，虽然很多人认为我是她找的拖。

（二十三）

瑞耽穆心的粉丝再度飙升，持续的发酵让她拥有了四十多万粉丝。直播间也都是千人在线。

（二十四）

她说，她被签约了。

（二十五）

我可悲地发现，她开始逐渐只念那些100元以上的SC留言，并且对那些乐子人（网络中寻找乐子的人）所发出的抽象发言（具有贬义的隐蔽性发言）开始对答如流了。那些荤段子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她的直播内容开始已经不是单纯的唱歌，她也开始玩上时下热门的游戏，开始在视频账号中穿着暴露地跳起擦边的舞蹈，她开始抓住流量走向，她也开始称呼男性观众“老公”了。

（二十六）

我知道，她已经死去了。

我也该离去了。

（二十七）

当我最后一次观看她的直播时，我打赏了她500块，并附言说，能不能让她为我再唱一次《鸟之诗》？

她怔了好久。

我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离开了。

（二十八）

隔天，她发布了一条《鸟之诗》翻唱视频。

（二十九）

我叫周鑫，今年二十一岁。其实这个名字我从十六岁辍学后就没有用过了，现在的我叫工号2067。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瑞耽穆心”是英文单词“redemption”【救赎】的音译。